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醫生過來看銀漢,問道:“感覺怎麼樣?”銀漢說:“意識窘迫得很,太陽穴疼。波閏由德森症候羣,按這個治吧。”詹醫生站在那裡遲疑,有畏難色說:“先做個全面檢查再說。”各項指標都查了一遍,銀漢精疲力盡,又高燒。
第二天一早護士還沒送液體銀漢就開始發燒,護士長趕着來給打了退燒針。護士程丹來給輸液,覈對姓名時小聲問:“是李銀漢不?”銀漢說:“是李銀漢。掛上吧,錯不了。”程丹掛上液體,卻睜大眼睛湊近了仔細看。銀漢輕聲說:“別這麼看着我。”“你不是陪人嗎,怎麼住院了?我沒戴隱形眼鏡,看不清。”程丹着給銀漢紮了針,見他極其痛苦的表情,安慰說:“我扎針總不疼吧,你放鬆。”銀漢喘息着說:“我這個病痛感增強,不怨別人。”程丹有些不忍,又問:“李伯伯怎麼樣了?”銀漢忍不住掉淚,試了淚哽咽着說:“我爸去世了。”程丹尷尬且內疚,低頭一時沒言語。銀漢主動轉移話題問:“當護士什麼感受,每天工作還愉快嗎?”程丹悲痛說:“還不如死了,掙的工資不夠買件新衣服。”“生活很拮据?”“也不是,婆婆難伺候。”外面響起呼叫器的鈴聲,程丹忙往外走了。
銀漢今天的情況依然是高燒、退燒、輸液。三十多歲的個子瘦高、性情溫和的趙醫生進來,像昨天的詹醫生一樣問了一遍病情。他同樣站在那裡皺着眉頭想了想,沒吭聲走了。過了一會,胖胖的老年郭醫生過來,同樣問哪不舒服,同樣站在牀前皺着眉頭不言語。李銀漢急了:“郭醫生,波閏由德森症候羣,按這個治。”郭醫生畏難地說:“我聽詹醫生說了,按照檢查結果,不支持這個說法。”銀漢只好提着勁力爭:“那你說這是什麼病?”郭醫生沒言語。銀漢說:“老是高燒,總不能老打退燒針吧;我身體很差,怕是支持不下去了。”郭醫生猶豫着說:“波閏由德森症應該有心衰,可是你的心電圖不明顯。所以,先不要考慮這個病。”銀漢心中叫苦,躺在牀上依然要昏厥,只好提着心勁盡力爭取換醫生:“你讓中醫來給開清熱藥,這麼着下去我會沒命。”郭醫生說:“我還真問中醫了,他也不認爲是由德森症。”“是不是由德森,不用跟中醫說。中醫不考慮病名,根據症狀。有高熱,你讓他來……”言未畢銀漢就氣力用盡,昏厥過去。
傍晚彩娟領着曉風進來說:“我到班上看了看,一會就跑出來了。”銀漢說:“你去打點開水去,要不鍋爐房下班,沒水喝。”“等吃了晚飯再說,值當得下去一趟。”彩娟不着急。銀漢搖頭,對曉風說:“寶寶,壺裡沒水了,你下去給爸爸打一壺來,夜裡喝不上就麻煩了。小心點,別燙着。爸爸幫不上忙,你別再添事。”彩娟說:“我去,我去,一會都不等。吃飯時捎來就行了唄,不用急。”銀漢對曉風說:“寶寶,你回家吃飯,明天再給我捎一個保溫瓶過來。”曉風說:“爸,我今天當陪人,讓我媽回家睡去。”“你太小,還是回家吧。你媽也不用在這,給我打壺水來就行。”曉風執意不肯:“不,我要在這伺候你,我都十一歲了。”銀漢把曉風摟在懷裡,撫着他的後背連連安慰:“真乖。”彩娟說:“走,下去打飯去。”過了一會,彩娟和曉風提着飯和保溫瓶上來說:“我怕吃的時間長,鍋爐房沒水了。就是那樣,鍋爐房也下班了,我給門崗上要了半壺水。”如今腿長在別人身上,銀漢毫無辦法。
彩娟回家睡去了。曉風畢竟年齡小,一會就困了。銀漢說:“你先睡吧。”曉風很懂事,側着身子,儘量給銀漢留大一點的空。然而睡熟了就不知道了,乾脆四仰八叉睡着。銀漢被擠得沒地方,起牀喝水。這個瓶子是彩娟現買的一個最大的,平時一天也喝不完,而今一口氣就喝半瓶,半夜就喝完了。真渴呀,上哪去找水?下樓,水房沒水,後院黑洞洞沒有人。扶着樓梯重新上樓,去醫生值班室。詹醫生躺在牀上香甜大睡,還打着呼嚕。銀漢沒好意思叫醒他,就又回病房坐着。但是渴得難受,銀漢終於忍不住又去別的病房裡去借水。有一個病房裡有個婦女,還帶着一個小嬰兒,很熱情地讓倒水。銀漢倒了半杯不再倒:“不能再倒了,留着給小孩衝奶粉,不能沒一點。”這些水,一會就喝完了,照樣渴得坐立不安。銀漢拽着椅子出來,在醫生值班室門邊倚着牆迷迷糊糊睡過去。
天亮了,詹醫生開門出來問:“怎麼睡這?”銀漢說:“詹醫生,能弄點水來嗎,渴死了。”詹醫生說:“我屋裡有水,倒給你。”這點水哪裡夠,不大會又喝光了。銀漢渾身乏力,除了想哭也沒別的感受。
上班時間到了,醫院裡人來人往熱鬧起來。詹醫生過來說:“夜裡你該叫醒我。不行我回家拿水,不能讓你渴着。”銀漢說:“看你睡得那麼香,不好意思打擾。”詹醫生眼中溼潤,說:“喊我就行,可別忍着,這很危險。”彩娟提着早飯和一個保溫瓶來了,終於有水喝了,銀漢馬上喝個飽。詹醫生領人來查房,問:“今天感覺怎麼樣?”銀漢說:“每天早上發燒,今天還沒燒,謝天謝地。”詹醫生頓覺慚愧:“先別謝天謝地呢。”果然過一會就燒起來。銀漢說:“彩娟,我覺得這裡不能治,咱上市立醫院去吧。”彩娟彷彿沒聽見,銀漢嘆口氣。
碧喜和俏月提着食品進來,碧喜說:“你有病也不說一聲,我碰見班素英,她說你住院了,我跟咱媽趕緊就來了。”彩娟對俏月說:“銀漢內衣、內褲沒有像樣的,你那有嗎?”俏月說:“你爸有一身睡衣,看起來也算新,內褲沒有新的了。”彩娟說:“銀漢看樣子出不了院,你跟我一塊回去拿點東西來。”
扈美芹聽到門響,忙走出來招呼。彩娟找好了東西要走,扈美芹說:“娟在家不,讓你姐和你媽看着漢也行,你歇一天。”彩娟說:“不行,銀漢還沒有新內褲,得給他買兩個替換穿。”美芹問:“要內褲幹啥?有外褲就行了唄,穿啥的內褲。”來俏月問:“你們褲子裡面不穿內褲嗎?”彩娟說:“褲衩。銀漢的褲衩沒像樣的,怕醫生笑話,給他買兩個去。”“褲衩子?”美芹頓時嚷起來,“我的褲衩子呢?我還沒有新褲衩子呢!”彩娟狼狽說:“一起買。”
彩娟想去上班,就問郭醫生銀漢得的什麼病,郭醫生撓撓頭說:“再觀察觀察。抗生素都用着呢,沒耽誤。咱們用中醫法給他退退燒,好不好?”
不大會來了一個拿着醫療工具盒的胖小夥,他足足有三百斤,穿着跨欄汗衫,比尋常人穿着棉襖都厚實。銀漢頓時恐懼:“怎麼操作?”胖小夥說:“刮刮痧。趴下。”銀漢說:“你儘量輕一點,我痛感增強,受不了。”那小夥從腰部往上捏脊,銀漢猛醒:“停,現在是急性期不能推拿。”胖小夥說:“掂掂效果好。”“別,別……”銀漢掙扎着想翻過身來,奈何小夥很有力氣,不由分說按住後背就順脊從下往上捏。銀漢翻不過身來,受刑一樣無處可躲,哀告對方也不聽,喊又喊不出來。捏完脊,胖小夥又拿出刮痧板,銀漢又恐懼:“不能刮……”當然還是不由分說,還好刮痧很輕。小夥又吩咐:“翻身,仰臥。”“別……別紮了,我波閏由德森症候羣,不能扎針。真的不能扎,你叫中醫來……”說話間已經紮上。拔了針沒多大會銀漢就燒起來,裹着毛毯近乎動不了。彩娟看銀漢“睡”得很沉,就湊在他耳邊說:“我上單位看看去。”
迷迷糊糊間,進來幾個人。是閃銳、夏明紅、王錫平和康佳璇。閃銳說:“銀漢哥,你還真住這,終於找到地方了。”銀漢忙掙扎着坐起來:“快坐。”但是屋裡地方很小,只有兩個凳子。“你躺着吧,我們沒事。”夏明紅打量屋裡說,“這屋太小了,還住倆病號。”錫平說:“兩間夾成三間的,怪不得小。”“銀漢哥,海英姐、志凡哥他們忙着走不開,我們先來了。”康佳璇說着眼中溼潤,忙掩飾情緒,給夏明紅遞個凳子。銀漢勉強對閃銳說:“我這不用看,也幫不上忙。”又對佳璇說:“佳璇妹妹,還是那麼忙嗎,幹活也悠着點。”王錫平的脖子粗了,銀漢洞見癥結卻有心無力:“錫平哥,還好嗎?”錫平笑笑說:“沒事,挺好的。”彩娟進來,與大家寒暄起來。衆人聊了幾句,明山夫婦又進來,一時間病房裡擠不下。夏明紅說:“那我們回去吧,銀漢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