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楊霖嘚嘚瑟瑟的穿過金墉城,向着對他全不設防的東都前進的路上,被皇帝的一道聖旨和王世充的一道軍令給攆上了。
皇帝在聖旨裡邊毫不意外的又臭罵了他一通,但是令他十分意外的是皇帝對他的處罰竟然是扣掉了他和堯君素各三年的俸祿!話說當初他這個官就是皇帝空口白牙胡亂封的,連套官服和儀仗都欠奉,更別提什麼俸祿了,鬧得現在連老堯這個他的頂頭上司的工資都得楊霖自掏腰包給他發。現在還說什麼要扣他的俸祿,扣個屁啊,他沒拉個橫幅做到江都臨江宮大殿頂上跟皇帝討薪已經夠寬宏大量了,這不是明明白白的欺負老實人嗎?
“老堯,下月起你沒工錢可發啦,咱們那位皇帝陛下替我把這錢給省啦!”
楊霖氣哼哼的把聖旨揉成一團破抹布,順手塞進堯君素懷裡,卻發現這老頭竟然毫無反應,反而捧着王世充發來的那道軍令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老堯你瞎尋思什麼呢?那個王胡兒以爲他是誰?看來老子上次罵他是罵輕了,這貨居然還嘚嘚瑟瑟的命令起老子來了,什麼玩意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堯君素搖了搖頭,仔細的把楊霖塞過來的那團破抹布展平疊好——話說他早就對楊霖這種不把皇帝當回事的態度免疫了,也懶得跟這個憊懶小子追究。不過他還是把軍令遞給楊霖,蹙眉道:
“這次情形卻是不同,你還是好好看看的好。”
楊霖有些疑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發現王世充好像是沒收到他那封五字戰書一般,一道軍令洋洋灑灑的寫了上千字,對以前發生的事隻字不提。王世充先是告訴他,皇帝已經批准了東西並進、夾擊瓦崗這一戰略部署,並命令他全權指揮全軍。然後他向楊霖詳細講解了當前的敵我形勢,即翟讓所部的瓦崗軍主力大都集中於北海郡與宇文化及纏鬥,並連下臨淄、益都、臨朐等要地,宇文部敗軍退守下密、營丘等地,勢不能守,預計在月內戰火將蔓延到高密郡。而翟讓連取齊、魯二郡讓李密深感不安,於上月出兵突破彭城進入琅琊郡,並佔據了莒縣,與翟讓一部對峙於沂水,雙方摩擦不斷。
王世充告訴他,現在翟李雙方都有增兵琅琊的趨勢,如果不出意外,過不了多久二者必然會爆發內訌,而那時就是他和楊霖這兩位大隋干將實施東西並進戰略的最好時機。
根據王世充的安排,他將在翟李大戰爆發後立即出兵佔領蕭縣、沛縣、滕縣一線,徹底截斷李密的後路,使其孤軍懸於琅琊腹背受敵。當然王世充的目的不是幫着翟讓整死李密,而是製造混亂並死死牽制住翟李兩部的注意力,這時候他就需要楊霖出馬了。
王世充認爲,一旦他在彭城動手,很可能促成翟李二人對於局勢判斷的巨大變化,並迅速採取應變措施。變化之一便是翟李二人立刻摒棄前嫌,置垂死掙扎的宇文化及於不顧,合兵一處向他發起攻擊。在這種情況下,王世充直言不諱的告訴他,他要是能擋住瓦崗數十萬大軍的攻擊一個月而不崩潰,那就是天大的造化。而根據他對翟讓此人性情的分析,另一種更大的可能性是翟讓很可能趁機吞併走投無路的李密部,然後不管是棄王不顧繼續追殺宇文化及,還是調轉頭來先收拾王世充,內部實現一統的瓦崗軍都將再無人可擋。
所以王世充命令楊霖在他出兵彭城的同時,立即兵出滎陽攻擊翟讓的老巢東郡。據他所探得的情報,翟讓留守後方的兵馬頂破天也就五萬人出頭,而且瓦崗軍多年積累的糧草、財帛、軍資及家眷盡集於此,守將翟弘、翟摩侯又是無能之輩,只要楊霖肯賣力氣,一鼓而下並非妄言。而且屆時王世充將奏請皇帝再派一支不少於三萬人的強軍由彭城出濟陰,威脅東郡側翼並阻擊翟讓可能派出的援兵。一旦東郡被楊霖拿下,就等於掘了瓦崗軍的根基、斷了瓦崗軍的後路,翟李二軍必然軍心大亂,王楊兩軍再東西夾擊,屆時一舉滅此朝食、護駕還京、中興大隋指日可待,那他王世充和楊霖必將作爲大隋再造的大功臣而千古流芳……
如果站在一個吃瓜羣衆的角度看待王世充的這份作戰計劃,楊霖作爲一個大外行都要忍不住對他時機把握之巧妙、對敵軍掌握之詳盡、對戰術佈置之嚴謹、對戰局走勢控制之精妙浮一大白。可問題是這場仗不是王世充一個人唱獨角戲,他還打算把楊霖拉下水,這裡邊的門道就多了去了。其中最大的疑問就是按照他的部署,這一戰危險最大、損失最多就是王世充和他的嫡系兵馬,而楊霖雖然負有攻堅東郡的重任,可是對付起翟弘和翟摩侯那倆白癡他把握還是大大滴有,這麼一來他豈不是佔了王世充的便宜撈到了最大的功勞?王世充爲啥對幹掉瓦崗軍抱有如此之大的熱情,以至於甘願以自身爲誘餌身陷險境,爲楊霖製造決勝戰機?老王啥時候這般大公無私了?又爲毛對大隋如此忠心耿耿了?
楊霖尋思了半天也摸不着頭緒,乾脆不費那個腦筋,也沒有下令大軍停止進軍東都的腳步,而是把他的謀士們都叫到他的身邊,大家邊走邊談。
“輔機兄,你最近可有江都那邊的消息?王世充這傢伙吃錯什麼藥了嗎,怎麼跟打了雞血似的不肯消停?”
楊霖一邊把王世充的那道軍令拿給大家傳閱,一邊漫不經心的向長孫無忌問道。他這個準大舅哥負責機要情報,是個大特務頭子,這事不問他問誰。
“啓稟主公,江都方面皇帝依然躲在深宮裡不露面,坊間傳言皇帝沉溺於醇酒美人不可自拔,也有人傳言一個姓安的方士近來頻繁出入宮禁,皇帝召見甚頻……至於外廷嘛,聽說內史侍郎虞世基不知爲何與新豐縣公、右屯衛大將軍王世充反目,二者相互攻訐,鬧得不可開交。至於其他的……卑職這邊倒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姓安的方士?”這個楊霖曾用過兩輩子的姓氏引起了他的一點興趣,不過很快就被他拋到了腦後。從長孫無忌那裡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楊霖有些懊惱,不過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虞世基的頭上,“聽說這位虞大侍郎收錢辦事,童叟無欺,信譽卓著,輔機兄你看咱們能不能從他這裡着手打開一條蒐集江都情報的路子?”
長孫無忌聞言並未答話,只是默默的向他伸出一隻手。
“這是啥意思?”楊霖感到很奇怪。
長孫無忌白眼一翻道:“你也知道那位虞大侍郎是拿了錢才辦事的,而且是出了名的胃口好。讓我去收買他這事容易,拿錢來呀!難道讓我自掏腰包?話說你去年欠我的俸祿還沒補完哪……”
“呃……我也沒現錢呀!要不你問問虞大侍郎他收糧食不?那玩意咱們有的是,把整個興洛倉給他都行,反正咱們還有回洛、含嘉倉,只要他搬得走……對了,我欠你們老幾位的俸祿也換成糧食行不?”
這回還沒等長孫無忌懟他,楊霖就見七八條飄飄大袖從他面前拂過,晃得他頭暈眼花,差點從馬上掉下去。
如今天下稱王稱霸的草頭王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不過連就佔座山頭就敢稱王的土霸王都算在內,楊霖也是其中在屬下面前最沒威嚴、最沒面子的一個。不過這事是他自找的,他也早就習以爲常,所以當發現自己的提議不受待見,楊霖毫不氣餒,立即熟練的使用轉移話題大法:
“那你們說說王世充這回想幹啥,我怎麼總覺得這傢伙沒安好心呢?”
楊霖不扯淡了,他的謀士們也就嚴肅起來。不過這事確實挺麻煩,王世充給出的理由和策略光明正大,背後又有皇帝撐腰,一口回絕怕是不太妥當,不僅有後患而且有近憂,比如說東都那邊鬧不好就會趁機發難,搞出什麼幺蛾子。要是就這麼答應下來更不可行,別說萬一王世充是打算晃他們一道,就算他是真心實意,可一旦王世充沒擋住瓦崗軍還有江都這條後路,那麼楊霖呢?跟瓦崗軍翻了臉,一旦人家全軍西向全力殺來,大傢伙別說打了,連個跑的地方都不好找……
衆人都在蹙眉沉思,只有堯君素幾次欲言又止,不過最後也是長嘆一聲,閉口不言了。
看來大傢伙都沒什麼好主意,楊霖撓了撓腦袋,張口拍板道:
“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先進了東都再說。”
“哦?難道主公已經有了定計?不妨說出來讓臣等也寬寬心。”杜如晦大喜道。
“你們這幫一肚子壞水的都沒主意,我這個純潔質樸的大好青年有什麼辦法?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再說唄。”
“你……這算什麼道理!真是……豎子不足與謀!”暴脾氣的杜如晦又火了,不顧房玄齡和祖君彥的勸阻對他破口大罵。而且老房老祖他們雖然表面上在勸解,不過從他們一臉心有慼慼焉的模樣上看,肚子裡也說不定怎麼腹誹他呢,只是沒好意思罵出口罷了。
“唉呀,老杜你彆着急,甭管我是豎子還是橫子您老人家都拿了我的俸祿,就得老老實實給我打工……好吧好吧,我錯了。不過咱們都沒主意還能咋整?還能就在這憋着?還是趕緊去東都吧。對了尚德兄,你幫我寫封信給翟讓和我那位老丈人,就說我對他倆最近在魯郡和琅琊的摩擦事件表示遺憾和不滿。咱們畢竟還是打着同一面瓦崗旗嘛,凡事能動手就別吵吵……呃,好像是說反了。你就說我提議他們開個分贓大會,把地盤什麼的好好掰扯清楚,省得成天打得血刺呼啦的怪噁心人的,弄不好還被外人佔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