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十年之久

/寂靜無眠,

我賭上你我的邂逅,

我們彼此的願望,

以後由我來守候。/

一個夢境,就好比一生。

總有一天,也會不復存在。

你這麼看着我,我怕我會捨不得離去。所以,還是別看我。

……

兩個月的時間,已經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在悄然改變。

就像,她的父親,她那在她臨死前才施捨的來看了她一眼的父親,她那不想讓她破壞了他的家庭的父親,卻好似艱難地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一樣。

他決定讓她跟他回到他的家。

如果,她聽到了這樣一個笑話,她該如何的狂笑不止?

……

兩個月前那一個黃昏,桑默毫無留戀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她不在乎,反正不會有人在乎她。

當那個男人帶着四個權威專家趕回醫院看到這樣子的她的時候,他心痛得覺得自己都快要麻木了。

二十一個小時,她躺在手術室裡無知無覺,他坐在手術室外痛苦無助。三十四個小時,她躺在重症監護室內奄奄一息,他站在門外如同行屍走肉。

他恨自己爲什麼不早點兒來找她,他恨自己這一年多爲什麼要出國,他恨自己明知道她孤獨卻還是放任她獨自一人在人海之中獨自飄搖,他恨自己連她的成人禮都沒來得及陪在她身邊,他好恨。

如果,他在再一次見到她的那一面起就陪在她身邊。是不是,她就不會有這麼多悲傷,她就更不會這麼痛苦了。

……

牀上,她安靜沉睡。安詳而又美好。

是不是,此刻她的夢裡無痛無悲,所以她還不想醒來。

當時術後三十四個小時後,桑默才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從重症監護室內被轉移到了普通的病房。這一睡,就是將近兩個月。

當醫生宣佈她脫離危險的那一刻,慕森月像是得到救贖一樣,終於可以解脫了。

三十四個小時,他就像行屍走肉一樣,邋遢至極,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當時尚遠傑看到這樣的他的時候,他就覺得,世界一定顛覆了。那個運籌帷幄的男人,那個嗜血無情的男人,此刻,也會落得這般模樣。

……

“先生,我把給您煲的湯帶過來了,您快趁熱喝吧。桑小姐這兒我先照看着”。一位老阿姨推開病房的門,將保溫瓶放到桌子上後,輕聲地勸着慕森月。

“放着吧,容姨,我還不餓”。他就靜靜地看着躺在牀上人兒,她的面容安詳。

這一次,他一定會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他要等着她醒來,他要等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先生,多少喝點兒吧”。

“放那吧。容姨,你先回去吧”。

“那好,先生,我這就回去了”。

……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慕森月一直守在桑默的牀前,那一次被她悄悄地從他的住所離開,他後悔至極。這一次,他不能再讓她離開。

“默默,乖,醒來吧,嗯?都睡了這麼久了,快成小懶豬了”。他的雙手輕輕地握着她的左手,他將頭抵在他的雙手上。

他沒有看到,他低下頭的那一剎那,她右手的手指動了一下。

而他,就這樣趴在她的牀邊睡着了。在他睡着後的那一瞬間,她睜開眼睛。

桑默坐起身,看着這個趴在牀邊睡着的男人。

他的側臉長得真好看,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可是,他爲什麼在這裡。在她的睡夢中,她總能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呼喚着她。

他說,默默,快醒來。

是他麼。

……

慕森月突然被門外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他怎麼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發現牀上的人兒不見了。

他驚慌失措地推開門,卻發現他朝思暮想地身影還沒走遠,此刻,她就站在門外不遠處。

“小姐,請你回去”,兩名護士攔在桑默的面前不讓她繼續往前走。

“讓開”。不帶一絲溫度一絲感情的聲音,冷得可怕。她就是想出去走走而已,這些護士就攔着她,真是討人厭。

“小姐,你現在還不適合出去”。護士輕聲地向她解釋。她現在剛醒過來,還不能出去。

桑默身後的人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那兩個護士直直地盯着慕森月,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突然發現這兩個護士的目光瞬間都投向了她的後方,她轉過身。

那該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呢。英俊不凡的氣質,棱角分明的輪廓,通身散發着勢不可擋的戾氣。就是這個男人,兩個月來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不停地呼喚着她。

在看到慕森月後,她覺得,再也不會有人比他長得更好看了。

……

“默默,不要鬧,回來”。慕森月的語氣極盡溫柔。他剛剛真的要被嚇死了,還以爲她又不見了。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桑默面無表情地看着慕森月。她哪裡會認識他這種高貴優雅的人。

“那好,默默,你跟我回病房來,我向你介紹我自己,好嗎?”慕森月俯下他高大的身軀站在桑默的面前,他的語氣還是那麼的溫柔,像是一縷清風,潛入到她的心底。

而她,就像是受到這聲音蠱惑了一般,竟然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回到了病房。

“放開”,回過神來的桑默一把甩開慕森月的手。

“好,我放開。默默,不要生氣好嗎?”他又俯下身子站在她面前輕聲地撫慰她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乖,先去躺下,再讓醫生來給你檢查一下好嗎?”

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用着一種詢問的語氣。他愛她。

愛她,他就給她足夠的尊重和愛護。

……

桑默安靜地坐在牀上,眼睛看向窗外。

“桑小姐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這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出院以後還是要注意一下”醫生畢恭畢敬地對慕森月說。

“嗯,我知道了。”語氣冷冽。他跟醫生說話的語氣完全不似他對桑默剛剛說話那樣溫柔。

醫生走後,慕森月走到牀邊,溫柔地看着正在看向窗外的桑默。他輕聲地呼喚她,“默默”

桑默轉過頭,對上他溫柔的雙眼。

她覺得她一定不能看他的眼睛,否則,她總是會陷進去。

“那麼,我來向默默介紹一下我自己。”慕森月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看着桑默的眼睛說到“我叫慕森月,今年二十六歲,畢業於哈佛大學,從事工作已經有四年多的時間了,目前單身。”

“不認識。”桑默淡淡地回答。

“默默,現在我們就算認識了。”他輕輕地笑着,不失風度。對於她的回答他也不怒。

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這樣一個女孩兒,他發誓,他會用餘下的一生,給她安瀾無恙。

……

“我要出院。”良久,桑默才又對慕森月說了一句話。

“那好,我這就讓人去給你辦理出院手續”,說着,他已經掏出手機,走到門外。

只一會兒,他就又回來了。

……

桑默正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突然,房門被推開。

桑明南。

“默默,收拾一下,跟我回家吧。”他的聲音不再似先前,此刻就好像是充滿了父愛一樣。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還有,我不想看到你。”桑默繼續疊着手上的衣服,看也不看他。多看他一眼她都嫌污了她的眼睛。桑默覺得可笑極了。這是怕她再自尋短見一不小心就死了還得給她收屍是麼。

“默默,別鬧了。我跟你阿姨說了,你阿姨也特別想讓你回家,還有你姐姐,她也等你回家呢。”

“什麼阿姨,什麼姐姐,我不認識!我連母親都沒有,又怎麼平白無故跑出來阿姨姐姐。”桑默不理會。

“默默,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桑明南痛心疾首。

“我變成這樣?我變成哪樣了?啊?你說?”桑默在聽到他這一句話後頓時覺得怒氣橫生,三兩步走到他面前。

“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桑明南被桑默的眼神嚇到了。她的眼裡滿是恨意,無以復加。

“以前?我跟你有過以前嗎?啊?我從記事兒起就不記得我有父母親。”

“你,你真是太不敬了。”桑明南用手指着桑默,被氣得手都在顫抖。

“我不敬?哈,哈哈哈。”桑默仰天大笑,突然,她狠狠地瞪向桑明南,“你就沒聽說過一句話麼?有人生,沒人養啊。”最後幾個字,她都是用牙齒狠狠咬着說出來的。

這就是她的父親,這就是她那一直在裝好人的父親。她父親?他配麼。

“真是讓慕先生見笑了。”桑明南對着一直站在旁邊,沒說過一句話的慕森月尷尬的說到。

“不會”語氣冷冽。

只兩個字,卻足以證明他對她的放任。

鬧吧,丫頭。

他知道,她的心裡很不舒服,她心裡有一道坎。鬧吧,無所謂結果怎樣,所有的一切由他來頂着。

……

“見笑?哈哈,真是可笑,我跟你有關係麼?我什麼樣用得着你瞎操心了?”

“默默,別鬧了,跟我回家吧。”頓時,桑明南的聲音軟了下來。的確,她一點兒錯都沒有,他也不能再訓斥她,他哪有資格?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桑默的眼裡盡是笑意,“還有啊,我以什麼身份去你家,私生女?哈哈”桑默轉過頭,不再看他。

“不是,你怎麼會是私生女?你是我女兒。”桑明南急了,誰敢說她說私生女試試。

“哈哈,可笑,這麼多年,你當我是你女兒了麼,五歲,姥姥去世,丟下我一個人,我被送到福利院,哈,也是,這不用我說你也都知道,我還得對你感恩戴德,因爲你善良的在我六歲的時候就開始資助我上學。在福利院,學校裡,我被別人欺負,他們罵我,他們都罵我,罵我是沒人要的野種,”她聲聲控訴,控訴他的狠心,控訴她的傷痛。

“但是,我卻一直在跟他們理論,說我的父母一定會來接我,哈,我真天真。但是他們就說我的父母根本不會來接我,他們就推我,打我,我每一次都被打的頭破血流,但是,每一次都是南木幫我打回去。後來,後來因爲有南木,他們都離我很遠。可是,可是最後南木走了,後來詩妮也走了。都走了,你們所有的人,都丟下我。你們都丟下我。”所有的話都由桑默自己說出,平靜到就好像訴說着一件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而站在一邊的慕森月,當親口聽她說出來這些難過的經歷後,他的心被揪得生疼。她那麼多悲傷的時刻,他都不曾在她的身邊。

默默,你這十八年不停活在痛苦之中,我就陪你在以後的八十年裡永遠幸福。

……

“對不起,默默。”桑明南慚愧的低下頭。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桑默轉過身,不再看他。她拿起東西,繞過桑明南,走出病房。

桑明南的目光跟隨着桑默的背影,滿含愧疚。“默默,你想來找我隨時來,我們會一直等着你。”

……

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桑默回過頭。

“你跟着我幹嘛?”她瞪了一眼慕森月。

“跟你回家啊。”優雅的笑容,明明是一句無賴的話,可是從他的口中說出,卻還是那樣溫文爾雅。

“神經病”桑默繼續往前走,不再理會他。

當他們走出門口的時候,慕森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向地下停車場走去。

“默默,有便車,不搭白不搭啊。”說着他已經把桑默引到副駕駛座上了。

……

一路,她只是看向窗外,他卻不時地看她。

當他開着車載着她到達她的小公寓時,她吃了一驚,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她家在哪,她冷漠的眼神裡夾雜着好奇。

察覺到桑默的目光,慕森月偏過頭,眼裡盡帶笑意,舉止之間透着優雅,“默默,別這樣看我啊”

帶着囧意,桑默立即轉身走進電梯。身後,他還在跟着,“默默,怎麼說也得請我上去坐坐”。他的心裡在偷笑,還好他的默默並沒有趕走他。

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桑默就要高考,而她在醫院裡,差不多就躺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但是她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爲無論考到什麼樣的成績,她都決定,她一定要走,無論如何。她再也不想在這個令她傷心欲絕的地方跌跌撞撞,畏畏縮縮。

……

“桑默,有人給你送花”。她班的一個女同學帶着一種豔羨的目光拿着一大捧茉莉花遞給桑默。本來都已經快被所有同學遺忘了的桑默,此刻,卻是如同被發現的新大陸一樣,讓人滿懷激動,興奮以及那麼一些八卦的心情。

她有點無語。

“桑默,看窗外”。還是剛剛那名女同學,在遞給她花之後又提醒她。

桑默站起身,面向窗外看過去。

那個男人,那個好看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樓下。他笑得溫柔暖心,卻只是爲她一人。

慕森月站在她的樓下,看向三樓從右側數第八扇窗子邊的身影。他相信,他可以感動她,他一定能夠溫暖她那顆被凍結了的心,他會努力的站在她的身側,爲她遮風擋雨,爲她洗去滿身的悲哀。

如果她願意,只要他有,他會給她想要的一切。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但是,在所有的一切面對她的時候,他就是無法自拔。

他甘願沉淪。

“無聊。”桑默坐回到座位上。

她想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何必對她有什麼糾纏,更何況,她與他也就醫院這一面之緣,何必如此。他這樣高貴優雅的男人。爲什麼。

放學。還同以前一樣,桑默早就提前收拾好了書包,一下課提起書包就走。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看到慕森月靠着車身站在那裡,像一個高貴優雅的王子,遙遠而不可觸摸。

“默默,看不出來,你這麼着急出來見我?”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與她齊平,“走吧,我帶你去吃飯。”說完,他拉起她的手,轉身走到車旁。她想甩開,他不放手。

已經握住了的手,怎麼還能夠放開。

……

“默默,想吃什麼?”慕森月一邊開車,一邊問她,她不語。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每一句話,她跟他並不熟。還有,他送她花做什麼,難道他不知道浪費麼。

她哪裡知道茉莉花的花語。

“默默,喜歡我送給你的花嗎?”他鍥而不捨。

“丟了。”桑默冷冷的回答,將頭扭向窗外的一邊。

她沒有看見,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心痛。

他終究敵不過一個在她童年裡陪伴她,給她依靠的那個男孩子麼,哪怕那個男孩子已經離她而去,哪怕那個男孩子身邊有一個別人陪伴他,她還是不肯忘記。

“默默要是不喜歡茉莉花,那我再送給你別的花好嗎?”

她不知道,他此刻有多卑微的匍匐在她的面前,他只是希望她心裡有他,哪怕一點點也好。

“不需要,我不喜歡花。”

哪有女孩子不喜歡花啊。可是,她憑什麼要收下他送的花呢。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她這顆冰凍三尺的心又哪裡是他一個陌生人能夠捂熱的。

“默默如果不喜歡花,那就送別的好不好?”他已經低到塵埃裡了。默默,求你別再拒絕了好麼。

她不再說話,只是看向窗外。

她發現,她真的特別喜歡看窗外,這真是一種最好的沉默。

……

夜色悄然降臨。透着一種莫名的悲慼,淅淅瀝瀝的小雨綿延萬里,周圍的一切都好似迷失在夜色裡,看不清,摸不透。他想,如果夢醒了,他也不得不醒來。

慕森月把桑默送到她公寓的電梯門口。他看着她,她還是不語。

她轉身走進電梯的那一刻,他一把將她拉回抱在懷裡,良久,才放開。他對她說,再見,默默。

她不懂,他擁抱她那一下是什麼意思。就好像要永別,她不喜歡。她不懂,她的心明明已經不會再爲任何而跳動了,爲什麼還是有一絲難過摻在其中。

翌日。

本來,慕森月還在她的學校門口等着她放學,卻恰巧遇到那個幫他遞花的女生,她說,桑默今天一天都沒有來上課。還沒等女生說完話,慕森月就已經開車揚塵而去。

來到她的公寓,他敲門,她不應。他轉動門把手,卻發現門根本沒鎖。他推門而入。

“默默”。只見桑默躺在牀上,安安靜靜,臉色透明。他撫上她的額頭,好燙。他抱起她走向門外。

迷糊之中,桑默覺得她被別人抱起來放到了車裡。她睜開眼睛,看到正準備發動車子的男人,“不要,不要去醫院。”她虛弱地對他說。她不想再去醫院了。

“不行,一定要去醫院,你發燒了,很燙。”慕森月語氣因爲緊張而變得生硬,他不理會,發動了車子。桑默一把抓住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求你,不去。”

他就一直靜靜地看着她那張蒼白病態的小臉,最終,他還是妥協了,真是拿她沒辦法。

他又抱起她回到公寓,放到牀上。

“藥,櫃子上”桑默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她指着牀對面那個櫃子上的醫藥盒。

吃了藥,桑默就睡下了。

夜裡,桑默睡得特別不安穩,她一直在說着夢話,她一直在喊着,南木,救我,他們打我。而他,當聽到“南木”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悄然敗下陣來,然而他更心痛的是,他的女孩兒在夢裡都是這樣難過。慕森月在她的牀前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她燒退了,他纔敢趴在她牀邊睡了一會兒。

桑默醒來的時候,臥室的門還開着,而慕森月已經不在了。也是,昨晚,可能也許就只是一個夢吧,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陪在她身邊。她又慢慢地躺下來。

“默默,醒了就先喝點粥再躺下哦。”突然,慕森月出現在門口,對着剛要躺下的桑默溫柔的說到。而在看到慕森月後,桑默一下子坐了起來。他沒走。

慕森月端着一碗粥,走到桑默牀邊。他拿着勺子,自己先吹一下粥,然後才餵給她。

“好吃。”桑默盯着粥,明明就只是普通的白粥而已,爲何此刻,卻這麼好吃。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心境已經在悄然無息地發生改變。

如果以後,她才知道自己會錯過這麼多,她該如何的難過?

……

“好吃那就多吃一點兒”,還是溫柔的聲音,看着她開心,他的心裡也跟着晴朗。只是他在瞟向廚房那一邊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眼角抽了一下。

在任何一個領域都遊刃有餘完美到極致的男人,此刻在面對廚房的時候,他的眼角也不禁一抽。呃,看來,他還得繼續努力。

生病這幾天,桑默都一直窩在家裡。

她不想去學校了,還有十八天,就要高考,她想在家待考。所以慕森月就去學校給她請假,讓她安心地待在家裡待考。

這十八天來,桑默從沒邁出過家門一步。每天的中飯,都是慕森月讓容姨給她送來,晚飯,都是慕森月自己來給她送,只有偶爾慕森月特別忙的時候,晚飯他也會讓容姨送來。

第一天的中飯的時候,容姨給桑默送來的魚肉。看起來特別的美味,還沒等容姨走呢桑默就忍不住夾了一筷子,桑默在嚐了一口後,才發現她被騙了,這道菜不僅沒放鹽,而且還好難吃。弄得尷尬至極,容姨一直道歉。

但桑默覺得沒什麼,阿姨好心給她做飯,她真的很感謝。所以當着容姨的面,她吃得很乾淨。

晚飯時間到了,慕森月來了。他的手裡還提着一個精美的飯盒。

當桑默開開門,盯着他手裡的那個飯盒的時候,她嚥了一口吐沫。

“怎麼了,默默?”慕森月看出來桑默一直在看着他手裡的飯盒,於是他將飯盒提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沒事兒啊。然後他又看向桑默。

“沒,沒事兒。”桑默掩飾好情緒,轉身走進去站在一邊,又恢復了清冷。

身後,慕森月跟着進來,繞過站在一邊的桑默,直接將飯盒放到茶几上,然後看向身後的桑默,“默默,看,我給你帶好吃的了”,說着已經把飯盒蓋子掀開。

桑默走過去,看到裡面的肉,頓時覺得眼角一抽。她真的特別想問慕森月,他難道不知道容姨做飯會忘記放鹽的嗎。還有這個是什麼肉,確定能吃嗎。但是她忍住了,她在慕森月的對面坐了下來。慕森月已經把米飯和筷子給她遞了過來。

“你不吃?”看了一眼好像飯量只是一人份的,桑默忍不住涼涼地問了一句。

“我吃過了。”他微笑地看着她,心裡暖了一暖。他可不可以理解爲,她這是在關心他。

於是桑默拿起筷子,眼睛瞟着飯盒裡的肉,卻只是夾着手裡的米飯,碰也不碰肉一下。

“默默,吃肉啊。”嘴裡說着,慕森月就已經把肉又推近了她一點兒,而桑默卻遲遲不敢下筷子。最後,還是桑默強迫自己千萬不能浪費了容姨的一片心意,她才一咬牙,一狠心,夾起一塊肉放到嘴裡,都沒來得及嚼,就直接吞到肚子裡了,“咳,咳咳”

看到她咳嗽,慕森月心疼地趕快把水杯給她遞過來,一邊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一邊對她說,“默默,乖,慢慢吃,沒人跟你搶。”桑默接過水杯,趕緊喝了一口水,她是不怕別人搶,她實在怕沒人跟她搶。這肉,鹹得都像打死賣鹽的了。

但是,她也不能浪費掉容姨的好意,於是拿起米飯,艱難地繼續吃起來。終於看到她把米飯和肉吃得都差不多了,慕森月才滿意地把飯盒蓋子蓋起來,提着飯盒離開。

慕森月不知道的是,桑默這一晚上喝了多少杯水,跑了多少次廁所。她是怕了。

第二天中午容姨來按她的門鈴的時候,桑默都沒敢開門。以爲桑默不在家,容姨給慕森月打了個電話告訴了他一下,才提着飯盒離開了。桑默這才鬆了一口氣,拿出放在冰箱裡的泡麪。

一連幾天,容姨都沒來給桑默送飯,就連慕森月也一直都沒再來了。桑默在心裡小小的高興了一番,高興之餘卻總覺得哪裡不太舒服。但是每一天,都有人來敲她的門,是送外賣的。

……

距離高考,也就還剩下兩天。

在這之前的這些天,慕森月都沒來過。

終於,也不過是曇花一現驚鴻一瞥,他也悄然消失。也好,本來就沒抱希望。

高考前一天的傍晚,又有人來敲她的門。

從貓眼看過去,最先看到的就是慕森月那張英俊的臉,完美無瑕的男人,臉上帶着一絲喜悅的神色,他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門外等着她來開門。桑默就一直在想,到底是開還是不開呢,可是她的手就已經不受控制地把門打開了。

“默默。”他高興的像個孩子一樣把飯盒提到桑默面前炫耀“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說着已經繞過桑默直接走到茶几邊,放下飯盒。“快過來”,他回過頭對着愣在門口的桑默溫柔地輕喚。

桑默關上門,走過來坐到沙發上。她看到,這一次有三道菜,每一道都看起來很美味,但是,有過前車之鑑她不敢再相信它們的外表了。

“默默,快吃吧”,說完,慕森月又把米飯和筷子遞給她,還有那三道菜也更推近了一下。桑默接過筷子時,眼角明顯又抽了一下,讓她猜猜,這一次的菜是辣的還是酸的。

桑默狠下心夾起一筷子菜塞進嘴裡,嚼了幾下,又夾起另一道菜嚐了一口,“好吃”她毫不吝嗇的讚揚到。真的好吃,她從不說假話,因爲她連多餘的話都不屑說一句。

“好吃默默就多吃點”,他的笑容依舊優雅,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心裡究竟有多緊張,終於聽到她說好吃,他提着的心纔算放下。

那天晚上,他回到住所,放下飯盒的時候,纔想到他都沒嘗過自己給桑默做的這個紅燒肉的味道。當他夾起一筷子放到嘴裡的時候,都沒等嚼一下就吐了,紅燒肉不但鹹的要死還特別難吃,而桑默卻都吃了,他很愧疚,所以第二天中午,慕森月讓容姨做飯給她送去,她卻沒吃到。

一連這麼多天,他都在家跟着容姨學做菜,弄得廚房一片狼藉。而終於聽到她說好吃,她不知道他有多幸福,讓自己心愛的女孩兒吃自己親手做的菜,他覺得那種感覺難以言喻。

桑默吃完飯後,慕森月收起飯盒。

“默默,明天考試,緊張嗎?”他坐在她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是沒高考過,沒有感受過那種緊張,而且他這一輩子到目前爲止,除了關於她的一切,他就從沒緊張過。但是,他卻怕她緊張。

“不緊張”。吃過好吃的飯菜後,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不在話下一樣,本來,她就不怕高考。

“那麼,祝默默明天考試,旗開得勝”說完,他又緊緊地抱了一下她,站起身推門離去。

不知道爲什麼,桑默特別討厭這種他抱一下她以後,什麼都不說就轉身離去的感覺。特別不喜歡這種感覺。

……

兩天很快過去。

高考落下帷幕,一切的一切只要等待成績公佈,報好學校後,她就跟這個城市再也沒有瓜葛,她要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她還會回來看姥姥。

高考後的第三天,她準備去那個酒吧,伊人紅妝。她想再最後看一眼那個對她還不錯的老闆娘。

如果她要是能知道,這一次去會讓她知道這麼噁心的事,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再踏進那裡一步。

……

從凌晨三點多起,外面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從姥姥去世後的每一個雨夜裡,桑默都睡不着覺,她害怕。她怕大風,她怕雷聲,她怕閃電。

所以早上,桑默起得特別早。她出去買了個早餐,回來吃完,收拾收拾房間,就已經十點多了。

背起書包,拿着那把白色印花雨傘,她坐上去城南的汽車。汽車的速度不似火車那樣快,更沒有私家車的靈活跟快速。所以等到城南的時候,都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因爲雨天的緣故,天也是黑濛濛的。

她推開酒吧門的時候,有個女服務員過來招呼她。她說,她只是來找人,服務員也就沒再跟着她。去了櫃檯後面問了一個女服務員老闆娘在哪後,她就徑直走向長廊盡頭後老闆娘的休息室。

可是爲什麼所有的一切都要是她通過這種偷聽的方式知道的,真是可笑。

桑默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進去,就聽到裡面兩道熟悉的聲音在爭吵。

……

桑明南,這麼多年你好意思麼,啊?我不怪你在我們離婚前養別的女人,可是你爲什麼不回去接默默?

你還有臉說我?默默在你這兒打工的時候,你怎麼不認她?你是不敢吧。

是,我是不敢,這些年自從她進了福利院,我就再沒有她的消息。你知道當她來我這打工的那天,她說她叫桑默的時候,我心裡有多興奮麼,你知道看着她那張長得那麼像我的小臉我有多心疼麼,可是我卻沒有勇氣認她。說着說着,女人好像哽咽了起來。

唉,算了吧。默然,這麼多年,是咱倆虧欠她太多太多,好好彌補她吧。

可是她肯定不會認咱們兩個。

是啊,我讓她跟我走,她不跟我走,她還問我她要以什麼身份跟我回去,問我是不是私生女?我,唉。男人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

那你讓默默怎麼想,啊?在聽到私生女這三個字時,女人又激動起來。你的大女兒纔是私生女,在咱們兩個還沒離婚前那個女人就生下了她,她纔是私生女,現在呢?默默好像纔是私生女一樣,都怨你,都怨你。

是,怨我,我會想辦法彌補的……

……

呵,桑默現在徹底無語了,裝得像個人似的那個男人是她的父親,而當初對她還不錯的老闆娘成了她的母親,真好,真是戲劇化的轉折呵。

這麼多年,這裡的燈紅酒綠哪裡還讓他們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小女兒在人海漂泊。她真是傻透了。

算了,她走吧,她果然不適合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

“阿桑,你怎麼不進去?”剛剛給她指路的女服務員看桑默還站在門外,就遠遠得喊了一聲。

桑默沒回答,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一扇門,就趕快向外走去。不管裡面的人聽沒聽見說話的聲音,她得趕快離開了。

“默默。”身後,門被推開,那個女人在叫她,聲音裡都帶着顫抖。

不,她絕對不會回頭了。

“默默……”

桑明南,不是跟你說過別叫的這麼噁心了嗎?聽不懂人話是不是,真是討厭。

桑默跑到門外,沒來得及撐傘,她只想趕快離開。身後,那兩個稱之爲父母的人對她窮追不捨。最終,她被桑明南一把拽住。

“放開。”桑默一把甩開他的手,真是噁心的觸碰,他們貌似好像不是很熟。

“默,默默,聽我解釋”,安默然氣喘吁吁地看着她,眼裡滿是愧疚和心疼。

他們三個,就這樣站在雨裡。雨水溼透了他們的衣裳,三個人都盡顯狼狽。

“沒什麼可解釋的了,我都知道。這個貌似像個人似的男人在外面養女人,還生了個女兒,你們兩個離婚,然後拋棄了我,就這麼簡單。還有什麼可解釋的,好了,我走了,別耽誤我時間,拜拜。我好走,你們不用送。”說完,桑默轉身就要走。

“默默,求你,媽媽知道錯了。”安默然哭着抓住桑默,不讓她走。這個之前還是濃妝豔抹的女人,到此刻,在微弱的燈光下,她纔看清她本來的面容。原來自己長得更像她一些。

雨水落在臉上,連桑默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她以爲她不會哭了,可是這個戲劇性的笑話實在太好笑,笑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二位,如果默默想走,你們還是別留她了”冷冽而熟悉的聲音。一把黑色的大傘遮在了桑默的頭頂,她轉過頭,就看到慕森月優雅的站在那裡,透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他在對她笑。

桑默感覺手腕一鬆,安默然不捨的放開了她的手。

“二位如果再沒有什麼要說的了,那我就帶她走了”。說完,慕森月已經牽起桑默的手,走向旁邊那輛被燈光映得泛紅的車子。

哪是沒什麼說的?他的語氣哪敢讓他再說什麼。縱然有那麼多的想說,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身份來說。

“默默,你要是想回來找媽媽就來,媽媽一直在這等你”。末了,安默然極其不捨的對已經坐上車的桑默大聲地喊着。

車上,桑默的全身已經溼透,看起來狼狽至極,她不迴應安默然,也不看她一眼。而他身旁的人目光卻冷的不像樣,看到她這樣,他好怕她再發燒,於是他生硬地對司機吩咐到,“回宅子”。

桑默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他家的,她只感覺身體一輕被別人抱了起來。

慕森月抱着桑默剛進門,容姨就趕快迎過來,“先生,桑小姐這是怎麼了?”

慕森月不迴應,抱着桑默上了樓,然後纔對着身後的人吩咐到,“容姨,你先跟上來給默默洗個澡,然後再熬點薑湯過來”

洗過澡的桑默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喝了薑湯,吃過了藥,就睡下了。她的眼睛紅腫不堪,眼角還掛着淚珠,他知道如果她知道這些一定還會心痛,還會難過,此刻,他只想陪在她身邊,給她依靠。

看着她的睡顏,他心裡莫名的安心。

她都長這麼大了。

……

十年前,他十六歲,她八歲,他們偶遇。她像一個木偶一樣站在福利院的門口,兩眼空洞無神地看着他,他也靜靜地看着她,她說,哥哥,記得來找我。而他,出國了。

四年前,她跟那個男人坐在玻璃窗裡一起吃飯,她不停地望向窗外。而他就站在窗外。

三年前,她坐在書屋裡,梨渦淺笑。而他,恰巧回國辦事去看望他的啓蒙老師,她不知道他有多想走到她面前對她說,默默,我回來了。

一年前,酒吧裡。她去給他那桌送酒,而他,又哪能聽不出她的聲音。

他們錯過太多太多了,他再也不想這樣患得患失了。默默,讓我陪着你好嗎。一輩子。

……

一個多月過去了,高考成績也在所有學生和家長的期待下如期公佈了,桑默的分數高出一本分數線整整一百分,奪得市文科狀元的頭銜。

如此,夏初墨也憑這個頭銜找到了她。而她,正和他一起吃飯。

當得知事情的真相後,夏初墨才徹底領悟到,這一輩子,她根本就是他遙不可及的夢。而他,又哪裡比得上那個男人。

成績公佈的第七天,夏初墨本來還躺在家裡的沙發上洋洋得意地吃着涼涼的西瓜,突然高中同學的一個電話,驚得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電話那邊,那個曾經嘲笑過桑默的小眼睛男生說,哥們兒,知道這屆市文科狀元是誰不,是桑默。

久久,男生纔回過神來,去查了桑默的住址,就匆忙地開車出門去找她。然而當他看到她身旁的男人的時候,他又被驚得外焦裡嫩。

桑默被慕森月強拉着來到她家附近的一個西餐廳,剛點完餐沒多久,就看到夏初墨興沖沖地朝她走來。剛走到他們桌邊的一瞬間,他就像一個泄氣皮球對着慕森月喏喏地喊了一聲“小舅”。弄得桑默差點把眼珠子掉出來。

“嗯”。慕森月只淡淡的回了一句,“還沒吃飯吧,一起坐吧”

聽到慕森月發話後,夏初墨纔敢悻悻地坐在了旁邊,而心裡卻是提心吊膽的。誰不知道他這個小舅的脾氣,能讓他坐下那都是看在桑默的面子上了。

“你來幹嘛。”桑默看着坐在一邊的夏初墨,淡淡地問到。她可不相信,他來找她單純是爲了敘舊。

“沒事兒,聽說你是市文科狀元,我來祝賀一下,呵呵。”有慕森月在旁邊,夏初墨連大氣都不敢喘。完全不像當初那個信誓旦旦的處在變聲期的少年那般狂傲不羈。

“嗯,那你可以走了。”桑默淡然,看也不看他。

“桑默,久別重逢,你還是這麼冷漠。”夏初墨毫不避諱地直視着她。一年多的時間,她可是沒變多少。

“嗯,變了豈不是不好。”她說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的,絲毫不在意眼角已經抽了的夏初墨。

“詩妮過年的時候回來了,可是你不在。”他偷偷瞄了一眼慕森月,他在一直在一旁優雅的喝着茶水,不插一句話。他跟桑默……什麼關係。

“嗯”。她不知道她回沒回來,她只知道,她沒有等她。

“學校要往哪裡報,本市嗎。本市就有個全國數一數二不錯的大學。”聽得出她很避諱一切有關羅詩妮的問題,他也就換了個話題。

“我要走。”桑默輕鬆地回答,只三個字。卻讓旁邊的慕森月的心都爲之一顫。

她說,她要走。

“去哪?”還沒等夏初墨問,慕森月就已經先問了出來,他的語氣帶着點兒涼颼颼不悅的含義,讓夏初墨縮了縮脖子。

他有點兒傷心,他是這麼的想留住她。

“北方。”他兩個字,她也兩個字。他對他涼颼颼,她也對他冷冰冰。

夏初墨都不知道這頓飯到底是怎麼吃完的,他有多心驚膽戰他們是不知道。夾在兩個涼颼颼的人的中間,他都覺得直往衣服裡灌風,總有種大戰一觸即發的感覺,最後他慌忙敗下陣來,跟他們說還有重要的事,先走一步。

吃完飯從餐廳出來時已經天黑了,夏初墨早已經逃了,只剩下桑默跟慕森月兩個人相對無言。桑默走在前面,慕森月跟在後面,街邊的燈光映在身上,帶着一種朦朧的憂傷。

“默默,一定要走嗎?”在她進門的前一分鐘,他不捨地問她。他多希望她不要離開,在這裡,他能給她她想要的一切,只要她願意。

“嗯,不會再回來了。”

“回來,好不好?”他乞求她回來,哪怕等她四年,六年,甚至再一個十年都無所謂,只要她還回來。

她不說一句話,乾脆地關上了門,一點兒留戀都沒有。

……

一個月後,她還是走了。

她去了北方的一座城市,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打招呼,悄無聲息地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