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明月睜眼第一件事便問道:“端姑姑,霍元琪可曾回府?什麼時辰回府的?”
端姑一面抱來薰熱的衣裳遞給白檀,一面薄嗔道:“姑娘怎麼老提那個姓霍的?”
“這姓霍的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下場。”姜明月好笑道。
端姑無奈:“姑娘在外人面前可不許把男子的名字掛在嘴邊上。姓霍的昨兒在宮裡捱了二十大板,被扔出宮門,聽說是陛下下令打的他。又驚又嚇,又遭了頓打,馬車拉回來時,人事不省。這還不算,國公爺不許他進府門,後來王姨娘派個小丫鬟去說情,國公爺這才允許他進府醫治。奴婢瞅着,外院總管連薄棺材都準備好了。”
姜明月點頭,看來霍元琪後來在宮裡又得罪了皇帝,才遭了這頓打。他這輩子的仕途是甭指望了。
姜明月心情飛揚,梳洗完,畫了個淡妝到姜老太君房裡請安,眸光輕轉,竟破天荒在這個時辰看到涼國公也來了壽安堂。
涼國公視線掃過姜明月,怒火飆升,斥責道:“你妹妹下了天牢,性命危在旦夕,你竟還有心情穿紅戴綠、描眉畫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姜明月輕瞥他一眼,她的良心的確被狗吃了,而那狗就是涼國公和王姨娘這對狗男女!
“老太君,我聽說您有好法子救珠妹妹,能不能告訴孫女啊?”姜明月對涼國公的話置若罔聞,親暱地靠在姜老太君肩膀上,嗓音裡的清冷在姜老太君面前自動轉化爲清越,聽着有股子撒嬌的味道。
涼國公一噎,立刻閉嘴,緊張地豎起耳朵。
姜老太君蒼眉輕蹙,瞪他一眼,怕姜明月傷心,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慈愛道:“這是個秘密,不能讓你父親聽見。”
“這麼說,老太君是一定會救珠妹妹了?”姜明月露出明顯的喜悅之色。
涼國公的臉先是一黑,隨即稍緩,暗哼道,算姜明月的人性沒有完全泯滅。
“你啊你,你妹妹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差點害了你,你卻還幫她說情。”姜老太君點點姜明月的鼻子,然後冷冷瞥了眼涼國公,接着道,“不像有些人,忘恩負義,寡恩薄情!”
涼國公越發不敢吭聲,確認姜老太君會救姜寶珠之後,他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姜明月不在意地說道:“珠妹妹與我同是流着老太君身上的血,我能幫的,自然要幫。而且,妹妹與我要好,我相信,她肯定不是故意在陛下面前說錯話害我,您也聽白龍說了,當時她說了不好的話,立刻就改了過來。”
姜明度皺皺鼻子,他纔不信姜寶珠不是故意的。
姜老太君欣慰道:“這纔是嫡女才該有的氣度,祖母沒有白教養你。”
反過來說,就是姜寶珠在皇帝面前對嫡長姐落井下石,一身庶女做派。
涼國公焉能聽不出姜老太君話裡有話,但卻不好理會,怕姜老太君一怒之下反悔營救姜寶珠。
姜明月淡笑不語,譏誚地看了眼涼國公,恐怕這世上只有涼國公和王姨娘視姜寶珠如珠如寶。
用早膳時,涼國公搶了韓氏的位置,主動站在姜老太君身後爲她佈菜,殷勤伺候。
韓氏又是好笑,又是尷尬,朝二老爺姜如林遞個眼色,夫妻倆帶上姜明度告退。
姜明月丟下筷子,起身站在一旁。
姜老太君猛地拍下筷子,叱道:“哪家兒子會做媳婦纔會做的事!你爲了那丫頭,連男人的臉面都不要了是不是!”
涼國公訕訕的:“兒子只想着伺候老太君,彌補這些年來沒能孝順老太君的心,一時沒想那麼多。”
“我吃不下了,你自便!”姜老太君牽着姜明月的手進了內室。
第二日,第三日,一連三天,涼國公日日伺候姜老太君用早膳,還從坊間尋來些舶來品送給老母解悶子。
第四天早上,涼國公見姜老太君仍舊沒動靜,提也不提姜寶珠,不由得急了:“老太君,昨兒兒子去牢裡探望珠丫頭,珠丫頭真可憐,天牢裡每天只給提供一個饅頭,一碗粥,陰暗潮溼,連覺都沒法兒睡。她進去五天了,人整整消瘦一大圈。”
思及當時場景,涼國公悲從中來。姜寶珠從小錦衣玉食,沒吃過半點苦頭,哪裡受得住這種苦。
姜明月跟着露出悲憫的神色,說道:“珠妹妹真可憐。”
眼中卻波瀾不驚,她在做人彘的那段日子,連饅頭熱粥都吃不上,姜明月命宮人抓老鼠,當面用鞋底拍死老鼠,然後燉老鼠肉給她吃。她吃不下,吐出來,姜寶珠就讓人把她吐在地上的老鼠肉塞進她嘴裡,逼她吞進去。
比起她來,姜寶珠真是幸福得令人嫉妒啊!
姜老太君則面無表情道:“好在性命無憂。想來陛下日理萬機,一時忘了給她賜鴆酒這回事。”
涼國公一噎,把準備的千萬句博同情的話都吞進肚子裡,急道:“老太君就不擔心珠丫頭麼?”
如果涼國公府一直沒有動作,皇帝下不來臺,是真的會賜死姜寶珠的,到時就算姜老太君肯出手,也回天乏術了。
姜老太君豈能不明白涼國公心裡的小九九,毫不客氣地戳破道:“其實這些天有族人到我面前說的話你也該聽到些風聲,族裡容不下大逆不道的人,探我的口風,要把她逐出姜家族譜。我想着,讓你娶親,你都不鬆口,想來你也是不在乎她的,不如……”
聽出姜老太君大有放棄姜寶珠的念頭,涼國公大驚:“老太君!寶珠是你親孫女啊!”
“庶出的而已,且她是王氏當年在外面懷上的,按照族中規矩,她連庶出都算不上。”
正如當時姜明月所言,姜明宣和姜寶珠其實都算是奸生子女。
涼國公恨恨地盯了眼姜明月,如果不是她那天提醒姜老太君,姜老太君怎麼會惦記着這事?
而他卻忘了,他當時是怎麼要逼死姜明月的,更忘了,造出這對奸生兄妹的人就是他自己。
“老太君,容兒子再想想。”涼國公一臉哀傷地離開。
方出了壽安堂,王姨娘連忙迎上來,希冀地問道:“國公爺,老太君有沒有鬆口?”
王姨娘這些日子擔驚受怕,人瘦了一大圈,眼底青黑,眼皮浮腫,無心妝容,整個人顯得死氣沉沉,絲毫不復曾經的靈動妍麗。
涼國公這些年的目光一直追隨着王姨娘,他有些想不起年輕時候的王姨娘是什麼樣子了,甩去這些雜念,涼國公沮喪道:“靈兒,老太君這回下了狠心,我……”
王姨娘眼中的希冀化爲死灰,眼淚淌下,哀憐哭道:“難道那些門客們一點法子也沒有麼?”
涼國公搖頭,無力地嘆口氣。
“霍元琪呢?他可甦醒了?”王姨娘揪住涼國公的袖子。
“他捱了板子,腿傷復發,大夫說必須截肢才能保住性命,昨兒做了截肢。他從回府就沒醒來過,你問他做什麼?”涼國公提到霍元琪就忍不住皺眉。
王姨娘哭倒在涼國公懷裡,哽咽着說:“國公爺,妾身聽說過寶珠下獄的經過。妾身認爲這事沒那麼簡單,霍元琪如何知道其他門客的詩詞?必是有人偷出詩集讓他謄抄的,而內院裡識字讀書的人,妾身和國公爺、老太君不可能做這種事,二太太、大姑娘、二少爺素來看妾身和寶珠不對眼,必是他們三人中的一人做了內應。其中,大姑娘的嫌疑又最大,只要咱們找出霍元琪和大姑娘勾結的證據,咱們的寶珠就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