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花開半夏

/你看到他,

就丟了我,

你知不知道,

我也會心痛。/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盛夏初年,開一季香風四溢,微風徐來,盪漾一圈又一圈。六月,陽光正好,所有的一切也都將從這裡再一次開始。

桑默過完生日沒多久,她就搬回書屋住了。她覺得一直住在慕森月家總歸是不太好,而且,她怕她真的會習慣。而她又哪裡意識到,她早就已經習慣了。

從她回來見到他的那一刻起。

回來之後,桑默的書屋每天都會按時營業。來來往往的過路人,也會被書屋的名字吸引過來。有時,能碰見幾個熱愛讀書的孩子,她會爲他們推薦她讀過的好書,偶爾,她也會同他們侃侃而談。慕森月每天都會來看她。她覺得這樣挺好。

晚上,桑默正要關門,慕森月來了。

“默默,我帶你去吃飯吧。”每天晚上,慕森月都會來帶她去吃飯,或者去餐廳,或者回他家。總之,他不會讓她餓肚子。

第二天早上,書屋開門開得有些晚,桑默一覺就睡到了九點多。起牀,洗漱,收拾收拾屋子,就已經十點多了,桑默出去走了一圈,買了早餐回來。

今天早上慕森月沒有來,她記得昨晚慕森月說他今天不能來了,要去參加一個什麼晚宴。唉,不管了,他們有錢人每天都是事兒,每天都是這個晚宴那個宴會的。

前些日子,慕森月讓人在她書屋外面的窗子前擺放了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上面撐起一把大大的遮陽傘。他說,默默,夏天到了,這樣,你可以坐在外面看書了。偶爾,還會有過路人歇一歇,她覺得,這樣挺好的。

下午三點多,桑默拿起一本書坐在外面,吹着風,看着書。忽然,一輛騷包的大紅色跑車停在她面前,車上,一個戴着墨鏡的男人走下來站在桑默面前俯視着她,她擡起頭直直地看着這位擋她光的人。

“桑默,跟我去參加個宴會。”摘掉墨鏡的夏初墨一把抓起桑默的手腕就要把她往車上塞。

“不去。”她甩開夏初墨的手臂,轉身向屋裡走去。

“不行,跟我去。”夏初墨又回過來抓住她,不讓她回去。

“我又不認識。”這回她就站這兒,哪也不走。

“我認識就行,你當我的女伴,求你。拜託,拜託。”他雙手合十,一副懇求的模樣。

“等我鎖門。”僵持了好一會兒後,桑默才淡淡地吐出這句話。就當可憐他一下。

“好,好。”夏初墨在心裡狡猾地狂笑了一下,他的計劃已經開始啦,哈哈。如果桑默知道她這一去就是踏進了真相,她寧願自己還是尋尋覓覓。

桑默剛鎖上門,夏初墨抓起她塞進車就揚塵而去。他載着她去了造型室,把她丟給了一個設計師,就坐在一邊跟一個女人聊了起來。

“幹嘛啊這是。”桑默掙扎着不讓這個男設計師碰她。她還是一樣討厭別人的觸碰,不知道是因爲潔癖還是因爲心理原因。

“小姐,我這是給你設計個髮型啊。”男設計師說話傲慢無禮,簡直是用兩個鼻孔在說話一樣。哼,真是一個土妞,什麼都不懂,要不是他夏大明星帶她來的,他哪裡願意給她弄造型。

“夏初墨,別讓他碰我。”桑默對着一邊跟姑娘聊得眉開眼笑的夏初墨冷冷地說到。聽到桑默跟他說話,他轉過頭,就看到桑默要殺了他的那個眼神,心裡一顫。

“姑奶奶,求你行行好,讓他幫您設計個髮型咱就走人好不好?”夏初墨趕緊狗腿一樣的走到桑默身邊,他真的不敢惹她,他小舅要是知道了還不得弄死他。

“還有你,客氣點兒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夏初墨對着站在一邊的設計師厲聲地訓到。這男設計師出名是出名了點,還有一點他也是出了名的傲慢無禮。他不提醒一下,還真當桑默太弱了不成?

“好好,夏星放心,一會兒包您滿意。”男設計師一秒變娘炮,蘭花指一翹,對着夏初墨就是一頓搔首弄姿。夏初墨理也不理他,徑直坐到一邊等着桑默。

三個小時後,桑默換好衣服從後面走出來的時候,簡直是亮瞎了夏初墨的眼睛。一身粉嫩嫩的抹胸小禮服,穿着一雙十公分的高跟鞋,顯得嬌小可人。

桑默明顯感覺夏初墨看她看得眼睛都直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夏初墨尷尬的咳嗽了兩聲,說了句,走吧。

“能不能不穿高跟鞋。”桑默盯着腳上的鞋子,真是難受死了,她從來都沒有穿過高跟鞋,簡直就像踩着兩隻高蹺一樣。

“不行!”還沒等夏初墨吱聲,那個娘炮設計師先喊了出來,“那樣多影響美感啊,對,美感。”他重複着美感二字,說話的同時還不忘了翹一下蘭花指。

“對啊,你聽,會影響美感的。走吧。”夏初墨走到桑默旁邊,向她挽起胳膊,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是想讓她搭在上面。而桑默理也不理他,推門走了出去。

“去哪?”剛坐上車,桑默問了一句。夏初墨笑了,感情這姑娘都快被賣了,纔想起來問去哪。桑默又瞪了他一眼。

“咳咳,去我外公家。”夏初墨佯裝咳嗽了兩聲。

“慕森月,你倆……”

“他是我小舅,親小舅。”還沒等桑默問完,他就已經先回答,“他跟我媽是姐弟,同父異母,我外公的老來子。”他想告訴一下她也無妨,反正她以後也會知道的。

桑默震驚了一下,本來以爲他兩個只是親屬關係,輩分不一樣而已,“等等,你說咱們這是要去哪?”桑默纔回過神來,他剛剛說哪?他外公家?

“我外公家。”夏初墨又重複了一遍,看了她一眼“怎麼了嗎?”

“不行,我不去了。停車。”

“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鬧哪樣呢?”夏初墨嘴上說着,腳上卻加快了車速。從設計室到他外公家還得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這馬上就要到了,她又鬧幺蛾子。

“慕森月在那。”突然想到慕森月說他要參加晚宴,那肯定就是這個。不行,她不能去,他肯定不想見到她,不然爲什麼不帶她來。

“沒事兒,你是我的女伴,跟他沒關係。”夏初墨不理會,堅決不讓她下車。開玩笑,他怎麼可能會忘記請她來的目的,他怎麼可能放人。

慕森月的本家在城南郊區。二十分鐘後,夏初墨把車開進了一個後院。下了車,桑默看到,面前屹立着一棟別墅,她不經意一瞥向一邊,卻發現,慕森月的車就停在那裡。

“哎,你去哪?”夏初墨剛鎖好車就看到桑默正往他們來時的那個方向走去,他趕緊追上去攔住她。

“慕森月的車停在那。”桑默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停着車的位置,說着就想走。夏初墨也回頭看過去,還真是他小舅的車。看着桑默還在向前走的背影,他不禁問了一句“你爲什麼那麼怕我小舅?”

桑默頓住腳步,身體一顫。她怕麼,是啊,她怕,她怕他不想讓她來。

“走吧,進去吧。”夏初墨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就這樣,桑默半推半就地跟着夏初墨進了別墅。一進門,就看到裡面的人很多,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人,穿着打扮感覺起來都不一樣。

呵,桑默此刻特別想笑,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怎麼就會想要圍着她打轉,她開始懷疑了。這樣的場景,也不禁讓她有些自卑,他們,哪裡是一個世界的人。

“怎麼了?”明顯感覺身邊的人身體有些顫抖,夏初墨緊張的問到。他可不能讓她有什麼事兒啊,他怕他晚節不保。

“沒事兒。”桑默佯裝無事。她就知道,她不該來這裡的,看到真相,只會讓人傷心而已。

她哪裡知道這纔不是所謂的真相,而好戲還在後頭啊。

“呀,夏公子。您這是剛到嗎?”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走過來跟夏初墨打招呼,突然,被他旁邊的人兒吸引了眼球,他用一種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桑默“這位是?”

“李公子,勸您還是避諱着點兒。”看得出男人色眯眯地盯着桑默後,夏初墨發出警告的聲音,說完,他拉起桑默向裡面走去。他以爲她是他能肖想的麼,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我都輪不上,哪裡輪到你了。

桑默跟着夏初墨走到裡面,看着周圍形形**的人,她越發的覺得她實在不適合這樣的場合。她不經意地一瞥,卻看到。

此刻,那個***在二樓,他一身西裝,身材修長。他的旁邊,站着那個女人,她嫣然一笑,他們兩個與對面的婦人談笑自如。

他們兩個此刻看起來竟然這樣的般配,這一幕,卻深深刺痛了桑默的眼睛。久久,她沒有回過神來。

慕森月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他,他偏過頭,一眼就看到被悲傷籠罩的她。她穿着粉嫩嫩的抹胸小禮服站在樓下人羣當中,顯得那樣孤獨無助,她在看着他,眼裡充滿了傷痛。

突然,她被路過的人撞到肩膀,身體踉蹌了一下,卻無暇顧及,她還在看他。

桑默一下子低下頭,他看到她了,他看到她了,他一定不高興她來這裡,她得走。轉身,桑默向門外走去。看着她悲傷地轉身離去,慕森月只覺得心如刀絞,他下樓追了出去。

“默默。”身後,慕森月一直在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不能回頭啊。他一定是不高興了,他一定會訓斥她。於是桑默忍着腳痛,跑了起來。

“默默,你跑什麼。”慕森月三兩步追上來站在桑默面前,不讓她繼續往前跑。腦袋撞到了慕森月的胸前,桑默倒退了一步,一個踩空,向身後倒去。

慕森月一下子接住了桑默,將她抱在懷裡。差一點,差一點她就摔倒了,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默默乖,別怕,沒事兒了”他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撫她,她一定被嚇壞了。

良久,他放開她,才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

“默默,怎麼了?”慕森月右手撫摸着桑默白皙的小臉,緊張地問到。他的女孩兒今天是怎麼了,太讓人心疼了。

“你是不是生氣我來這裡了?”桑默聲音有些顫抖地問着他。從什麼時候起,她竟然也開始在意他的想法了。

“怎麼會呢?”慕森月親了親她的額頭,又把她抱在懷裡。原來是這樣,她以爲他沒帶她來,是因爲他不想讓她來。哪裡是因爲這個,他很想帶她來,只是他怕她會看到她不想看到的一幕,讓她傷心而已啊。

“你去找李夢然吧。”突然想到了什麼,桑默一把推開慕森月,可是在推離的那一瞬間,她卻又那麼渴望他溫暖的懷抱。

“默默吃醋了?”慕森月的眼裡盡是笑意。他身着西裝,一身風度,此刻,看着這個可愛的小人兒,他心裡不禁一動。默默,是不是我離你的心又近了呢。

“我沒有。”桑默滿臉囧態,白皙的臉蛋瞬間泛粉。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走吧,跟我進去好不好?”慕森月重新握住她的小手,靜靜地看着她的臉,等她點頭他再帶她進去。

“嗯。”桑默輕輕點頭。

看到從外面一起進來的慕森月和桑默,李夢然狠狠地瞪了一眼桑默。可惡,都怪她,如果森月沒看到她,怎麼會跟出去。

“呀,阿桑來了?”李夢然慢慢地走到他們面前,聲音溫柔可人,語氣裡卻充滿了敵意,好似她纔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一樣。

桑默不回答她,貌似她跟她也就不巧的有過一面之緣,她們並不熟。她最討厭這種明明不熟,卻還叫得那麼親熱的人,噁心至極。

慕森月也不理她,牽着桑默的手向裡面走去。宴會上的人很多,今天是慕森月父親慕志炎的七十大壽,好多人來賀壽,親戚朋友以及生意上的夥伴。

“默默乖,在這裡等我好不好?”慕森月將桑默引到裡面一個不是很顯眼的角落裡,給她搬過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今天畢竟是他父親的大壽,他得去迎接一下賓客。

桑默點頭,她知道他需要迎接客人,她也不阻攔。她就坐在這裡等他回來。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慕森月還沒有回來,桑默百無聊賴地搖晃着手上的紅酒杯,卻沒有喝一口。其間有很多男人來搭訕,她都沒有理他們。

她看向不遠處,慕森月的父親站在那裡,剛來的客人都先過來向他祝賀,果真是一家之主,氣勢風度毫不遜色。她還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突然,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眼球,她驚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南木,真的是南木,她不可能認錯,就算他個子長得很高了,但他的容顏卻沒有很大的變化。他正朝慕老先生的方向走去,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溫婉的女孩兒。

桑默緩慢地走向南木,停在他五米之遙的位置,此刻,他正在和慕老先生攀談。她能聽到。

季家小子跟安家姑娘是不是快要結婚了。慕老先生笑眯眯地問着南木。

對,今年年底,到時您老可要去參加婚禮啊。南木的表情裡滿是幸福的味道。

當然,當然……

……

淚水滑落嘴角。呵,桑默只覺得,此刻她又被愚弄了,看來她太受命運的寵愛,所以命運總也喜歡跟她開玩笑。

他說他回來了,她就回到她再也不想回來的地方,她回來了,卻從沒見過他。他只說他回來了,他卻不來找她。

季星言偏過頭,看到,五米之遙的地方,她就站在那裡。她在對他笑,笑得那樣美麗,笑得那樣如花,漸漸的,她的笑容變得不可觸摸。不,默默,你怎麼能不對我笑了呢。

他上前一步。

那個男人,慢慢地向她走過來,站在了她的身後。她後退一步,轉過身,撲在他的懷裡,她哭了。爲了他。

慕森月看着對面想要走過來卻被身旁女人攔住的季星言,只覺得可笑。他以爲他的默默像那些個胭脂俗粉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麼,他當初選錯了一步就只能一錯再錯無法回頭。這就是命。

“默默乖,我們去花園裡好不好?”慕森月對着懷裡的桑默輕輕地說到。嗯,她在他的懷裡點了點頭。

花園裡寂靜無聲。

桑默一直在慕森月的懷裡哭,她哭得有些抽噎。他不說話,只是輕輕地給她安慰。他的女孩兒,他希望,哭過今晚,就再也不要爲別的男人流淚了。

“默默”。季星言還是從裡面追出來了,卻看到她被慕森月抱在懷裡,他覺得心好痛。

他只是錯過了她的少年,她的身邊,就站了一個別人。少年時的愛情,還沒有開始,便已扼殺在搖籃裡。

“默默,你能聽我解釋麼。”季星言走到桑默身後,他想跟她解釋。

“季大少年底就要結婚了,這又是做什麼。”慕森月語氣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明顯感覺到,在聽他說完這句話後,桑默的身體在他的懷裡一怔。

“這跟你沒關係。”季星言與他四目相對,絲毫不退讓。

“我……”慕森月剛要說話,桑默就從他的懷裡鑽出來,轉過身對季星言說“你說吧”。

“請你迴避一下好嗎?慕少。”季星言看了一眼慕森月,眼裡滿是勝利的蔑視。他就知道默默一定會聽他解釋。

桑默沒有看到,慕森月在轉身之後的那一刻是多麼的心痛。終究,他還是敵不過那個陪伴她一整個童年的男人呵,他不禁自嘲。自始至終,都是他自己在演獨角戲,越演越投訴,最後只能是自己心痛。

季星言看着桑默的小臉,她的身上一如最初那樣充滿了固執的氣息,只是奈何曾經清澈的眸子已經蒙上了一層薄紗,不再水亮,他多想擁抱她。

他上前半步,她後退一步,他想擁抱她,她一直避開他。他再也不是她的木木哥了,再也不是那個爲她打架鬥毆的木木哥了。

“默默,我跟卓雨結婚不過是家族聯姻”。見桑默一直避開他,他也不再抱她。

“哈哈,哈哈。”桑默突然大笑起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一切的真相,這已經毫無意義了。本以爲再見會是擁抱哭泣,而此刻,卻是如此的遙遠而不可觸摸。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季星言因爲桑默的突然大笑而變得茫然無措,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

桑默又笑了,這就是曾經不顧一切一直保護她的木木哥,而此刻,卻用這樣一種眼神看着她,他也以爲她是神經病了嗎?他最先告訴她的不是爲什麼他回來了沒有去找她,而是解釋婚姻什麼的,叫的什麼?卓雨?還真是親切呢,不過已經跟她沒關係了。她終於可以放下了。

時間還真是可怕,她自嘲了一下。

“好了,季星言是吧?你可以走了。”桑默將頭偏向一邊,不看站在身側的男人,冷漠的說到。她再也沒有什麼木木哥了,她的木木哥早就從九年前他離開的那天起就已經死了。

“默默,你變了。”季星言看着桑默,心痛的回答。

突然,桑默冷冽的目光刺向他“你說我變了?呵,人都是會變的啊,你不也一樣嗎?”說完,桑默轉身朝着慕森月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爲什麼,此刻,她只想走到他身邊對他說,慕森月,我跟他沒什麼了。

“默默,你真是無情。”身後又傳來他的聲音。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桑默對着他大聲地喊着。是他先走的,如今他們互不相欠,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有什麼狠不狠心的。

“季大少還真是小家子氣,跟女人都這麼計較。”慕森月從一邊回來。他還是不忍心,不忍心她被呵斥。他心裡很痛,卻還想着來給她解圍。

“慕森月。”聽到他的聲音,桑默一下子笑着轉過身輕輕地呼喚他。這笑容卻刺痛了季星言,他何曾見過她這樣笑過,她真的變了。因爲那個男人。

“嗯”慕森月只是淡淡地回答,然後繞過桑默向別墅內走去。留下桑默僵在那裡不知所措。他對她這麼冷淡了,他對她這麼冷淡了,她在心裡一直重複着這句話。

“默默,你愛上他了。”身後,季星言的聲音再一次傳來。確定的聲音,是你愛上他了,而不是,你愛上他了?

季星言嘆了一口氣,轉身向別墅內走去。是的,無法泯滅的是他到現在還愛着桑默,可是,錯過了又怎麼還有機會重新得到?他們錯過了太多,他願意護她安好,他願意祝她幸福。

而桑默,此刻卻是那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是不是,慕森月終於厭倦了,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終於還是厭倦了,也對,是她想得太多了。

順着來時的那個方向,桑默轉身離去。來的時候都沒打招呼,走,又哪裡用得上呢。

郊區離市裡還好遠,桑默一直走,卻連個光亮都沒看到,還好有手機可以稍微照亮。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可是穿着高跟鞋的腳好痛好痛,痛得她一直在流眼淚,她不停地擦着眼淚,不停地擦,終於擦乾了。

她脫下鞋子拎在手裡繼續走。身邊經過了那麼多的車輛,她好怕,她想起來曾經福利院的小朋友說外面有專門拐騙女孩子的壞人。她好怕好怕,本來擦回去的淚水此刻又傾瀉而下,腳上也好痛。

突然,一輛車在她身後逐漸向她靠近,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回過頭卻看不清車上的人。慢慢,慢慢的,車一下子停在了她身邊,那一瞬間,嚇得她哭都哭不出來了。

車窗搖下,她看到那張英俊的臉,他的臉上都是什麼?擔心,害怕,緊張,心疼,還是難過?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已經不要她了,她要走。

於是桑默提着鞋子,光着腳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腳被石子硌好痛,可是她不能哭,她不可以哭。嘭,身後車門被狠狠甩上的聲音。

“桑默,別鬧了,上車。”慕森月下車來走到桑默身邊看着那麼固執的她,他不禁對她吼了一聲。

桑默愣住了。他剛剛叫她什麼?桑默?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從來沒有直接叫過她的名字,也從來沒對她這麼大聲說過話,更沒有吼過她。呵,終於惱羞成怒了,終於覺得受夠了。也罷,她就不該有所期待。

桑默不理會慕森月,拎着鞋子繼續往前走。她覺得腳上好痛好痛,她覺得身上好冷好冷,又冷又痛的她想哭。

“別任性了。”身後,慕森月一直跟着她。

任性?他說她任性?她哪裡任性了?她就是想用自己的雙腳走路這就任性了?

“別管我。”桑默聲音淡淡有些沙啞。是,不需要管她,完全不需要,如果怕出意外,跟他也不會有關係。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突然,慕森走到她身邊,打橫將她抱起。她不說一句話,只是使勁兒地掙扎,她跳到地上,忍着痛意沒有喊出來,繼續慢慢地往前走。他又過來,打橫抱起她,她繼續掙扎,跳下來,走。他抱,她跳,走……反反覆覆,不知道折騰了多少遍,直到她再沒有力氣,任由他塞進車裡。揚塵而去。

他將桑默送回了書屋。

在這其間,她像一個精緻洋娃娃一樣,沒有說過一句話,不哭,不鬧,不作,安安靜靜。直到車停在書屋前,她下了車,丟掉鞋子,開門,推門而入,關門。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慕森月一眼。

慕森月在她門前坐了好久好久的時間。他想等她二樓的燈亮,他想等她拉上窗簾,他想等她跑下來撲進他的懷裡大聲哭鬧,他想等她對他說他對她太兇了,他想輕輕地跟她說,對不起寶貝,當時我真的害怕極了。

他想了那麼多那麼多,可是,連她二樓的燈都沒有亮。

他失落地離去,轉身之後盡是蒼涼。

桑默關上門後,裡面漆黑一片,她坐在從外面根本看不清的暗處一直看着他,直到他離開。她才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二樓,推開房門,進入,將門反鎖。

她倚靠着門滑落在地上,她放聲地哭泣,她哭得撕心裂肺。明明不在乎可是怎麼心裡還是這麼痛,這麼難過。她將頭埋在膝蓋上,哭了好久好久。哭着哭着,就這樣睡着了。

半夜的時候,桑默開始發燒,很燙。她從地板上艱難地站起來,趴到牀上,扯過被子。她想,睡一覺就會好了,睡一覺,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整整兩天,桑默一直都躺在牀上,不吃飯,不喝水,不走動,她真的好難受,好難受。而他,沒來過。

第三天,她腦袋燒的覺得視線都已經開始模糊了。她躺在牀上,看着潔白的屋頂,她努力地想要看清上方的那盞水晶燈,可是就是好模糊好模糊。

鈴鈴,電話聲響起。她偏過頭,看着桌子上的手機,她伸了伸手,可是,夠不到,她真的沒有力氣了。她的手機一直在響,她不再理會。

默默。

爲什麼,爲什麼她覺得慕森月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呢。不對,一定是她幻聽了,他根本不會再來了啊。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暈開。一滴又一滴。

默默。

他還在叫她。

樓下,慕森月西裝革履的站在她的門前,她沒有開門。他進不去,他打她的手機,她不接,一遍又一遍。他好怕。他後悔了,他怎麼可以丟下她,她是那樣一個敏感的孩子啊。

他砸開書屋的玻璃門,衝到樓上,撞開房門,他看到,她靜靜地躺在牀上。他走到她身邊,她的眼睛紅紅的。她哭了。

“默默,對不起”。他心疼地看着她,手撫上她的額頭,好燙。他掀開她的被子,想抱起她去醫院。

“不要碰我”。桑默氣若游絲,她的聲音已經啞了,卻依舊能聽得出冰冷。都已經不要她了,他還來施捨什麼。

“默默乖,跟我去醫院”。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他想要抱起她,可是她總是甩開他。

桑默哭了,哭得傷心欲絕。他說,默默乖。他原來總是這樣跟她說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柔。可是,現在,他都不想理她了。

“默默,不哭,乖,不哭”。他給她擦着眼淚,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她甩開他的手,何必這樣。

“我累了。”桑默輕輕地說着,她真的累了。她不想這樣了,她的心總是因爲他好疼好疼。她不想這樣了。

慕森月不許,他抱起桑默去了醫院。

醫院裡,桑默躺在病牀上,已經安靜地睡下了。慕森月守在她的身邊,追悔莫及。

夏初墨拿着一束花推門進來,就看到慕森月守在一邊,他很愧疚。他帶桑默參加晚宴,只是想讓她知道,南木,噢不,季星言身邊已經站了一個別人,讓她死心。可是事情卻變成這樣。

“小舅”。他走到牀邊,放下花,對着慕森月輕輕地喊了一聲,“桑默沒什麼大礙了吧?”

“嗯”。慕森月從始至終都沒擡頭看夏初墨。牀上的人兒臉色蒼白無血色,都是因爲他她才生病。

“那小舅,我先工作去了”。夏初墨躡手躡腳地退出到門外,關上房門。

本來燒退了,桑默就想出院,但是慕森月不許。

第三天的時候,李夢然來了,慕森月恰好出去了。

“嗨,阿桑。”李夢然推門進來,看着坐在牀上的桑默,虛情假意地打了一聲招呼。她朝着桑默款款走來,一屁股坐在牀旁的椅子上。

“你來做什麼”。桑默不看她。

“當然是來看你啊。”李夢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心中早已洋洋得意。哼,我就不信,你能留得住慕森月的心。

“謝謝,你可以走了”,桑默對她實在沒有好感,不願意看她多一分多一秒。

“我懷孕了”。李夢然悠悠地說出。

聽到她的話桑默身形一震。她懷孕了,慕森月……的?

看到桑默吃驚的表情,還帶着難過,李夢然心裡都在偷笑,她臉上頓時浮現一片傲慢的神色。真是不堪一擊啊,跟我做對手,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從外面回來的慕森月推開門就看到李夢然坐在牀邊,頓時冷意橫生,他走過來看着她,冰冷地問到,“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阿桑啊。”她說得很輕柔,根本就不像纔剛那樣眼裡滿是恨意。

“你走。”慕森月也下了逐客令。

李夢然走後,他才轉過身看着桑默,表情又是那樣溫柔“默默,她沒對你說什麼吧?”

她哪裡知道,他問得什麼是李夢然有沒有對她出言不遜。而她,卻終於知道,他原來是這樣的欺騙她。

桑默不理他,側過身子背對着他躺下。

第五天的時候,慕森月給桑默辦完出院手續。桑默穿起衣服頭也不回地走出醫院,卻被追上來的慕森月攔腰抱起放到車上載回了他家。

“慕先生,我要回家了。”桑默對着開車的慕森月冷冷地說到,眼睛卻是看也不看他。

“不行,跟我回家,讓容姨給你做好吃的。”他專心致志地開着車,強硬地回給她。

桑默不再說話,一直看着窗外。直到車停在慕森月家的門口,她迅速跳下車就往回跑去。

“默默,回來。”身後,慕森月喊了一聲。

她跑,他也跑,他一直追着她。桑默還沒有跑幾步,就被慕森月一把抓住衣領,他牽起她的手腕,往回走,她一直在掙扎,他不放手。

“我們再也不要有接觸了。”身後,傳來桑默的聲音。很平靜很平靜,再也不要接觸了,已經夠了。

“不行。”慕森月聲音暗淡,眼裡流轉着痛意,他捨不得,“你這輩子,別想走。只能在我身邊。”

桑默被拉進別墅後,她一把甩開他的觸碰。真是噁心,碰過別的女人的手還要來碰她。慕森月被刺痛了。

“默默,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吧。”丟下這句話,慕森月轉身走到玄關推門離去。

桑默很聽話,哪裡也不去,只待在房間裡,慕森月每天會給她買書讓她打發時間。吃飯的時間,她從來不跟慕森月同桌,都是容姨送到樓上。給就吃,不給也不要。她覺得,如今被困在這裡,也不過是一副行屍走肉。

吃過飯,桑默就躺在牀上,背對着門。咔,慕森月推門進來。看着這麼多天沒說過一句話的桑默,他真的是受夠了。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冷淡。

他走到牀邊,看着桑默的背影,心痛地說到,“默默,別再折磨我了好嗎?”

桑默一下子坐起來看向他,平靜地回答“我怎麼折磨你了?我說了咱們兩個不要再接觸了,是你不聽。”

慕森月一直俯視着她,良久,他坐下來,抱住她。他說,“默默,我愛你,我不想跟你再也沒有瓜葛。我們結婚好不好?”

“哈哈。”桑默笑了,一把推開他。他說他愛她,愛是什麼。什麼是愛。

“慕先生這樣的公子哥,就不要捉弄我這個小平民了。”她嫣然一笑。

“默默,我愛你。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我會等你接受我。”他的表情是那樣的認真。差一點兒,她就真的要相信了。可是爲什麼不對她說實話。

慕森月站起身,轉身推開房門。突然,他停下腳步,偏過頭,“默默,實在悶的話去花園裡散散步吧。”他是不可能放她離開了,困住她也好,拴住她也罷,他離不開她了。

第三天早餐時間,桑默才下了樓。此刻,慕森月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看到桑默下樓,心中一喜。

“默默,過來吃早餐吧。”他望眼欲穿地看着站在樓梯口的她。等她過來。

桑默走過來,坐在餐桌一邊,不理會他。拿起麪包片,兀自地咀嚼起來。慕森月也不生氣,他笑得還是那樣溫柔,對她。

“默默,我今天不上班,你想去哪裡玩。”慕森月看着她。他想,如今,他已經三十一歲。而對着自己喜歡的女孩兒,所有的話語,卻顯得如此蹩腳。他覺得有些羞赧,卻還是幸福。

桑默不語。

吃完早餐,桑默沒有直接回到房間,她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瞥了一眼窗外。天氣灰濛濛的,像是積攢了半年的雨水,只等着傾瀉而下。而現在,就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心裡總有一絲顧慮。

不知道爲什麼,桑默總覺得心裡好壓抑,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很不舒服。她坐在沙發上,眼睛看着電視,心卻不知飄向了何處。

九點多的時候,慕森月因爲一個電話出去了。

桑默關掉電視,靜靜地躺在沙發上,呆呆地看着屋子上面的吊燈。突然門鈴響起。容姨過去開門。

“容姨。”一個女人的聲音。桑默聽到。

“李小姐來了。”容姨客氣地回答。

李小姐,還能有幾個李小姐,原來是孩子媽來了啊,呵,她又算什麼。桑默不禁自嘲了一下。

“森月在嗎?”說着,李夢然已經走進了客廳。一眼,就看到安靜地躺在沙發上的桑默。而桑默,還在看吊燈。

李夢然的表情瞬間開始扭曲。憑什麼,憑什麼她可以住他的別墅,吃他的飯,躺他的沙發。而她,連坐都不能坐一下就會被驅趕,她不甘心。想着,她揚起嘴角,心生一計。

“容姨,您去忙吧。我陪陪阿桑。”李夢然看向容姨,笑得溫和。偏過頭,看向桑默,瞬間硝煙瀰漫。

“我說桑默,你臉皮還真是厚,都賴到人家裡來了?”她滿臉挑釁的意味,眼裡盡是恨意。

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桑默一下子坐了起來,冰冷地看向她,“我賴到人家裡來了?哈,你倒是讓他放我走啊。”

“別以爲森月把你當寶貝,像森月這樣的男人,對你,也就是玩玩而已。對我纔是認真的。”

“嗯,當然。那我請你讓他放我離開好嗎?”桑默語氣還是那樣淡然,可是心裡卻疼到無以復加。呵,玩玩而已。

“森月說,他會照顧我們母子,他會等孩子出生。”李夢然自顧自地說着,也不回答桑默的話。

“嗯,你去跟他說。”

鈴鈴,門鈴聲又響起來。容姨跑過去開門,桑默聽到,容姨嘀咕了一聲,先生回來了。

桑默從沙發上站起來,轉身就要上樓。卻被李夢然一把拉住,她惡狠狠地盯着桑默,她的嘴臉透着一股陰謀的笑意,桑默有點兒不懂。她想要掙脫她的桎梏,她卻抓得更緊。

咔,門被打開。那一瞬間,李夢然鬆開桑默的手臂向後仰去,桑默伸手想要抓住她,卻看見她還在笑,笑得好陰森。

“啊。”李夢然躺在地上痛苦**,她在流血,桑默嚇得呆住了。慕森月迅速從門口走過來,看到這一幕。

“桑默,你爲什麼推她?”慕森月緊緊盯着她停在半空中的手冰冷地質問。

“我沒有,沒有。”桑默被嚇到了。李夢然自己一下子躺下去,她想抓住她的,可是沒夠到,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

“你怎麼能這麼心狠?你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桑默嗎?”慕森月痛心疾首,他抱起李夢然向外走去。

“慕森月,你相信我,我沒有推她,真的,是她自己躺下去的。我想抓住她,可是沒夠到。”桑默抓住慕森月的胳膊。他怎麼能不相信她呢,他還說他愛她,他還說他會等她呢。

“桑默,你真令我失望。”慕森月絕情地甩開桑默的手,揚塵而去。桑默看到,李夢然還在對她笑,那是一種勝利的姿態。

轟隆隆,外面雷聲震動。

望着門口消失的背影,桑默一下子坐在地上。他竟然不相信她,呵,他不相信她。他還說她愛她,他還說他會等她。可是現在,他卻不相信她。

他抱着別的女人,卻在怨着她,她真的心痛死了。直到此刻,桑默才發現,她竟然愛他。可是,愛而不得便是放手之時呵。

她跟他,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那麼再見吧。

良久,桑默站起身,走向門外。外面,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她走進雨中,頭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