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虞的一句從長計議又把楊廣的火給撩起來了:他有多恨楊玄感沒人不知道,以至於死人都得刨出來重新禍禍一邊,更何況那個楊霖還活蹦亂跳的,而且還是楊玄感的親生兒子!這小子還能在大隋的地盤上蹦躂一天楊廣都覺得是他莫大的恥辱,只要想起來就全身都不自在,這個虞世基居然還想替他求情?看來是沒少收那小子的錢啊,沒想到這個老王八蛋居然還是個捨命不捨財的主。
楊廣都快被虞世基給氣樂了,他本沒想把這貨怎麼地,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執迷不悟那可就是自尋死路了,楊廣怎麼可能還繼續容忍?他剛要喊人把這個王八蛋拖下去剁碎了喂狗,可是虞世基可沒光顧着磕頭,嘴裡也沒閒着:
“陛下呀,那楊霖如今身在滎陽,與江都遠隔千里,中間又夾着瓦崗賊,就算陛下要發兵討逆也夠不着啊?更何況此子雖爲梟逆餘孽,但自從出世以來並無反跡,反而對朝廷和陛下頗爲恭順。陛下您想想看,他自河東發跡,據王威所言是受到了李淵的資助。那李淵心懷異志圖謀不軌,早爲陛下所警,如今更是大肆擴充兵馬,不從朝廷調遣,實則已是擁兵自立、形同反叛了。那楊霖若是真有謀逆之心,只要跟於他有恩的李賊合兵一處,聲勢必然大振,必成朝廷和陛下的心腹之患。可是此子卻百般推諉拒絕了李賊的邀請,還裹挾了李賊麾下的數萬兵馬出走河南,可見其志與李賊殊異,不可等同視之。
二者,去歲突厥寇邊,王仁恭無能導致河東邊塞大壞,此子若果有異心,正可擇此千載難逢之良機趁勢作亂。其時河東軍力不足、政出多門,一片混亂,朝廷又無力增援,若是此子再來作反,內外夾擊之下河東全境淪陷也並非不可能。然而此子卻登高一呼,聲言願爲赴國難而摒棄私怨,盡招天下義士與突厥人死戰,並且戰而勝之,將其逐回塞北。其時此子擁兵數十萬,聲望更是著於天下,若是心懷不軌起兵反叛,僅憑宋老生、王仁恭區區數萬兵馬如何能擋?然而此子卻在戰後將所募之義兵盡數遣散,僅攜本部兵馬遠走河南,由此亦可見其志與乃父大爲不同。
三者,當時爲了平息天下物議,也爲了盡力籠絡此子爲朝廷效力,微臣斗膽代陛下之名授其官職。同時爲了試探此人,微臣調堯君素爲右備身府驍果軍折衝郎將,位在楊霖之上。微臣出此下策亦屬無奈,且無一兵一卒可供堯郎將調遣,楊霖若有異志只需一聲令下,堯郎將斷無幸理。然則此子對堯郎將持禮甚恭,雖未將軍權全盤奉上,但堯郎將不但在其軍中出入自如,而且凡事均向其請示告知,還曾讓其獨自領兵出戰。以上事宜堯郎將在給陛下的陳奏中均有提及,陛下一察便知真僞。
四者,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與楊霖有殺父之仇,然則此子去到河南之後並未與屈突將軍兵戈相向,反而相交甚密。二者屢屢合謀共同行事,不但迫退瓦崗賊,不戰而得滎陽、襄城二郡,而且聯手逐走逆賊宇文成乾收復了京師,還一舉消弭了李賊覬覦關中之禍,使我大隋在兩京之地聲勢大振。微臣每每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時常懷疑楊霖爲梟逆遺子之說只是坊間誤傳或是有人刻意爲之,否則此二者若真有不共戴天之大恨,焉能相處得如此和睦,不見半分的隔閡?
故此,微臣以爲對待楊霖尚需聽其言、觀其行,切不可貿然行事,否則很可能會迫使此人投入瓦崗賊陣營之中,無論對大隋還是對陛下都是得不償失。即便他真是梟逆之子……微臣以爲以當前局勢,也還是暫且按兵不動爲好。”
虞世基的話讓楊廣勃發的殺意又有些動搖。老虞所說的四條理由應該不會有假,這種事情一查便知,除非是這老貨活膩歪了。尤其是第四條理由讓他很是心動,從本性上講,楊廣還是尊儒崇聖的,而且身爲皇帝更是要維護天地君親師這一套倫理綱常。雖然他爹老皇帝死得有點不明不白,他也惹了一身騷,洗都洗不乾淨,但是他自問要是他爹真是被別人弄死的,哪怕被弄死的理由是爲了讓他登基即位,他也絕對饒不了這個愛管閒事的王八蛋,將其挫骨揚灰都是輕的。
所以他很不理解楊霖爲什麼能跟自己的殺父仇人相處甚歡。如果非要他解釋的話,他也只能認同虞世基的觀點,即楊霖根本就不是什麼楊玄感的親兒子。
楊廣這麼一猶豫,王世充可就着急了。他不惜得罪虞世基也要激起皇帝的火氣,這樣他纔有可能拿到他夢寐以求的兵權,可是誰想到已經死了半截的老虞居然鹹魚翻身了!不但平抑了皇帝的怒火,而且花言巧語又把皇帝說動心了,這可怎麼得了?
所以他趕緊躬身上奏道:
“陛下,虞侍郎所言雖有幾分道理,但畢竟不過是猜測罷了。即便猜測是實,但楊某抗旨不尊,出言恐嚇微臣卻是證據確鑿,陛下不可輕縱,否則皇威何存,臣道何在?”
楊廣一聽這話倒是來了興致,剛纔他光生氣楊玄感兒子的事了,倒沒顧得上這茬兒。不過什麼抗旨不尊的他早就不在乎了,現在除了他眼前這些臣子,還有哪個聽他的話的?出言恐嚇什麼的他還沒聽說過,覺着很好奇,於是問道:
“王卿所言何意,那個小子恐嚇誰了?”
“啓稟陛下,那個小子恐嚇的……就是微臣。”
“哦?”楊廣這下子興趣更濃了,連聲問道,“他是如何恐嚇王卿的?”
皇帝是如此八卦,幾乎是毫不在意的揭王世充的醜,讓他有點尷尬。不過皇帝問話不能不答,更何況爲了拿到兵權,丟臉又算得了什麼?所以他只猶豫了片刻便從懷中掏出了楊霖寫給他的那封書信呈了上去。
前邊說過,楊廣這個人才華橫溢,文采風流,詩書畫樂在當時都屬一流之選。這樣的人物自然內心敏感而熾烈,對於美好的事物充滿了追求與嚮往,而難以忍受任何醜陋甚至小小的瑕疵,比如說那個倒黴的宇文成乾,也算是人中之傑,就因爲臉上長了一撮毛竟然讓楊廣噁心得哇哇大吐,並斥之爲“家奴”。剛剛經過虞世基的一番解說,他本已對楊霖的印象有所好轉,而且聯想到安伽陀的那些讖言,還在疑惑這個小傢伙是不是他的應命之臣——貪狼或廉貞。可是當他一展開這封書信,那五個醜出他的忍耐極限、簡直臭如狗屎的大字差點把楊廣掀了一個跟頭,他甩手就把那頁信紙撇到一邊,連連喊人上銅盆淨手,恨不能把那隻手搓禿嚕皮,還是覺得這隻手已經被玷污了,起碼幾天不能寫字了。
不過楊廣搓着搓着,突然噗嗤一聲笑了——那個小傢伙確實有點意思,那五個字雖然醜得天下無出其右,但是他只不過匆匆瞥過一眼,腦海裡便浮現出一個浮滑憊懶的少年形象,有些囂張,又一臉無恥,小身板不大卻貓在一羣彪形大漢後邊狐假虎威……楊廣突然覺得這個小子很有趣,竟然產生了要親自會會這個小傢伙的意思。
楊廣這麼一樂,王世充可是急了,生怕自己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不管用什麼藉口總得把兵權先弄過來再說:
“陛下,即便陛下無意懲治楊霖,可江都與東都東西並進夾擊瓦崗之事也是勢在必行,陛下堂堂一國之君萬萬不可長期遠離中樞,微臣願領一強軍爲陛下前驅,清剿瓦崗賊軍,護送陛下還京。”
沒等楊廣開口,虞世基先不幹了。今天他在毫無提防的情況下被王世充陰了一把,老虞可不是什麼心胸開闊之人,這筆賬豈能不算?更何況王世充那點小心思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不能讓他得逞。
“哼哼,王將軍哪,所謂話好說事難做啊!將軍兩次引軍西進,無不被瓦崗賊所阻,如今東都援兵未定,將軍便急不可耐的要再次出兵,若是再次無功而返,壞了軍心士氣,豈不耽誤了大事?”
“陛下,微臣前兩次西進無功,非戰之罪,而是所領之兵要麼就是新募之驍果,兵甲不齊訓練不足;要麼就是東征之敗兵,軍心散漫士氣全無。若是將兵馬換成微臣親自所練成的江淮兵,微臣甘立軍令狀——若是再次徒勞無功,微臣甘受軍法處置!”
“王將軍也知江都軍馬唯江淮兵和齊郡兵堪稱精銳,其餘不堪一提。你要是把這些精兵強將都帶走了,將置陛下與江都的安危於何地?”
“江都之患,首在瓦崗,微臣引軍西進,必將牽制瓦崗主力,江都自可穩如泰山。”
“呵呵,瓦崗是被你牽制了,那杜伏威呢,沈法興呢,劉元進呢?諸賊一旦出兵,江都可能抵擋?再者,梟逆、宇文逆賊殷鑑不遠,陛下豈可再將國之重器授予一人?”
“你什麼意思!”
“老夫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
王世充和虞世基吵作了一團,楊廣看似聽得饒有趣味,心裡惦記的還是他的貪狼和廉貞。以前他曾將王世充視作自己的中興之臣,如今看來那個叫楊霖的小傢伙——不管他是不是那個逆賊的兒子,從他以往的作爲來看,也很有點那個意思。不過安伽陀也曾警告過他,貪狼和廉貞雖有護主之相,但此二者性情多變、缺乏恆心,可用之而不可盡信之。那麼,不如讓此二人會一會?
“咳咳!”楊廣假意咳嗽兩聲,制止了王虞二人的爭吵,然後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楊霖欺君罔上,抗旨不尊,確應嚴懲,但念在國朝危急,人才難得,虞卿可代朕下旨斥責之,再……罰其三年俸祿吧。至於王卿所言亦有道理,這樣吧,調撥江淮兵五萬……三萬吧,充入王卿所部,即日出兵彭城打通還京通道。此外嚴令楊霖率所部東進配合王卿行事,並受王卿節制……就這樣,你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