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成眼神渙散,他怔仲地望着平滑的地面,地上有這被燭光照映出的蕭索的身影。李靜婉此時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太知道宮中是什麼地方了,若是李家失勢,她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呢。
“皇上,您就饒了我爹吧……皇上……”
死死盯着地上的賬簿,李靜婉眼中是如火一般的熱焰,好像要將那如山鐵證燒得乾淨。一旁的徐清落在她的眼眸裡,像是冰冷的刺,恨意如同翻騰的波濤打下來,淹沒了她。
“皇上,饒命啊。”
見李靜婉跪下求情,李方成亦是趁機爬上前去重重地磕頭求情,生死關頭間,李方成全身都是顫抖着的,微微發胖的臉皮晃出均勻的波瀾。
蕭元啓側過臉去不看他們,恨心灼灼地燙傷了他,環抱住沈思容的手臂僵硬不已,沈思容心中的不忍也緩緩升起,饒了他們,那誰去饒了百姓?
她感受到蕭元啓的情緒變動,她方纔明白了一個君王的苦楚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子中絕不可能無一貪官惡霸,也正是有他們,才更能顯示出清官之德行。但是偏生爲難的是皇上了,在消息不曾上達天聽的時候,百姓們所受的苦誰能補償?皇上無論如何作爲都不能免去百姓已經受過的苦難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替他們鋪平後頭的路。
而治下平穩顯示不出君王才能,戰火狼煙被罵做生靈塗炭,鬧了天災說是聖上有違聖德,出了李方成這般官吏便是用人不當治世不嚴。
沈思容不覺挺直了背脊,若是可以,她願意替他擔當起這擔子。
一道突如其來的利刃光芒在沈思容的眼尾亮了亮,那淺淺的光影流動讓沈思容驚心而起,心慌之際,那銀光朝着蕭元啓直奔而來,沈思容知道蕭元啓武功高強,此時門外的侍衛自然是不明情況的。她的手心麻了麻,身邊的蕭元啓沒有任何的動靜,眼看那匕首越靠越近,沈思容下意識翻身擋在蕭元啓身前。
背上一痛,沈思容喉頭滲出了濃重的血腥氣。
蕭元啓大驚,方纔他並不躲正是想借機殺了李方成,不再給他翻身的機會。沈思容翻身擋在身前時,蕭元啓一掌已從下方打出一掌,將李方成的匕首打開,而李方成亦是受了一掌,可是他卻沒有料想到的是,這一招本就是虛招,他趁着墜地之時蕭元啓的大意,將掌中一枚鏢打在沈思容背上。
“思容……”
蕭元啓大叫一聲,門外的寒夜率先衝了進來,提起未死的李方成,摔向不遠處的木柱上。李方成噴出一口血,惹來寒夜濃烈的殺氣。寒夜提劍指向李方成,他卻沒有絲毫的驚慌。寒夜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沈思容,狠戾之心大氣。
“他的命,留給朕。”
蕭元啓止住了寒夜的殺招,寒夜轉而在空中劃出一道劍花,直刺向李方成的手腕處。
“啊……”讓人聽得心頭髮顫的嚎叫聲從李方成口中發出。
隨即又是一聲慘叫:“啊……呀……”
四肢經脈全部被寒夜挑斷,李方成慘無人色,這樣讓他連自殺都做不到了。蕭元啓充耳不聞地抱起沈思容往後堂去,而李靜婉被身側的侍衛看守着,美人之色消失殆盡。
寒夜怒氣仍舊,而李建昌正悠悠轉醒,給了寒夜另一個發泄的出口,寒夜凌空一掌將李建昌又拍暈過去,屋外的侍衛進來將他們拖了下去,寒夜立即往後堂趕去。
沈思容的屋裡,燭火從窗柩透出,橙色的暖意到達不了心底,蕭元啓的臉是少有的肅殺之氣。
隨行太醫進去後一直沒有出來,每當開門聲響起他總會擡眼去期許,期許出來的是沈思容平安的消息。
可是落到眼下的卻是一盆盆的血色。
“皇上,娘娘她如何了?”趕來的寒夜拱手問道,卻見蕭元啓眉間緊鎖着,便知道情況不大好。
過了半個時辰,太醫才滿頭大汗地出來。
“娘娘傷勢如何?”
太醫眼神發虛地對着蕭元啓拜下說道:“皇上,那鏢無毒,血也止住了,娘娘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可鏢還在娘娘體內,若是以刀剜除怕是娘娘的身子受不住啊。”
“你現在告訴朕你不能治?”蕭元啓冷聲道,那冷冽的聲音不覺讓人驚心。太醫自覺失言,復又說道:“不過,若是要救貴妃娘娘,便會傷及龍體,微臣不敢妄議。”
蕭元啓知他是什麼意思後,拂袖往屋內走去。
此時算是較爲棘手的,沈思容身爲貴妃,受傷乃是大事,聽太醫之言,好似要他以內力逼出那鏢纔可。不過他是龍體,這事情傳了出去,怕是沈思容的麻煩不小,可是她是他的妃子,自然不能讓旁人代勞。
太醫緊隨在蕭元啓身後,蕭元啓將屋內的侍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那太醫還在一旁。
“今日之事,你切記着,不能讓外人知曉,可懂?”蕭元啓交待一番後,讓太醫背身到屏風之後等着,自己在沈思容牀邊坐下。
沈思容撲睡在牀榻上,散開的髮髻凌亂的垂在牀沿上,那如黑色綢緞一般的發更襯得她的臉色透明,臉頰透着不正常的紅色。
輕輕來開沈思容身上的錦衾,雪白的中衣上有着點點散亂的血跡。拉起沈思容的手,觸手之涼讓蕭元啓心頭的慌亂涌動着。
一股子難耐之感將蕭元啓的理智化開許多,蕭元啓伸手放在沈思容的胸腹上,原本的柔軟變得沒有生氣,蕭元啓將丹田之氣凝聚起來傳至手掌上,一個用力,沈思容痛哼着從暈厥中醒來。
“嗯……”
蕭元啓收回手掌,看了一眼帶着沈思容血跡的鏢落在地上,心頭的不安淡去不少。
“思容,你可還好?”蕭元啓的拇指撩開她臉頰邊的點點發絲,輕聲問道。
幽然睜開眼,沈思容眼前模糊的出現一個身影,看不清是誰,可是臉上的感覺很熟悉,沈思容放鬆下來。顫顫的睫毛不再掙扎,任由無盡的黑暗將她吞噬。
“你去配藥,好好將貴妃娘娘的傷養好。”蕭元啓行至屏風後,對着太醫道。
說完便出了沈思容的屋子,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掉。
皇上將益州刺史抓了起來,並未曾經的徐家翻案,徐家被沒收的家產由徐家遺孤徐清繼承。而更讓衆人欣慰的是,貴妃娘娘收徐清爲義弟,將帶回西京城撫養,待到成年後便來去自由。
這讓益州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直言皇上英明神武。
而蕭元啓身邊的暗衛,將李家這些年來所犯的事情一一搜集來,蕭元啓逐一解決。以李方成的家產來償還百姓們多上繳的賦稅。而百姓們被掠奪的農田,蕭元啓也一一歸還,將地契分發到各家。
而益州官吏中與李方成有勾搭嫌疑的官吏一律罰俸半年。皇上召來益州大小官吏,將益州陳年舊案翻出來,一一覈查。
一時之間,益州的風氣民聲欣欣然。
蕭元啓下旨,在益州挑選合格官吏爲刺史。耗時十天,舉行了一次益州府內的選拔大考,能人異士紛紛參加,最終選下一名治世之才爲益州刺史,李家勢力潰然。
怡然居的園中,菊花紛紛綻開,金黃色鋪滿了院子,明媚的色彩襯得天色也是愈發的明朗。
沈思容聽着寒梅將外頭的消息繪聲繪色地描述出來,逗得沈思容不禁開顏。蕭元啓這番舉動怕是換回了不少民心吧。
“娘娘,你笑起來真好看。”寒梅望着沈思容的笑容不由說道。
沈思容輕柔的撫上臉頰,嘆了嘆:“你這丫頭,突然怎麼誇起本宮來了。”她將身子的重量壓在寒梅身上,氣力還是有些不足。
“娘娘本來就好看,奴婢怎生誇不得?”寒梅近來與沈思容愈發親近了,偶爾還會開幾句玩笑。
“胡說。”沈思容假裝冷下臉來斥道。
身後一陣朗爽大笑:“如何是胡說,朕的貴妃本就是傾國之色。”
一句半戲謔半真心之言從蕭元啓口中說出,卻顯得那般的正經。
近來蕭元啓的心情不錯,他今日好不容易抽了空前來看沈思容,正好看見她難爲情的模樣,更是心頭舒暢了。
一身淺黃色常服,黃色的暗龍隱約地顯現出來,被日光照耀得光彩耀眼。他走近將沈思容抱在自己胸前,指着身後的汪廣榮手裡一個盒子說道:“看看這個。”
汪廣榮湊上前來,沈思容將盒子打開,入目的是許多許多破布連成的百家被。百家被據說是由上百名幸福安樂之人的衣裳碎步拼湊而成的,意喻爲一生富貴安康。
“這是百姓送來的。”蕭元啓話語中滿是溫厚。
沈思容莞爾笑道:“恭喜皇上了。”
蕭元啓止住她的話:“慢着,這可不是送給朕的,這是益州百姓送給朕與朕的貴妃的。”
“臣妾?”沈思容萬萬沒有想到這會扯到她身上,益州之安與她並無關係啊……
蕭元啓自然不會告訴她,他讓徐清與那日外縣的農人們爲證,將沈思容的美名與他一同留在這個地方。
說不清最初做此舉的意欲,只是當他做了這些時,心裡頓時溫暖着,如同春日的和煦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