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霖雖然是個穿越客,但在這年頭還是經常露了土老帽的怯兒。
比如他一直以爲東都指的就是被那道城牆圍着的這座城市。楊霖來到這個時代快一年了,去過最大的城市就是晉陽,也不過是匆匆一瞥而已,所以他這對這座規模僅次於京師大興城、但是奢華繁榮程度遠在其上的巨城充滿了好奇。
他還不知道,其實他早就進了東都的地界,他所向往的這座城池,不過是東都的行政中心而已。而真正的東都到底有多大他根本無法想象,就算是後世的北京、上海與之相比也遜斃了。
根據大隋官方的說法,東起邙山西至澠池,北到孟津南抵伊闕,東西長三百四十餘里,南北闊二百餘里這麼大的地面纔是東都洛陽的全部地盤。有人說這不是耍無賴嗎,北京算上密雲、延慶什麼的,上海算上浦東、奉賢之類,地盤也不比這小多少。但是請注意,密雲奉賢什麼的都是郊區郊縣,而東都城池之外這麼大的地盤,都是皇帝的宮殿和皇家園林,這好像就沒法比了吧?
比如楊廣不坐班時居住的顯仁宮,又稱會通苑,是中國歷史上最爲華麗的園林之一,北至邙山,南抵伊闕,西至新安,周圍二百餘里。而作爲帝國權力中樞的東都城又分爲郭城、皇城和宮城三部分,宮城和皇城在郭城的西北角,宮城又在皇城之北。在宮城的北面還築有有曜儀城、圓璧城前後重疊,又有東、西隔城分列左右。皇城東面有東城,其北有含嘉倉城。郭城東北部及洛水南岸部分爲裡坊區,共有一百零三個“裡”(隋文帝時期將此棋盤式網格區域定名爲“坊”,楊廣專愛跟他爹過不去,改稱爲“裡”,唐時又稱“坊”。因此,在唐人詩文中常可見到“裡”、“坊”並用的情形——作者注),形成“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的局面。
皇帝流落異鄉回不了家,身爲親孫子的楊侗可不敢鳩佔鵲巢跑顯仁宮去住,所以只能住在他爺爺的辦公室,也就是所謂的宮城——紫微宮,現在又在那裡被元文都等一干勳貴挾爲人質。
楊侗被挾持的嚴重性誰都清楚,所以不但身爲第一責任人的李君羨連連催促楊霖趕緊去事發現場主持大局,房杜長孫等人更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擅長腦筋急轉彎的房玄齡轉眼間就給他出了十七八個主意,連萬般無奈下退出東都都在所不惜了。可是楊霖卻好像一點也不着急,反而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一會兒對東都城橫平豎直、寬闊得最多能並行十六輛馬車的街道歎爲觀止,一會兒又對圍牆高大堅固、沿街依次排開彷彿一個個獨立的軍事要塞般的裡坊大加讚賞。等路過豐都市的時候,他乾脆下馬不走了,興致勃勃的在這個面積佔據了四個坊,共有一百二十行、三千餘肆、四百餘店,各種貨物堆積如山的大隋第一商業中心閒逛了起來。不過這些日子東都城頭變幻了大王旗,百姓們惶惶不安,哪有心思做買賣?楊霖連逛了好幾家店鋪結果人家都不開門,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泱泱的騎上馬繼續開路。這貨一副不務正業的模樣,早就惹急了性如烈火的杜如晦,老杜忍了幾忍沒忍住正要衝上對這個痞態重萌的憊懶貨飽以老拳,卻被老奸巨猾的房玄齡一把拉住,然後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老房覺得楊霖此舉大有深意,其實所料也不算錯,就是有點高擡他了。楊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東都勳貴給他準備好的這口黑鍋,他要是想甩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撤出東都城去再想辦法,可是這樣做實在太憋屈不說,還容易動搖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軍心——他手下現在大多是新降之兵,無論是東都的郡兵還是右侯衛的府兵,其實都是走投無路之下才投靠於他,根本談不上什麼忠誠度。一旦這些人發現他們投靠的這位主子是個慫貨,不足以帶領他們在這個亂世保命、立身、建立功業的話,那麼逃散、背叛甚至譁變都是不可避免的,現在的楊霖也絕對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可要是他不顧楊侗的死活,咬牙硬扛起這口黑鍋呢?那麼他要面對的局面可能會更麻煩,就算能繼續利用各方勢力間的矛盾化解可能出現的武力威脅,可是楊霖與皇帝徹底撕破臉皮的結果卻是無法避免的,那是他要再想鼠首兩端的在各路豪強中間搞平衡、玩手段的空間無疑會大大縮水。而且他要想這麼幹就算在滎陽軍內也不乏阻力,比如說堯君素,無論於公於私,他都不想跟老堯鬧翻。
可以說元文都給他選的這兩條路楊霖都沒法走,他要想打破這個困局,就必須給自己找出第三條路來。而在此之前,他必須搞明白東都勳貴們玩這一手背後的目的所在,所以他一路磨磨蹭蹭的遲遲不願意趕到紫微宮,就是在尋思這回事。
他可以肯定,以元文都爲首東都勳貴們壓根就不是什麼視死如歸的主兒。當初楊霖他爹造反,已經把東都城裡對大隋忠心耿耿的臣子們殺了個精光,城外擁兵與之對抗的民部尚書樊子蓋和光祿少卿房萴等隨後也被楊玄感一一剷除。剩下的要不就像刑部尚書衛玄那樣逃之夭夭,要不就乖乖的對楊玄感俯首稱臣,包括元文都、段達、韋津、皇甫無逸和盧楚等人都在此列。後來楊玄感在潼關兵敗身死,翟讓退回老窩之前率軍大掠東都城,這幫傢伙躲得躲、逃得逃,就沒一個敢出頭的。此後屈突通率左驍衛大軍光復東都,這幫玩意又厚着臉皮從鄉下跑回來,跟皇帝哭訴當初委身從賊實爲身在曹營心在漢、爲留有用之身中興大隋而委曲求全……可算當時皇帝的日子也不好過,沒跟他們一般見識,所以沒過幾天他們又官復原職,重新抖了起來。
楊霖確定這就是些全身上下沒二兩骨頭、貪生怕死又貪婪無度的無恥小人,可是他們從哪來的膽子敢跟他的數萬大軍硬懟上了?就算有越王爲質,可要是楊霖真下了狠心不管這些罈罈罐罐硬衝進去,楊侗小盆友掛了他們能落個什麼好?被千刀萬剮都是輕的!
不過楊霖這麼一盤點,倒是發現了點什麼——論身世論威風,楊霖比他爹差遠了,要論起窮兇極惡楊霖較之翟讓更是瞠乎其後,就算比起官職軍權他也趕不上老屈突。更何況楊霖年紀還不到十九歲,在這幫年老成精的勳貴眼裡不過一個黃口孺子,莫非這幫王八蛋是在欺負他年紀小沒見識,打腫臉充胖子來訛詐他?
如果真的是訛詐,那他們就絕對沒膽子跟他玩什麼玉石俱焚,被澆了一身菜油的楊侗小盆友不過是他們拿來跟他講條件的一個道具而已,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是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萬一他的判斷錯了、元文都他們真的雄起了一回怎麼辦?再者,能弄出這麼大的場面,足以證明他們想要提出的條件不是那麼好應付的。
所以就算楊霖判斷出了東都勳貴們的意圖,可是他的煩惱還是一點沒少。不過通向紫微宮的這條大路就算再漫長、就算楊霖再磨蹭,也總有磨蹭到的那一刻,可是雖然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指望着他拿主意,楊霖還是覺得無計可施。
紫微宮的四門仍然被楊霖的大軍包圍着,裡邊的人除非安上翅膀以外根本無路可逃。楊霖滿腹焦躁着罵罵咧咧的在衆將的簇擁下來到則天門外,剛要喊人,結果擡頭一看,不由得樂了。
只見紫微宮高達兩丈有餘的宮牆上露出兩顆腦袋,一個白髮蒼蒼老得面容枯槁,一個肥頭大耳卻長得賊眉鼠眼,二人手撐宮牆正在焦急的東張西望,看到楊霖領着大隊人馬走到近前,便急吼吼的回頭大聲向宮裡傳遞着消息,結果一着急那個胖子手就沒撐住,那個碩大的腦袋倏忽間消失於宮牆之上,緊接着牆內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
楊霖忍不住哈哈大笑,結果把那個死老頭子惹火了,大聲斥罵道:
“何方豎子焉敢如此放肆,莫欺老夫今日途窮,來日必當報之!”
“你都承認自己窮了,還來日必當報之,來日你還能剩下條底褲嗎?你當老子是嚇大的!”
“哇呀呀,豎子可敢報上名來,等那楊霖小子來了老夫必讓你等追悔莫及?”
“咦?爲啥楊霖那小子來了老子就要倒黴,這是何道理?”
死老頭子表情倨傲的伸手要一捋長鬚,結果險些落得個跟死胖子一樣的下場。他趕緊死死的撐住宮牆,臉色嚇得蒼白,嘴上的氣勢卻是分毫不落下風:
“老夫乃大隋世襲安昌公、太府卿元文都是也,與那楊霖小子的祖父景武公同輩論交,更與弘農楊氏世代姻親!那楊霖小子見了老夫也得恭恭敬敬的尊稱一聲叔爺,難道爾等還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