這一夜,產房內尖銳的叫聲不斷,擡眼望着屋外血紅色的月亮,沈思容心裡更加沉重了。丑時過半,屋內才傳出了一聲很是微弱的嬰兒啼哭聲,那聲音並不洪亮,低低的,好似嗚咽之聲。
蕭元啓總歸想着是自己的骨肉,面色喜悅,與沈思容對視一眼後起身等着接生嬤嬤抱出孩子。
還不等屋內的人鬆一口氣,下一瞬,一陣更加高亢的尖叫聲從屋內傳出,那女聲如同方纔一樣,分明還是董可盈的聲音,外堂等候的人不知起重工緣由,皆是面面相覷,一旁的宮婢早就進去查問情況。
很快一名接生嬤嬤帶着產房內的所有婢女出來,對着蕭元啓一拜:“皇上,董娘娘腹中是二胎,此刻方出來一位皇子。”
“皇子?”
蕭元啓與王姝異口同聲,隨即二人皆看向沈思容,當初董美人腹中是公主的這話是太醫所查的,那太醫卻也是沈思容找來的。
先前不曾察覺什麼,在這一刻倒是分外清楚。沈思容爲了保護董美人腹中的孩子,不惜買通太醫,欺瞞君上。
一道半是怨恨半是諷刺的眼神對着沈思容刺來,她只是淡淡對上,一語不發。她知道當初那一舉動就是賭注,若是董美人產下公主,自己平安無事,若是不然,她便是欺君之罪,足以處死。
不敢去看蕭元啓的眼眸中是什麼樣的情緒,沈思容垂眸凝視着自己的指尖。
蕭元啓看去時,眼中一抹擔憂而出,他所想的與王姝並不一樣。這一眼並不是害怕沈思容因此獲罪,只要自己說一句知情便可。他是在後悔,後悔自己說出“誰先生下皇子就封爲皇后”這一句話。
“貴妃娘娘果真爲了皇上的骨肉用盡心思,臣妾先恭喜皇上了。”
王姝緊咬着牙,顯出嫉妒之態,蕭元啓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但沈思容卻更加不安了。王姝自幼從王家出來,宮中生存之道是盡得真傳的,怎麼會在此時表現出絲毫不滿?
心被提到嗓子眼,沈思容等着屋內的第二道啼哭聲。
董可盈腹中第二個孩子出來的極快,那聲音分明清晰上許多,這時衆人才鬆了一口氣。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接生嬤嬤一人懷中抱着一個孩子出來。蕭元啓上前去看,一個睜着眼,面色紅潤。另外一個卻是緊閉着眼,再定睛看去,面色帶着幾許青紫,蕭元啓忙從嬤嬤手中將孩子接過,探上那嬰兒的鼻下,分明已經沒了呼吸。
見蕭元啓神色大變,沈思容起身問道:“皇上,怎麼了?”
蕭元啓將懷中嬰兒遞給她,沈思容小心地接過,觸碰到蕭元啓的手掌時,他一把反手握住了沈思容的手。那冰冷刺骨的寒意透過尚有餘溫的手心透了出來,讓沈思容不由心驚。
“這個是皇子嗎?”蕭元啓淺淺一笑,說道。
那接生嬤嬤點了點頭回話道:“是,這個正是皇子。”
沈思容一手撫摸上那個嬰兒的臉,甚是冰冷,手下的皮膚僵硬,無一絲活力,她在蕭元啓的注視下,顫顫地將手指放在那張巴掌大的臉上,已然了無生息。
“這……”
二人的怪異已然讓衆人心生顧忌,蕭元啓側身睥睨衆人,冷聲道:“皇長子薨了。”
一語畢,衆人表情各異,接生嬤嬤不禁全身顫抖,而王姝手上的茶盞被打翻,堂內所以的宮婢與內監都跪下。
看起來,絲毫沒有任何破綻。
此時太醫從產房內出來,見堂中人均是面色有異,不覺惶恐地看向兩個以黃色襁褓包住的孩子。
蕭元啓將手中孩兒送到太醫手邊:“你告訴朕,皇長子爲何薨了?”
這一厲聲低吼,穿過了重重門扉,落在了剛剛恢復幾分力氣的董可盈耳旁,她如同遭遇一道雷擊,霹靂破開了她剛剛平復的心。
她強撐着身子,身側一名宮婢壓住她的肩頭,讓她動彈不得。眼皮很是沉重,董可盈看不清眼前的狀況,眼角落下幾滴晶瑩。
猛地,口鼻被人緊緊捏住,一股窒息感在口中化開,她拼命搖着頭想要別開臉,頭髮被拉的生疼,鼻間無了呼吸的空隙,口角被迫張開,濃重的腥味在口中蔓延着。
“不要……不要……”低低的叫聲越來越弱,漸漸不再有聲息。
而堂上,無人迴應蕭元啓的話,那御醫查看了嬰兒的眼瞳,跪下道:“皇上,皇長子薨於窒息。”
“窒息?”蕭元啓提聲問道。
“那究竟是何原因導致的窒息?”沈思容在旁補上一句。
太醫再次細細查看那一具柔軟而僵硬的身體,最後有些猶豫的回道:“皇上,皇子是因爲頸部窒息而死,應該是與難產有關。”
“可皇子生下來分明還有氣息啊?”沈思容質問道。她知蕭元啓雖然並未表示什麼,可是心底還是在乎子嗣的。此刻心中有着心疼在流竄。
太醫微微一頓,隨後說道:“皇子在娘娘體內待得太久,內臟已然受損,所以纔會夭折,臣請皇上節哀……”
說完,那太醫便跪了下去,接着跪下的是堂內所有的人。
寧太醫也被召了回來,沈思容從蕭元啓懷中抱過那個孩子:“寧太醫,你來看看,這孩子爲何會窒息?”
衣袖被拉住,王姝一臉悲慟的站在她身邊,哭泣道:“姐姐,節哀吧,皇子因爲難產窒息,乃是天意啊。”
“朕便是天意。”蕭元啓語氣生硬,他負手而立,等着寧太醫給他一個說法。
在衆人的注視下,寧太醫不卑不亢地跪下:“皇上,皇子死於窒息沒錯,可是窒息的緣由卻很奇怪,若是從母體難產窒息而死,皇子的喉嚨應該不曾開啓,若是開啓過,那邊已然無事了。依微臣看了,皇子恐怕是因不甚而薨。”
“不甚而薨?”
銳利的目光掃視在場的人,另一名接生嬤嬤懷中抱着的幼女像是被這如有實質的氣勢驚駭住,不由啼哭了起來。
“誰來告訴朕,朕的皇子如何不甚而薨的?”蕭元啓怒極反笑,無一人來接下他的話。蕭元啓低喝一聲後,冷眼道:“今日,所有替董美人接生的人一律處死,無論是太醫,嬤嬤,內監還是宮女。謀害皇嗣之罪,殺無赦。”
狂烈的殺氣讓堂中衆人都不禁一寒,竟然無人再此肅殺之氣下溢出求饒之聲。
聞聲而來的侍衛很快將屋內衆人都抓了起來,此時這些宮婢方回過神來,大哭起來。小公主被沈思容抱在懷中,哄着沉沉睡去,似乎與這裡的戾氣格格不入。
“皇上,奴婢知道皇子是怎麼死的。”一名宮婢在被拖出去之前,驚慌的大叫。
蕭元啓擡起手,侍衛停了下來。那宮婢跪在地上,眼淚嗚咽着:“皇上,是,奴婢先前還見皇子好好的,在奴婢接手之前,只有那穩婆碰過皇子。”
沈思容望向那個穩婆,宮中的規矩,凡是有一定品級的妃嬪,成婚前均要等着孃家送入穩婆來,以示親厚。
這穩婆按說是董家的人,怎麼會這樣?
“胡說,分明是你在給皇子清洗時下的毒手。”那穩婆不甘示弱,與她爭吵起來。
而她們求生的慾念讓其餘人亦是紛紛推卸責任,只求活命。
蕭元啓方纔一言,本就是心緒不穩之時所說,這般鬧下來卻也下不了臺面,畢竟君無戲言。
看見蕭元啓眸間一抹淡色流過,沈思容上前道:“此時還得詳查的好,這些宮婢總有冤情,而那真正謀害皇子之人一刀而斬倒是太過便宜了。”
沈思容不直言勸說,只怕會損了蕭元啓半分顏面,現下這麼一番說話,倒是在勸蕭元啓嚴懲。
“那愛妃以爲如何?”蕭元啓心氣平復幾分,柔聲問道。
這一剛一柔的對比,更讓宮人明白這位貴妃娘娘之尊了。
“不如交由宗正府,是否有定數尚不可知,不過皇上不必憂心,讓汪公公與郭公公一同去審查,自然很快會有結果的。”
沈思容莞爾一笑,她不過是想留下幾分餘地,雖然此事殺人名正言順,卻也是給蕭元啓染上了污名。
“便依照貴妃所言去辦,將她們壓去宗正府。”蕭元啓吩咐後便轉身離開,倒是沈思容多交待一句,照看好董美人。
至於小公主,沈思容也留下了,她現在也有了身孕,知曉一個母親離開孩子會是多麼心酸。董美人總會知道皇子已然薨了,留下一個女兒,聊作安慰吧。
董美人身邊現下沒有什麼可用的人,沈思容不放心,將沈嬤嬤與寒梅二人都留在了墨華宮。王姝不好與沈思容相爭,只好抽身而退。
擡頭望月,那一輪帶着血色的月亮漸漸因天色大亮而淺了下去,那血色再也看不見了,這樣的夜,似乎像是註定了什麼。
想起那個還來不及看一次日出的孩子,沈思容有些憂心地撫上自己的小腹。腳下的步子緩慢非常,走出了墨華宮,蕭元啓並未走開,而是在輦車前等着。
見她走近,蕭元啓無力地將她抱入懷中,久久不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