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衆師弟瞧到了老大漸漸不虞的臉色,自然都緊張起來,坐着的越發端正,站着的越發筆直。

偏玉翎依舊如故,只安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不曾感受到老大灼人的目光。

“玉翎。”小卿微揚了眉,笑了一下,“你多大了?”

“玉翎17歲了。”玉翎恭敬地答,並無一絲慌亂。

“你多大了?”小卿再問。

“玉翎17歲四個月三天。”玉翎垂下目光,聲音清晰。

“17歲四個月三天。”小卿重複了一遍,緩緩站起。

含煙和燕月忙也起身。

小卿慢慢走到玉翎跟前。玉翎下首站的燕傑,忙退後一步,看隨風還乖乖站在那裡,又伸手輕碰了他一下。隨風被燕傑一碰,也反映過來,忙往後退了一步,與燕傑站齊。

玉翎不敢平視師兄,只得微垂了頭,看着師兄錦袍下的厚底靴子,忐忑,這靴子底兒的花紋會不會立刻印到自己的身上。

“跪下。”小卿吩咐。

玉翎應聲跪下。

小卿一點也不滿意:“這會兒聽話了?剛纔爲什麼不聽大師伯的吩咐?”

玉翎輕抿了下脣。

如他所想,小卿一擡腳,厚底的靴子踹在玉翎腿彎,玉翎單手一撐,重新跪直。

小卿平息了一下怒氣,“就你今兒所爲,按傅家的規矩就該活活打死。”

看玉翎垂頭不語,小卿揚起手,卻沒落下去,“小莫,請家法。”小卿冷聲喝道。

玉翎隨着小卿的喝聲,身子不由一抖,卻依舊不說話。

小莫自屋內拿了藤棍出來,站在旁側。

含煙對小卿欠身道:“師兄。”喊了一聲師兄,卻又頓住。

“怎麼?都知道了?”小卿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一衆師弟。

“是。”含煙再次欠了欠身,“剛纔師兄去師父跟前回話,燕月已問過玉翎。”

玉翎立刻覺得面額發燒,咬了下脣,恭聲道:“玉翎辦事不利,對大師伯侍奉不周,請師兄教訓。”

“對大師伯侍奉不周?”小卿冷冷一笑。“你如何對大師伯不周?仔細說來聽聽。”小卿刻意加重了“大師伯”及“不周”幾字的發音,盛怒之意甚爲明顯,旁側的師弟們雖知老大這火氣並非衝着自己,也不由都稟了氣息,不敢出一絲大氣。

玉翎又沒了聲音。

小卿淡淡地道:“你平素做錯了事情,請錯認罰並不曾擰過,如今這樣子,想來並非真心知錯了。”

玉翎身子抖了一下,卻擡起了頭,看了小卿一眼,終是不敢直陳所想,又低下頭去。

小卿哪有那許多耐性,轉了身子,吩咐:“打。”

玉翎忍不住輕聲道:“師兄。”

小莫見小卿並無寬宥之意,只得一握手中藤棍,對玉翎低喝道:“跪好。”

這一聲“跪好”,便是吩咐玉翎受罰的規矩。玉翎的臉一下變得通紅,再次喚道:“師兄。”

燕月輕咳了一聲,道:“師兄近來事情繁忙,何必爲了些許小事再行勞累,要打多少,只吩咐玉翎去刑堂領責就是。”

“些許小事?”小卿驀地轉身,燕月想也未想,一步滑開,堪堪退到小卿臂長範圍之外。

小卿並未發作他,只是又掃了其他師弟,道:“怎麼,看你們的神色,也覺得這是些許小事?”

其他師弟均垂了頭,不敢做聲。

燕月又悄悄退了半步,輕聲道:“師兄,這個來認兒子的,可是大師伯。而且,而且,”燕月而且了兩下,才又大膽地接道:“如果大師伯真是玉翎的爹,師父他老人家是不是早就知道……”燕月到底覺得這樣說對師父有些不敬,輕扯了一下嘴角,住口不說。

玉翎的臉色就更紅,心中更加委屈。

小卿當然明白燕月話中之意。當年之事,總是傅龍城幫着傅龍玉欺瞞了連若若,而且這些年來,對玉翎也不曾提過半點。

小時候,玉翎也是見過傅龍玉的。那時玉翎還小,性情還有些偏激,只因龍玉戲稱他爲“女孩子”,小小的玉翎就敢趁龍玉與白霆斗酒之際,將“謝謝草”的粉末倒進他的酒中。

錦繡宮本就擅長各種藥物製作,這“謝謝草”便是其中之一,功效可比巴豆的功效大上百倍不止,且無色無味,極不易發現。

那次龍玉被害得極其狼狽,本要活活打死這個謀害尊長,忤逆不孝的小子,後來師父說情,才饒了玉翎。

兩父子的第一次溝通,就是非常地不順啊。龍玉拉肚子拉得直不起腰來,玉翎被板子打得三四天下不了牀去。

這第二次見面,情形也是不容樂觀。大師伯在那邊發了脾氣,燕月先就做了炮灰,就是師父,也差點捱了板子。

小卿輕嘆了口氣,這事要是處理不好,自己離板子也不遠了。

江湖之上,神秘奇怪的幫派和組合很多,其中錦繡宮與青碧宮常令中原武林側目。錦繡宮與青碧宮的財富據說富可敵國,而且美女如雲,因遠離中土,又顯得神秘莫測。

況且這兩宮均有奇異之處,便是每任宮主均是女子。據說,是因爲錦繡宮有不傳之秘,宮主所生之子,必爲女子。

小卿緩緩地說起了江湖掌故,衆師弟皆靜聽無語。

“哪裡有什麼不傳之秘,”小卿冷冷笑道:“生男生女之事本是天定,錦繡宮的不傳之秘,不過是爲保宮規不亂,但凡生下男丁,均要溺斃而已。”

玉翎輕抿了抿脣,彷彿看見一個年幼的小孩浮沉掙扎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應該就是自己,只是那種徹骨的寒冷和恐懼如今已經淡忘了。

“況且歷任錦繡宮宮主,只知有其母,不知有其父。”小卿瞪了一眼燕月,“只因錦繡宮的規矩,新宮主誕下之日,便是其父賜死之時。”

先不說傅龍玉能否過得了家中長輩那一關,單是這錦繡宮這古怪的宮規,傅龍玉便是如何也不能承認與連若若的關係了。

燕月當然明白老大的意思,自己方纔雖然沒有盡言,但是妄議尊長是非已經惹了老大不快,總算今日老大真是給足了自己顏面,並不曾發作,還做了解釋。

燕月忙欠身:“小弟方纔言語之失,師兄恕過。”

小卿心道,你倒會避重就輕,卻也不願與他計較,只對玉翎道:“爲兄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玉翎雖然聽得明白,卻不知這和自己是否要認下傅龍玉這個爹爹有什麼關係。

玉翎其實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爲什麼將自己扔給那個狠心將自己拋入海中的所謂母親。

可是當他聽大師伯說自己爹爹的時候,並無半分驚喜,反倒有隱隱的失落和無聊。他也不清楚自己這是些什麼樣的情緒。

可能是因爲最近經歷的事情很多,尤其是不久前的江南之行。小莫師兄的身世、玉翔的身世、老大的身世還有燕月師兄的身世,謎底解開了,但是結局卻並沒有什麼歡喜。

玉翎想,自己平平淡淡地只做傅家弟子就好,只做師父的徒弟就好,只做師兄們的師弟、師弟們的師兄就好。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師伯變的爹爹“橫空出世”,玉翎覺得驚訝,但是卻沒有半分喜悅。

這個大師伯實在不是他所喜歡和敬重的,雖然也談不上不喜歡不敬重,不過是大師伯而已,爲什麼要變成“爹爹”那麼複雜。

也許,更復雜的還在後面。

他還不曾去過傅家的祖祠,也沒見過那個似乎不太喜歡大明湖傅家這一支的傅家的族長,可如果,自己認下這個爹爹,是不是也要認下那個族長當爺爺?

這麼複雜的事情,玉翎真的不喜歡。

小卿看着玉翎明顯神遊天外,依舊控制着自己的怒氣。

“大師伯明日一早就要返家,”小卿的脣邊綻出一絲笑意:“所以,這個‘爹爹’你務必要今早認下,爲兄領了師父嚴命,這個‘爹爹’你是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小卿從小莫手中接過藤棍,看玉翎微垂的頭,輕輕抖動的長長睫毛,“你自己琢磨吧,是現在去認,還是一會爲兄讓人擡着你去認。”

小卿來師父房中回話,傅龍城正在看信。

“徒兒幸不辱命。”小卿欠身回稟。

傅龍城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小卿討好地笑道:“徒兒理應爲師父分憂。”

傅龍城忍不住笑道:“怎麼,想在師父這裡討賞嗎?”

小卿忙爲師父添茶,陪笑道:“徒兒不敢討賞,日後會更加盡心竭力爲師父效勞。”

傅龍城道:“對了,交代你的其他事情,你可辦妥了?”

小卿心裡暗叫糟糕,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退,詢問道:“師父所指何事?”

傅龍城指着桌上散落的幾封信道:“你且瞧瞧吧。”說着,便往外間走去。

小卿肅立,侯着師父出去了,纔看桌上那些信,不用細看,但瞧着那些信的落款,小卿便知是些什麼事了。

這邊忍不住嘆了口氣,卻不敢讓師父久等,四處瞧了瞧,只看到窗前花瓶中黑羽的撣子尚算趁手,過去提了往外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