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偷着見,被一堆礙眼的大瓦數燈泡圍觀那也得見啊,所以楊霖只得前往原酸棗縣衙跟諸位大佬見面。
爲了準備此次會盟,規格儀制都不夠格的縣衙早被拆成了一片白地,四周帳篷林立,中間搭起了一座高大寬敞的蘆棚。這樣一來楊霖的視線就很好,所以他離得老遠就被嚇了一大跳。
楊霖進城的消息瞞不住人,所以大佬們早已知曉並匯聚到蘆棚處等候。而且大佬們都湊一塊兒了,那些更礙眼的眼線們自然也用不着再跟着,於是本就寬敞的蘆棚內並不顯得擁擠和喧鬧。只不過讓楊霖開了一把眼的是,偌大的蘆棚之內空空蕩蕩,別說在這個年代還沒普及的桌椅了,連最起碼的地席和几案都沒有,那些尋常日子裡意氣風發、養尊處優的大佬們只能零散的站着,個別年紀較大、身體不太好的也只能找根柱子靠着,權作休息。
“這是咋回事?”
楊霖不高興了。他畢竟是這次會盟的發起者和地主,把人家招呼到自己家裡來,別說茶水點心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這讓他的臉面往哪放?更何況這些人就算不是他的長輩前輩,也是他一個都得罪不起的人物,在受到如此怠慢的情況下,人家不論是挑理還是藉機挑事他都受不了啊!
可是挨訓的長孫無忌也很無奈啊!
長孫家雖然敗落了,可是長孫無忌畢竟是也是出身宗室豪門,按說這種接待工作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事,辦起來肯定井井有條而且處處符合禮數規矩。別說像竇建德、羅藝這樣出身寒微的土包子了,就算是士族勳貴出身的李淵、李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問題是這幫大佬們不好伺候啊!
比如說座次的安排。這年頭桌椅還沒流行,普遍還習慣於席地而坐,按照規矩主人或官位高者、輩分尊者上坐,其餘人等按照尊卑依次坐客席——“席南向北向,以西方爲上”,即以面朝東坐爲上,其餘人等面南北而坐。可問題是誰尊誰卑這事就不好說了。
楊霖是此次會盟的發起者,還是地主,理論上說他該“上坐”,不過諸位大佬都沒把他當回事,畢竟無論從官位、輩分和實力上楊霖都排不上號。那剩下的大佬們誰有資格“上坐”呢?
按照大隋朝給的官銜,李淵是最有資格“上坐”的,可裴矩卻是代表皇帝來參會的,相當於欽使,見官大一級,這麼算來老裴比老李就更有資格了。
不過這套規矩基本沒人認賬。畢竟大隋朝現在都快完犢子了,在場的諸位明裡暗裡無不想取而代之,所以連老李和老裴跟人吵起架來腰桿都不硬。大隋朝的規矩不好使,那就按大傢伙自己的規矩來?這也不行。竇建德自稱長樂王,李密自稱魏王,聽起來比李淵那個區區唐國公牛叉多了,可問題是這些個山寨封號除了他們自己沒人認啊?尤其是對李淵、屈突通、羅藝這些不敢明着造反,以及裴矩這個大隋正統的代言人來說,別說認賬了,不當場發飆直斥其爲叛逆對大隋、對皇帝來說已經屬於大逆不道了,所以竇建德和李密也沒戲。
那就按歲數排?這樣一來該“上坐”的就輪到屈突通了,誰讓這老貨都六十七了呢。不過這也不行,因爲老屈突論官不過一個正三品的大將軍,連個勳位都沒有,論實力不過是仗着關中天險才得以自守,更不足服人。負責安排接待的長孫無忌被這幫爲了排坐坐吃果果吵成一團的老小孩攪得焦頭爛額,腦子一短路提議按照各方的實力排定座次,誰拳頭大誰坐上邊還不行嗎?
這就更不行了。在場的都是割據的軍閥、圖謀天下的梟雄,要論打架還真是誰都不服誰,就算心裡服嘴上也不能服,否則就意味着在這場逐鹿中原的饕餮盛宴中自動出局。那怎麼辦,難道讓他們打一架,然後按照勝負排定座次?那還會盟個屁啊!
所以這注定是場沒有結果的爭吵,大佬們吵累了之後,乾脆把所有的坐具都撤掉——既然我不能上坐,那就誰也別想坐,都站着吧!
楊霖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也是頭大如鬥。不過他犯愁是因爲局面遠比他想象的複雜,至於這個排定座次的問題還真難不倒他。
他先是跟各位大佬們一一見禮,而且在一道道炯炯直視的目光下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然後他就下令長孫無忌找人把地席和几案重新擡進大堂,並按照他的指揮重新佈置。
怎麼佈置呢?那就是一改以往一上諸下的座次排序,而是圍繞着大堂將坐具環形排布,而且在大堂正中另置一席,稱之爲主持席,設主持人一名,主導會議議題並調解糾紛。
不過這樣還是不行。就算大家坐成一圈,理論上不分尊卑,但畢竟還有坐西面東的坐席啊,看上去就高人一等,讓所有人都眼熱不已。而坐東面西的位置最卑,儘管楊霖高風亮節的主動坐上了那個座位,可是他身邊的座位也沒高級到哪去,還是不招人待見。
這就沒轍了。楊霖只能一咬牙一跺腳使出他的終極殺招:抓鬮!結果讓他瞠目結舌的卻是受到了大佬們的一致歡迎……這讓他不得不承認長孫無忌私下跟他透露的想法非常的有道理,那就是這幫幾乎操控半個天下生死的大佬們的權力遊戲,其實跟小孩子過家家和小女子爭風吃醋沒啥區別……
最終的抓鬮結果是實力最差勁、最被人忽視的羅藝居然抽到了“上坐”。這下子老羅自然樂得嘴巴差點沒咧到下巴底下去,其他人對此更是沒什麼意見。畢竟老羅雖然總愛撩閒挺惹人煩,但比起其他那些手狠心更黑的傢伙們,其實還挺受歡迎的……
楊霖也很高興,因爲李淵“不幸”抽到了一個下下籤,坐到了她的身邊。不過李老倌這會兒似乎懶得跟這個全場位置第二差的座位較勁,剛一坐定就迫不及待的一歪歪身子,就想跟他女婿咬耳朵說小話。
“咳咳,唐公請自重,切記此處事無不可對人言!”
李淵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楊霖的另一位老丈人李密一句話給噎得差點背過氣去。這下他的面子可就過不去了,急赤白臉的就想跟這位無論是爭天下還是爭女婿統統都是競爭對手的本家開吵。這倆主兒楊霖一個也惹不起,更不敢惹,只能拼命相勸,還抽空偷偷跟李淵說了句“秀寧也來了”,李淵因此會意並降低了調門,這才換來了暫時的風平浪靜。
“呃,各位尊駕……”
臨時客串主持人的是長孫無忌,這事相對好商量。畢竟主持人位置雖關鍵,但起到的作用也就是串場、過渡之流,自然用不着讓各位大佬來屈尊紆貴,而長孫無忌身爲此時楊霖臣屬中身份最尊者擔此職務就最合適不過了。長孫年紀雖輕,但家學淵源,本來應付這種場面不算什麼問題,可就一個開場的稱呼問題就把他憋了個大紅臉。在場的有官有賊,官裡邊還有朝廷封的和自封的,賊裡邊有明着反的和偷着反的,乾脆稱這就是個賊窩也不過分……所以他怎麼稱呼都彆扭,乾脆用一個尊駕囫圇過去。不過大佬們經過了一番搶座大戰之後都有些疲倦,鬥志也有些消沉,似乎沒注意到這個小節,才讓長孫矇混過關。
“我主爲天下計、爲百姓計,不願看到戰火延綿爭鬥不休,故此提出酸棗會盟之議。而在座諸公非但均是當前領袖天下之雄,更與我主各有淵源,故此我主恭請諸公提前與會共商大計,以保會盟順暢,爲天下造福。”
長孫無忌的漂亮話說了一大篇,其實潛臺詞誰都清楚,那就是大傢伙處的都不錯,所以咱們提前湊一起互相交個底、統一一下立場,到時候一致對外,整死剩下那幫王八蛋……
可是一幫號稱處的不錯的好哥們,連排個座位都能吵上好幾個時辰,怎麼看也沒個能團結一致的模樣。所以儘管長孫無忌的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但是在座的大佬們卻沒一個肯吭氣兒的,都不願當這個出頭鳥。於是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吃點心,閉目養神的閉目養神,倒是沒有扯閒篇的,畢竟李淵剛剛被懟那一幕衆人都看在眼裡,誰也不想給自己找不自在,只能閉嘴。
這一冷場,長孫無忌就尷尬了。大舅哥兼頭號狗腿子一尷尬,楊霖只能硬着頭皮出面給他解圍。
“呵呵,在場諸公就算不是小子的叔叔大爺輩,小子也得覥顏叫一聲大哥,所以小子就拋個磚引個玉,先獻個醜如何?”
這下大夥就更沒意見了。剛纔之所以沒人願意開這個頭,一來是都想以靜制動,看瞅瞅別人的底牌再做計較,再者這些人中來得晚的在酸棗城裡邊也呆了一兩天,彼此之間的情況摸得都差不多了。唯有楊霖纔到,所以大家都想看看這個行事總是讓人摸不清頭腦的小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小子貿然提出會盟之議,固然有消弭紛爭、促進安定團結的目的,但是首要的還是要解決這麼幾件事。首先,此番紛爭皆由宇文化及這個混球而起,而且事涉我大隋的公主殿下和陛下的一衆寵妃,這個事必須要解決。而欲解此事就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翟大頭領,所以小子想請教諸公,這位翟大頭領咱們該如何交涉?”
翟大頭領!
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單從楊霖對翟讓的稱呼上,便已經足夠清楚明瞭的判明楊霖的立場和意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