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日,太醫照例去給董美人請脈,卻在把完脈後說出一番斷言:“恭喜娘娘,此腹中乃是公主。”
董可盈大驚失色:“太醫何出此言?”
一旁守着的王姝心腹急急將王姝請來,正巧聞得太醫的解釋:“娘娘,此脈象頗爲明朗。分明是陰氣滾滾,而娘娘不喜酸澀食物也應得一句俗語,酸男辣女。”
王姝聽過這話,嘴邊牽起笑意,她安撫董可盈一番後便前去拜見蕭元啓。蕭元啓正在上陽宮中,自從回宮後,他卻是心緒難安。每每閉上眼便是沈思容的身影翩若驚鴻一般在清明靈臺之處飄蕩。
而沈思容此番回宮後,對他亦是萬分之疏遠,念及昨夜,沈思容爲了董可盈一事與他軟語說了幾句後,蕭元啓一時起行,想她彈奏一曲,她卻推脫拒絕,更是不欲留他就寢。
蕭元啓拂袖而去,並不曾去尋那後宮佳麗,而是孤身與上陽宮書房坐了一夜。
此刻見王姝前來,他眉間顯出淡淡的不耐。
“出了何事?”
“皇上,方纔御醫斷脈,證實董美人腹中是小公主,臣妾懇請皇上讓臣妾繼續照看董美人母子。”
王姝頭上的珠翠輕晃,她說出這話是有緣故的。原本皇上許她以妃位是想抱住董可盈的孩子,現在已經確定那孩子是個公主,留下又有何妨。可她確實一舉兩得了,既得了妃位,也拉攏了長公主之母。
蕭元啓凝視着王姝許久,那目光好似在琢磨什麼。他最終是答應了王姝所求,王姝笑靨如花,卻讓蕭元啓心頭煩惡之感生出。
他放下手中御筆,徑直往永慶宮而去。
……
“娘娘,何故躲着皇上?”寒梅憋悶了許久才大着膽子問道。
沈思容拿着手中的芙蓉花金簪挑着未點的燭臺,那燈芯在撥弄下隨之而動。
“本宮並非是躲着皇上。”沈思容幽幽說着:“寒梅,你可知道這燈芯爲何能隨着撥動而變化嗎?”
寒梅搖了搖頭,無話而答。
“只因爲它別無所求。就如那籠中的黃鸝鳥兒,從來不知外面的世界便能夠安逸的在籠中生活,但是若有一天,它飛出了籠子,有了心之所向,你說,再回到籠中之時,心情還能一如既往嗎?”
沈思容婉轉地嘆息出聲,她便是這黃鸝鳥,原本以爲在深宮中,與他並肩而立便可,可是那醉湖二度,讓她再也不想拿自己的全部,去換這詭譎後宮中君王的一時愛戀了。她想要的,依舊是月亮光華之下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娘娘說的,奴婢不懂,可是娘娘,皇上對您是情深似海啊。無論如何,也莫要辜負了皇恩纔是。”
寒梅的話換來沈思容啞然笑意,回宮後,她是獨寵於後宮,可是董可盈的示好提醒着她,這些千萬美色,均是他的妻妾。
“誰要負了朕恩啊?”蕭元啓悄然踏步而至,也不知方纔的話被他聽去了幾分,沈思容略顯尷尬,她起身行禮後便打發寒梅退下。
沈思容的眼中少了羞赧與柔情,只有恭順與謙卑。
蕭元啓注視着眼前熟悉卻陌生的沈思容,心頭猶如鈍鈍的搓痛感……
他眼中不斷涌出的傷心之感似乎要將沈思容給淹沒了,她好似在回到宮中的那一刻就變了,或者更早,在回宮的路上。
是的,蕭元啓不懂,他不明白沈思容的變化究竟爲什麼。而沈思容卻不會告訴他,她不願在這後宮暗箭中奪得他的疼寵。在這深宮之中,便是有了深情,也只能辜負。那麼,她寧願自己獨自藏着這份濃沉馥郁的情。
又一次,蕭元啓帶着氣性與失望離開,沈思容知道,高傲如他,怕是很久都不會來永慶宮了……
沈思容心頭放着一樁大事,惠安皇后之事。她想盡早將事情查個清楚,也好圓了蕭元啓的心願。可在她抽出時間去查此事之前,宮中果真如同她所料想的,起了滾滾風雲了……
一行黑鴉從天空中緩緩飛過,淒厲的叫聲讓人不免一陣瑟瑟感,天邊的烏黑雲朵漸漸靠近了來,好似要往下掉一般。午後的宮闈中,一派的沉靜。
而在王姝的墨華宮確實極爲熱鬧,她今日聖寵不倦,已被封做了貴嬪,那一宮之主的樣子做得很足。
“貴妃娘娘到。”
沈思容斂去今日的柔軟心緒,一派冷然躍至臉上,眉宇間更顯得清冽出塵,飄然走向上座,也並不客氣。
“穎美人究竟出了何事?怎麼會突然暴斃?”
森冷的聲音從沈思容心底幽然而出,在衆人不可察覺之下,她的全身都在顫抖着,前些日子,她都還說着自己要去看萬穎。可是轉瞬之間,她便已經死了……
並非初聞人之生死,可是在她身邊,卻是第一次。
沈思容不覺挺直了背脊,深宮中的人,終於耐不住寂寞了嗎?
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個妃嬪,沈思容攥緊了手。誰是兇手……又或者,在座的人人有份?她不禁一陣悚然,垂下的眼眸再擡起時依然不見了氤氳,她,不害人,卻不是能夠輕易爲他人所害的。
眼眸中光芒利落,沈思容提聲又問了一次:“穎美人究竟出了何事?”
王姝嘴角淡淡抽動着,她摸算了下時辰,皇上怕是快到了,於是王姝福身道:“回貴妃娘娘,穎美人昨夜被人發現私會宮中侍衛,隨後吞金而死。”
“私會?那與穎美人有私的宮中侍衛呢?此時何在?”沈思容自然是不信此番言論,她聽着王姝的話,問及另外一個當事者。
王姝沉聲答道:“那侍衛見行跡敗露也以自刎身亡。”下位所坐的妃嬪聽聞后妃與侍衛有私,無不驚異萬分,這有違綱紀女德之舉讓衆人不禁都露出鄙夷之態。
沈思容凝神道:“這麼說來,便是死無對證了……”
殿外一名太監模樣的人張望着,沈嬤嬤見狀從側面快步出去,問清了原由後走到殿中央,拜下說道:“貴妃娘娘,皇上口諭,此案全權交由娘娘處置。”
王姝臉色一變,又不找痕跡的收斂回來:“娘娘,尚有一位證人。”
“誰?”沈思容已經隱約猜到那個所謂的證人是誰。
果然,王姝命人將那名宮女帶了上來,沈思容脣角一縷冷笑,隨後沈思容只言身子未得大好,此事擇日再查,便將衆人都打發了。
沈思容回到永慶宮,臉色大變,先前的淡然冷傲不過是掩飾,現下想來她卻心頭灼傷般的疼痛。
“寒梅,那一日你去冷意殿可曾被人看見?”
寒梅思慮一番,肯定地搖了搖頭,只道:“奴婢一路小心,皆是避開了人多的地方,在冷意殿也只留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並不曾遇見過誰啊。”
沈思容沉思良久,日光漸漸淡去,只在屋內留下點點金斑。直到夜色侵襲,沈思容的眉目都不曾舒展開。
……
在另一頭的墨華宮,王姝帶着笑顏將事情如實說與蕭元啓聽,蕭元啓舉着杯,將杯中的玉釀倒入口中。眸光帶着淺淺的迷離。
“皇上,此時最初臣妾不敢叨擾貴妃姐姐,所以私自處置了。皇上莫要怪責臣妾啊。”王姝在蕭元啓身側坐下,將嬌軀貼至蕭元啓的臂膀,輕柔得磨蹭着。
王姝的眼不是垂下,只想見着蕭元啓龍體爲之一邊,誰想蕭元啓卻生生推開了她。
驚愕的並不只是王姝,還有蕭元啓。
他進來不知爲什麼,在看見那些妃嬪是心頭總是有些煩惡之情,而等他獨自寢於上陽宮時又想起了那深入心扉的身影。
“朕答應過晉你的位分,等到此案破了,朕便下詔封你爲妃,如何?”蕭元啓淡漠着臉,勾起王姝的下巴說道。
王姝水眸染上了燭光的紅意,嬌媚帶着情意將王姝的面龐顯出了一分恬然,可眼波流轉之際,那精明與深沉時刻在提醒着蕭元啓,這是王褚的女兒,王家的棋子。
冷笑着,蕭元啓鬆開王姝,將玉杯中最後一口酒飲盡,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他在這一刻,很想,很想見她。
免去鑾駕,蕭元啓提氣以輕功快步朝着永慶宮而去,守在沈思容門外的寒梅,只見一道疾風而過,而沈思容的房中已然多立着一個人了。
屋內並未燃起紅燭,只以一盞油燈照亮着小方天地。沈思容背對着蕭元啓,脣邊吐出淡淡氣息,那火苗閃爍迷離。
“你爲何要躲着朕。”
蕭元啓終究問出了口,這一句問話分明是將天子之態放在了低處。這一分真心質問,讓沈思容說不出話來。
“臣妾,沒有。”
臣妾二字讓蕭元啓生出強大的冷漠感,他上前環住沈思容,看似用力卻未曾傷到她一分。
“往後,不要對朕說臣妾,以我相稱便可。”若是旁人聽見這等恩澤怕是喜不自勝吧,可是沈思容依舊淡然,她的心尖有着撼動,卻也苦澀。
苦澀的是——臣妾不再是臣妾,可朕還是朕。
撼動的是——在他心中,自己不是臣,亦不是妾。
沈思容掛着笑,她將手放進蕭元啓的手中。蕭元啓手中握着白玉般溫潤的柔荑,心頭盤旋着久違的暖意。
抱住蕭元啓的腰身,沈思容主動靠在他的胸膛之上。身爲帝王,他能對她低頭一寸,自己又何必再執着未來的恐懼。
溫暖的胸膛將她腦中的雜念摒除,有董可盈和那個孩子,有王姝,還有千萬的佳麗……
罷了,罷了。
有些心思她自己明白便是,這麼久所做的心理防備,不過是怕有朝一日自己受不得這份情傷。
但是,她已經有了辜負深情也無懼的勇氣,若真有那一日,她又還會怕什麼?
倒是現在,若還是將他推開,蹉跎了這份情意,纔是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