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氣息漸漸濃郁起來,陽光照在身上也帶不起一絲的暖意,王姝坐在永慶宮中,等着沈思容出來。一旁的香爐燃起縷縷香氛,繚繞在四周。
“讓妹妹久等了。”沈思容手中拿着一個香盒,王姝一見便瞥開眼去,那正是芙蓉香。
王姝不等沈思容坐下,便起身跪好,端正的磕下頭去,髮髻上的幾絲黑髮落了下來,垂在肩頭:“貴妃姐姐還請恕罪。”
“恕罪?”沈思容笑着示意沈嬤嬤送茶水上案几。
王姝並不擡頭,而是又磕了下去:“臣妾禮數不周全,冒犯了姐姐,自知有罪,還望姐姐海涵。”
“禮數不全?可是指昨日的事情?那倒是不必這般在意了,本宮早就給忘了。”聽聞她爲了昨日的禮數而來,沈思容不由心中犯了難,卻還是柔聲遞給王姝一個臺階。
“多謝貴妃姐姐。”王姝聲音中透着絲絲笑意,而低下去的頭卻看不見任何表情。
“這宮中寒氣中,妹妹別跪着了,起身吧。”
宮中寒氣,的確重。沈思容並非是出於諷刺,可落在王姝耳旁卻如同春雷咋響,她忍住心頭的不安,依舊是帶着焦急的柔聲。
“姐姐莫不是還在怪責臣妾?”王姝眼眸間瞳孔向四周擴散開,心慌意亂盡顯無疑。
沈思容輕輕擺了擺手:“本宮說過了,那事已經給忘了,妹妹這般屢次提醒,倒是在怪本宮不識大體爲難與你了?”
“臣妾不敢。”沈思容自然不會將話柄落在王姝手上,王姝心中暗道沈思容的聰穎與機敏,口中一再退縮。
“還有一事,貴妃姐姐若是不原諒臣妾,臣妾便長跪不起了。”此時,王姝才稍稍擡起頭來,那憋紅的臉上有着幾許難堪一般。
沈思容並沒有當下回話,而是把手中的香盒打開來,風捲起而帶着淺淺的芙蓉味。
“果真是好香。”沈思容見王姝偷偷看來,自顧自言道。
“你先說說吧。”已經猜透了幾分王姝的心思,沈思容卻不敢掉以輕心。現在不怕事情查不出來,怕就怕任由誰一撥弄,事情會弄得更大。
王姝擡眸,眸間黑珠左右而動,隨後定定對上沈思容的眼,沈思容輕聲咳嗽了幾聲,殿內的宮人便退下了,而寒梅走在最後,她細心的將殿門大開着,隻身守在外頭。
“說吧。”沈思容在偌大的殿中,疲憊漸起。不由弱了幾分聲氣。
“臣妾那日說,芙蓉香不是臣妾所送,其實是有苦衷的,並非是故意欺瞞娘娘啊……”話頭一開,王姝眸中帶上了淚光,
沈思容拔下頭上的金簪,在芙蓉香中挑起幾許,輕輕彈在手腕上,塗抹之間,香氛四溢。
“臣妾,臣妾所送的芙蓉香確實沒有問題,娘娘若是不信,但可派人去查看。”王姝說到重處,竟然氣息不穩。
沈思容笑意收起,耳垂上的珍珠微微搖晃着,與鬢間珠花相對,晃得王姝眼前一花:“臣妾那是不肯承認,是怕皇上知曉後會加以怪罪。”
“皇上與本宮都並非是昏庸之輩,如何能夠無端無故就怪責你?”沈思容一語直刺重心,王姝肩胛一震,眸光掩飾出心頭的安然,幸好,幸好她早有防備。
王姝緊咬着下脣,猩紅色的血順着脣角留下,看起來萬分駭人。她目光中盛滿了委屈,細小的淚珠練成一串滑落下來。
“此處並無外人,臣妾就直說了。貴妃姐姐當是知曉的,早在選太子妃之時,臣妾便對皇上一心愛慕,只是天不遂人願,臣妾而因病出宮的。”提起當初,沈思容的目光也朦朧起來,忽而想起了當初在儲秀宮門前的湖邊,那一道與湖中的月亮相互相雜的寂寥身影。
“嗯,是又如何?”沈思容淡笑着等着王姝的下文。
“臣妾對皇上一片癡心,皇上亦是真心相交,將董美人的子嗣託付給臣妾,也幸好,臣妾費盡心思,沒有辜負皇上一番期望。得了皇上之允,在年關時晉爲妃。這是臣妾心中所盼的啊。”王姝將蕭元啓將要封她爲妃的話說出來,以此挫挫沈思容的銳氣。她自然不會知道,蕭元啓早就知會過她了。
見沈思容一派淡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王姝繼續說道:“要是讓皇上知曉這芙蓉香出自臣妾宮中,皇上必然對臣妾失望之極。”
王姝所說的緣由倒是足以讓人相信的,試問一個妙齡女子,爲了不讓心愛之人誤解,而撒了慌,是否爲人之常情?
那日王姝不認,今天卻主動來認,這其中定然有怪異。
“地上涼,起來吧。若是妹妹在我這永慶宮病了,本宮要去哪裡找一個妹妹這般的人兒還給皇上做妃子呢?”
口中說着嬉笑之言,沈思容心尖卻是噁心難耐。這般噁心的話卻是深宮中的必需品。
王姝起身時腳下還好一陣踉蹌,她垂眸坐在下位,一派的恭順。
“這芙蓉香太醫已經查過沒有問題,妹妹不必驚慌。”沈思容望着王姝不安的模樣,心頭一點點的冷了下去。
“那皇上不會怪責嗎?”王姝猶豫再三,開口問着沈思容。
沈思容重重一嘆,面露難色:“皇上知曉你是個稱心的,自然不會責罰你。本宮也知道這芙蓉香並無異常,自會替你作證,再來……”
話還未說完,沈思容收住話語,只見寒梅在殿外突然跪下,再看去,一道明黃身影大步而入。王姝不着痕跡的理了理衣裳,眉宇間像是遇着了春雨而盛開的嬌花一般,緩緩展露出一抹豔色。
沈思容並未有這般舉止,只是淡淡起身,正身福了下去。
“臣妾參見皇上。”
“臣妾參見皇上。”
二人同時行禮,殿內只餘下蕭元啓行走的聲響。
“你身子還沒大好,就不必行禮了……”蕭元啓徑直越過王姝的衣襬,在沈思容面前停下,一番柔語後,才轉過身來讓王姝平身。
王姝心中自是難堪萬分,卻也不露聲色,一派恭順賢淑的模樣。
蕭元啓對着沈思容深深看了一眼,隨後帶着幾許疾言:“貴妃似乎到現在還沒查出個所以然?”
這一個轉變讓王姝心間不由生出許多想法來,或許,方纔蕭元啓的溫柔只是因爲沈思容爲她受了傷?
想到這裡,王姝有些懊惱,爲什麼當日在蕭元啓身邊的不是自己?
現在蕭元啓分明是在怪責沈思容,看來,宮中所言的皇上與貴妃恩愛非常也並不全是真的。
想看看沈思容會受到如何怪責,王姝一言不發,往後縮了縮減少存在感。而蕭元啓與沈思容也確實像忘了她在一旁一樣。
“臣妾知罪。”沈思容淡然中帶着點點慌張,似乎在擔憂自身失責。
蕭元啓背對着王姝,那寬闊堅實卻也冷淡僵硬的背脊顯示怒氣點點。王姝垂眸而笑,卻不知背對着他的蕭元啓也是在笑,同樣有笑意的,還有被蕭元啓擋得嚴實的沈思容。
“既然貴妃體力不足以將此事調查清楚,不如就換人吧。”
“皇上……”
沈思容聽着蕭元啓的冷言不覺驚呼一聲。
感覺到蕭元啓投來的視線,王姝的頭垂得更低了些。果然,蕭元啓略微一停便說道:“如此看來不如讓王嬪替你查清此事吧。”
灼熱的目光落在王姝身上,好似每一片衣襟都要燒起來一樣,她心頭不斷跳躍的是對那後宮之主的渴望。
她稍稍掩飾地擡起頭,推辭到:“臣妾怕是不如貴妃姐姐。”
“你但管放手去查,朕等着你的消息。”蕭元啓一派的信任,讓王姝笑意燃起,於是欣然謝恩,隨後在那期許的目光中跪安離開了永慶宮。
“這便是皇上的計策?”沈思容自覺站起來,對上蕭元啓笑意的眸。蕭元啓低聲笑道:“朕並未與你說過,你是如何知曉朕的打算?”
沈思容莞爾,將桌案上的茶端起來奉上:“皇上刻意揹着身子不就是怕臣妾露出把柄?”
“哈哈……哈哈……好一個沈思容啊,果真知我心思。也虧得你沒有露出破綻,不然,這吳晚晴的事情就不好了解了。”
蕭元啓龍顏大悅,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毫無往日的風範。
“皇上莫不是想……”沈思容的耳旁是蕭元啓的笑聲陣陣,心頭卻已經百轉千回了,蕭元啓這麼做,旁人也許看不出,她卻是心如明鏡的。
“是。”蕭元啓側臉上倒影出決策千里的信心,他決策的不僅僅是朝堂,不僅僅是天下,而是所有。
側身對上沈思容,蕭元啓伸手將一支欲從黑綢間滑出的金簪扶住,往裡壓了壓。金光留影間,沈思容的氣度宛然而生,光華無二。
“你且看着,若是她真能做到,便將她自己也套了進去。”蕭元啓目光遠眺着殿外,眸中散發着王者的堅定和睥睨天下的氣勢。
日光漸漸垂下,從永慶宮外看去,遠遠的天邊處,一陣青紫色與紅色交雜着,那是日與夜的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