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御前侍衛還未反應過來,一個人影持着弓撲了過來,後面是暗中埋伏的影衛跟着追上。
又一支箭挾着凌厲的風聲飛來,又急又快,昭華大駭,一個滾地勉強避過,順手操起了旁邊支架用的木棍。
緊接着又一支箭射來,昭華拿手裡木棍將其撥開,那刺客箭術極高,連環箭一氣呵成,昭華以手撐地就地一滾,驚險萬分的避開。
擡頭看那刺客,見他臉上塗着油彩,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充滿憤怒。昭華看見那雙眼睛,瞬間如遭雷擊,呆呆地愣在那裡,彷彿大腦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不能反應,也忘了躲閃,眼睜睜地看着奪人性命的箭向胸□□來。
忽然眼前一黑,一個人影撲來,緊接着聽見利箭入肉聲音,血腥味溢入鼻端,胸口劇痛傳來,昭華合上眼睛,不願想,不願看,只願永遠這麼睡去不再醒來。
又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又是如巨蟒纏身的痛苦。四周茫茫迷霧沒有出路,處處陷阱荊棘。
“昭華,你忘了你在列祖列宗之前發下的誓言嗎?你說你要強兵安民,恢復河山,正乾坤之倒轉,還天理之公平。可是你如今在做什麼?”老皇帝一臉的嚴肅。
“父皇。”昭華哭了出來,壓抑許久的眼淚流下,“兒臣太累,太委屈,受敵人的凌/辱也罷了,但是被世人唾罵,受國人輕蔑卻是如刀割火烤,痛不欲生。”
“我可憐的孩子。”慕容雲楓抱着他哭,“你所做所爲不可能讓世人都能理解,只要你自己無愧於心……”
“父皇……”昭華大哭起來,不停地呼喊。
“主子,主子……”
聽到熟悉的呼喚,昭華睜開眼睛,只覺得胸口象被剜了似的痛得鑽心刺骨,經過短暫的迷茫,看見眼前的人是翡翠,她哭得泣不成聲,兩眼腫得跟桃兒似的,見他醒來,滿面喜色。
“主子,做夢了麼?方纔您不停地叫先皇。”翡翠拿帕子擦掉他滿臉的淚水。
昭華看看四周,紅色的簾帳飾物,大牀大桌大屏風大香薰,知道這是皇帝寢宮。張開嘴想說什麼。
翡翠看到他眼中的疑惑,主動解釋說:“您受了傷,胸口中了一箭,大總管又把我從洗衣局調過伺候您。太醫說您的傷不重,調養幾天就好,這幾天不要活動。”
“刺客呢?”
“被活捉了。”
“別殺他……”
“什麼?”翡翠驚訝地瞪大眼。
“別……”昭華疼得說不出話來。
“知道,知道。”翡翠急忙點頭,“您別說話,我這就去給蘇大人說。”
陳嘯仙每天都來診治,昭華傷勢漸好,不幾天就能下牀在屋裡走動,可是翡翠愈發擔心,她感覺到不對勁,感覺到昭華全身都籠罩在濃濃的絕望和傷感之中,比任何時候都痛苦無力,以前在先皇自焚,國破爲奴,受辱受刑的時候都沒消減他眼中的光芒,如今他的眼中卻不見往日的自信從容。
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以前天天纏着昭華的皇帝爲什麼不見人影,問其他人,其他人諱莫如深不肯明言。
“主子,自您遇刺受傷後,皇上也不來了,不知怎麼回事?”
“不要提他。”昭華聲音冷得象冰,一雙黑眸燃起濃重的恨意。
翡翠吃了一驚,自昭華被蒙皇后處以重刑,被文康救下日夜照顧之後,他的恨意消了一些,從衛國回來待文康更是溫柔體貼,自從文康爲他不惜與強大的北驍開戰後,兩人的感情無形中有了說不出的變化。她雖然分不清真假,但是能感覺得到昭華這些做爲並不完全都是作僞。可是現在重燃恨意卻是爲何?
“皇上可能太忙,忙着審刺客,所以顧不上來。”翡翠安慰道,知道這話很牽強,以往皇帝忙得連歇息時間都沒有的時候也會來昭華這裡的。
“你可知那刺客是誰?”
“誰啊?”翡翠一直納悶昭華爲什麼醒來第一句就關心刺客的安危。
“是護國將軍陳之武。”
“什麼?”翡翠一聲尖叫,“這怎麼可能?他對主子無比忠心,皇上以高官厚祿拉籠他,他以頭撞階堅決拒絕,寧可爲奴受苦,也不願背叛主子,他爲了主子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怎麼會對主子下殺手,您一定看錯了,絕對是認錯人了。”
“他是教我武功的師父之一,我和他共事數載,如此熟悉,怎麼會看錯?”昭華輕笑,“那晚,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憤怒和失望。”
“這怎麼可能?他那樣忠心,會不會有什麼誤會?”翡翠急得流下淚來,試圖駁倒昭華。
“正是因爲他對燕國對我無比忠心,所以纔會愛之深恨之切,纔會對我這樣憤怒和失望。”
翡翠啞然,心裡也明白了些。
“我爲奴受辱受刑時,他疼我護我,只恨不能以身替我,如今我承歡敵人身下,受齊皇專寵,成了孌寵佞幸之流,他怎能不失望?又立於齊國朝堂爲齊皇效力,背叛自己的國家和臣民,他怎能不恨?以前他對我抱多大期望,現在就對我有多大憤怒,他愈忠誠就愈恨我。”昭華聲音低沉暗啞,眼睛發紅,卻乾涸無淚,黯淡無光。
“皇上如何待我狠酷我都不傷心,也不會被擊倒。可是陳將軍這樣待我,卻讓我整個心都失了生機,連他都這樣看我,可知燕地臣民如何惱恨我唾棄我。我受盡折辱苦忍苦熬,只爲燕地臣民獲一線生機,卻落得如此下場,怎能不傷心絕望,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一般,支撐我的信念也倒塌無力,實在活着無趣。”
“不要這樣。”忽然,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昭華回過頭冷冷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眸中盡是傷心痛恨:“如你所願,我現在衆叛親離,沒有助力。你強迫我承歡,逼我效力效忠,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如今得償所願,陛下該得意纔是,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
“別這麼說。”
“我說錯了嗎?我恨你滅我國家,恨你折磨凌/辱於我,恨你強迫我。恨你讓我失了希望,我的恨,你明白嗎?我恨不得喝你的血食你的肉。”昭華一反以往的雍容文雅,情緒激憤,口口聲聲地說恨,神色卻沒有恨意,反而是令人痛心的淒涼和痛苦。
文康吃力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先前我強迫你,到現在你還覺得和我在一起是被強迫嗎?說什麼逼你承歡,除了早先強迫你,後來大多時候還不是我在取悅你遷就你?我要你效力,並不是爲了害你辱你,只是不想委屈你如孌寵般以身侍人,想給你一個機會施展才華實現理想,想給你一個光明的名分名正言順與我並肩而立受世人跪拜,想給你一個理由堂堂正正與我共創大業,你應該明白,卻定要扭曲我的用意。你是故意的,爲了拒絕我,爲了繼續恨我……”
文康的聲音愈來愈大,神情卻愈來愈痛苦無奈。
昭華默然,垂着頭不看他。翡翠嚇得一聲不出,只有熏籠裡的上用紅籮炭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愈發顯得寂靜,寂靜的讓人感到壓抑。
紅紗檀木框宮燈透着閃爍的燭光,紅光在昭華蒼白的臉上映上一抹紅暈,燭光下的陰影孱弱得好象隨時能被風吹走。
文康緩緩伸手抱住他:“忘了過去的事吧。”
“滾開,別碰我。”昭華面如寒霜,一把將他推開。
文康踉蹌退後幾步,以手撫胸,神情驚訝憤怒又轉爲痛苦。
翡翠嚇得臉色都白了,跪倒在地拼命磕頭:“陛下恕罪,主子受了傷腦袋發昏,不是有意冒犯。”
昭華仍是臉色冷冷,脣角挑起一抹譏嘲的笑:“陛下待我的確好,只是這樣的好我不稀罕。”
文康默然看着他,眼眸裡含着失望、傷感和痛苦,想着自己這般真心相待曲意討好,到如今落得個冷言冷語,說不出的疲憊無力,過了一會兒,吃力地轉身走開,只留下一個無比蕭瑟落寞的背影。
昭華轉過身不看他,呆呆地望着面前流淚不止的蠟燭,直到燭火撲爍化爲灰燼。
身後又響起腳步聲。
“公子……”蘇送爽開口呼喚。
“是毒酒,還是白綾?”昭華冷然問道。
“公子……”蘇送爽的聲音帶着懇求和傷感。
昭華轉過身來對着他,看他空着手,淡淡地問:“怎麼?是要將我綁赴刑場當衆名正典刑?”
“公子……”蘇送爽艱難地開口,“皇上以前再有不是,現在待你卻是真情一片,我侍奉御前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痛苦,更從未見他對人如此上心,從未想到他這樣的人有一天會甘願把一顆心送上任人糟蹋。你忍心讓他傷上加傷?”
“夠了。”昭華不想聽下去,厲聲道,“他奪走我的一切,毀了我的希望,凌/辱我、逼迫我、囚禁我,到如今反倒是我冷血狠心負了他對不起他,人人都看到他受傷,只有我的痛苦是該受的。”
“別這樣……”蘇送爽看着他,“你對不相干的下人奴隸都心存仁慈,卻獨對皇上冷酷無情,爲救你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你還……”
“什麼?”昭華驚訝,“他受了傷?”
“你不知道嗎?”蘇送爽奇怪地看他一眼,“那夜刺客一箭射來,你躲避不及,是皇上以身受箭,才保你一命。”
“什麼……”昭華驚呆了,“你是說……”
頭疼欲裂,回憶的閘門打開,似乎那晚是有人向他撲來,當時他看見刺客後震驚地呆住,大腦一片空白沒有了意識,也不記得是怎麼回事。
“你不記得了?”蘇送爽語氣含着埋怨,“皇上向來與你形影不離,你受傷這幾日,他不見人影,難道你連問都不問一聲?”
昭華沉默一會兒,問:“他傷得怎樣?”
“皇上以身擋箭,正中右鎖骨下,陳之武的穿雲箭透甲裂石,力道極大,這箭穿透皇上身體又射入你胸口,好在力道阻了,只入肉少許,否則傷在那個地方,你就有十條命也早完了。”蘇送爽向他解釋這幾天發生的事。
“後來擒下刺客,皇上還緊緊抓着你的手,對我說,如果有人趁機對你不利,許我便宜行事,有先斬後奏之權,下完這道旨意,皇上才昏過去。回宮後一番忙亂,幾個御醫連夜診治,直到今天皇上才能下牀……”
蘇送爽沒有說下去,沉默半晌離開。
昭華呆呆望着桌上化爲蠟燼的燭淚,如石化般一動不動,前塵往事滾滾如潮,悲喜莫辯,生死榮辱已成雲煙,只有一個名字無意溢出脣間。
那個人與他苦苦糾纏癡戀,給他巨大的傷害,又給他無盡的關愛,又用身體爲他擋箭,實現守護他的諾言。
無論是愛是恨,都已在他心頭烙下永不磨滅的痕跡。今生今世,這個人已經溶入生命,再也抹不去記憶。
文康躺在牀上,傷口疼得刺骨,心口處更疼,只覺得渾身力氣象被抽走,疲乏不堪。合上眼逼自己什麼也不想,又覺得煩躁口乾,感覺一個人悄無聲息地來到跟前。
“水……”
立即,一隻水杯送到脣前。
文康喝了幾口,吞嚥時傷口更疼,喝完水轉身面朝裡睡着。
過一會兒,一個溫軟的身體悄悄躺下,躺在身邊,怯怯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肩上。
文康怔了一下,也懶得睜眼,喜歡用這種姿勢偎在他身上的,天下只有一人。
“滾開,別碰我。”冷酷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不滾,就碰你。”消瘦的手臂抱得更緊。
這傢伙越來越放肆,算了,等朕傷好了再好好與你算賬,讓你知道規矩。
文康嘆口氣,吃力地翻過身把他抓在懷裡。
昭華一擡眼,就見他身上白色的繃帶滲着點點血跡,想是今天那無情的一推碰裂了傷口,再想起他捂着傷處,皺眉忍痛的神情,蕭索落寞的背影,如巨石沉甸甸壓在胸口,只想痛哭一場。
這就是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他的人,哪怕收穫的只有恨,也願意守護他。
被愛,原來是這種滋味,苦澀中帶着甜蜜,令人沉醉令人心碎。
種種紛亂情仇化作帶着苦澀的柔情,盤旋胸中,忽然覺得,這一世能得此深情守護,什麼痛苦都可以不計了。
就這樣,睜眼到天明,一夜無眠。
早晨,文康一睜眼,沒看到熟悉的睡顏,身邊褥子上還留有一個陷下去的窩,殘留着那人的體溫和獨有的梅花清香,他盯着帳子,不動也不叫人,生怕一動會驚醒了美夢。
昨晚那人的如水黑眸第一次帶着疼惜看着他,不管是真是假,還是做作,這分憐惜心痛,奇蹟般寬慰了他肉體的劇痛,讓人沉醉不願醒,就算是假的,他也不想計較。
摸摸身邊那個猶帶體溫的小窩,好象昨晚那疼惜的雙眸只是在夢中,醒來只餘清冷孤寂。
輕輕的輪聲靠近,溫熱的手巾柔柔的擦着他的臉,舒服的讓人想伸懶腰。
文康瞪他:“叫你滾沒聽懂?”
昭華一言不發拿着手巾把子,轉動輪椅離開,文康看着他的背影氣往上衝,真聽話,真的滾了,好吧,這麼聽話等朕傷好了定把那春/宮一百零八式叫你做一遍,看你如何聽話。
一會兒,昭華回來,手裡端着銀唾盒和漱口杯。
“等你傷好了我就滾。”
文康臉色稍霽,“哼”了一聲表示生氣中。
可是昭華昨日那濃濃的哀愁,深深的傷感,時時映在他腦中,揮之不去,往日見他屈辱痛苦,他冷眼視之瀟灑恣意,見他憂鬱傷感,他裝做毫不在乎。現在見他傷心怨恨,如一把刀寸寸割着他的心,再不復往日的隨意灑脫。
恨這人將他的心意踐踏塵埃,更恨自己是造成他痛苦的源泉,恨自己無力抹去他眉眼的陰鬱。
一喜一怒都被這人牽着走,現在已經無力掙扎。胸口縈繞着淡淡的苦澀和歡喜,揮之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好狗血的小攻救小受情節哦
下章:小華面臨重大決擇,到底要不要和小康在一起。
小華:“小康你個死丫的,讓你表白一句就這麼難,不要面子你會死啊!!!”
小康:“不是朕不想表白,是這無良作者想不出感動人的表白詞啊。”小聲嘀咕“你也沒說過感人的話呀!”
小華:“還敢頂嘴!”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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