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日行程,便到了我魂牽夢縈的揚州。其極盡繁華,超出我的想象。
一進城,便覺路面寬闊,竟數十步不止。其側,酒坊茶廝,院落歌管,勾肆飲食,星羅棋佈,縱橫萬數。門面於他處無幾,然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朱漆雕欄,碧瓦琉璃,錦繡交輝。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下,更是光彩奪目,流光璀璨。望之森然,仿若仙境。而街邊,又幾步一小攤,數步一小車,有的販賣各色小吃,如:燋酸豏、豬胰、胡餅、和菜餅、獾兒、野狐肉、果木翹羹、灌腸、香糖果子,麻腐雞皮、麻飲細粉、荔枝膏、香糖果子之類。有的鋪排着針線女紅,有的擺放着各種瓷器,諸色雜賣,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牽着馬,遛了一會後,便尋了一家門首宏大的客棧宿下,將馬兒交付小二小心伺候,妥爲看護,又問清前去長堤的路後,便背上從不離身的琴,走出了客棧。
之所以首選長堤,一來揚州垂楊頗爲有名,二來,聽得小二說那處有諸多雜耍。
行了不多時,便到得長堤。放眼一望,只見柳樹夾岸,枝垂蘸水。或五步一株,或十步一雙,三三兩兩,遠遠望去,只覺柳煙鋪堤,疏影淺淡。微風一襲,柔軟而纖長的枝條,便隨風搖曳,似少女,在輕搖緩擺,曼妙舞姿,不可言喻。而竟如明鑑的湖水,則彀紋細展,波光粼粼,水天一色。其上,不少鳧雁,或游泳其間,或凌波飛展。
遠遠望那雜耍之技聚集之處,只覺喧囂嘈雜,鱗鱗相切。走近一看,不過是些江湖遊戲,什麼“竿戲”、“飲劍”、“弄刀”、“舞盤”之類,沒啥新奇的,逛了一番,便覺無甚趣味,遂漫步回客棧。
奔馳一日,也有些疲憊,故而回到客棧,和衣而臥。
迷糊中醒來,發現屋內漆黑一片。
遙望夜空,已是皓月皎皎,澄輝如水。
起身,臨窗俯視,只覺院落內清幽、僻靜,了無人跡。放眼遙望,樓閣鱗櫛,華燈璀璨,交輝煥彩,碧瓦閃耀,明月黯淡。陣陣笙宇之聲,絲篁之音,和着時隱時現的喝彩和喧囂,隨風而來,縹緲宛若去外,輕細宛如溟煙。
不覺暗歎:好一片繁華麗景!
憑望半晌,只覺腹中飢腸轆轆,遂躍窗而下,一個起落,便出了客棧。
來到街上,只見酒樓茶坊喧囂繁華,座無虛席,對於揚州特色吃食,不甚精通的我,也懶得四處尋覓,索性來到那歌管勾欄林立之處,既可聽到那精絕的曲藝彈奏,又能方便地弄到本地特色飲食。
揀了一處屋宇宏大,巍峨壯觀、燈火通明的酒樓,奔將過去。尋味到得廚房,趁衆人不注意,揀了幾樣不曾品過,尚熱氣騰騰,看來玲瓏剔透的小食,便飛上朱漆橫樑,慢慢細品起來。
美味下肚之後,精神也來了。想着書中曾說那揚州歌妓,別具風情,不同一般女子,遂決定前去一瞧風采。
溜入花園,飛上參天大樹,正欲躍入朱欄雕檻的長廊,一陣陣淫聲浪笑,便如潮般涌來。一時,臉不由似發燒般滾燙,心裡一陣懊喪,羞愧於自己的莽撞。轉眼,忙似泥鰍般滑下大樹,欲逃離此地。
正在這時,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驀地鑽入了耳。
“……,事已辦妥,……,請……放心。”在笙歌豔曲中,時隱時現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
何人?爲何這般詭秘?
想着,不由無聲地奔至園中那幾楹巧麗別緻、明亮異常的房舍旁。
輕輕捅破那薄薄的窗戶紙,悄然窺視,正是楊旭。身着一襲淺藍色的對襟錦袍的他,坐於屋央的圓桌旁。其側,坐着一個紅光滿面,肌膚細白、鬢角花白的男子。此刻,他正低首垂眸,仔細地察看着手中的夜明珠。從其穿着的圓領深藍長袍來看,應是一官宦之人。
方纔那異於旁側的明耀光芒,正是這夜明珠所發。
那鬢角花白男子一面重新用黑色軟緞包好夜明珠,一面點頭道,“如同一物!好!”尖細的聲音,不似正常男子那渾厚的聲音。
細細一瞧,才發現他並無突出的喉結,看來必是個太監無疑。
楊旭淡然一笑,“張公公謬讚。”不卑不亢的聲音,聽不出任何陷媚之意,倒似有些疏淡。
張公公仰首一笑,“公子才德兼備,前途無量。豈是謬讚?”說着,他擡手,輕輕拍了拍楊旭的後背,“你我非外人,不必過謙!”
這公公倒是有些刻意拉近兩人的關係,難道這楊旭其後,還有什麼深厚背景?
楊旭含笑不語,只是舉起桌上的細白茶盞,輕呷一口,細細品潤。
沉吟片刻,楊旭方啓口說道,“這回行事,遇到一外域男子。其人,武功卓絕,出手狠辣。從招式而觀,此人當屬燕脂國拜火宮。”
燕脂國?
據我所知,燕脂國毗鄰我國,僵野長闊。百年來,以遊牧爲生。以往,因其內部各民族,乃至各部落之間,甚爲不睦,爭戰不斷。故而,從未引起注意。不過,十幾年前,燕脂國的神鳥族出現了一位英明之主,他不僅平息了神鳥族內部此起彼伏、長年不斷的紛爭,還安撫了其他幾個民族,一統燕脂國。然,他並不短視於這些功績,而是大力發展農業、畜牧業之時,興漢化,用漢字,廣納賢能之人,重用通漢學之儒士。數年功夫,燕脂國發展甚爲迅捷,可謂國富民強。我國不少懷才不遇之才士,紛紛前往,以一展其才。近年來,燕脂國已開始對我國虎視耽耽,大有一舉南下之意。
當然,這些部分是從書中瞭解到的,部分是師傅和外公談話時聽來的。
不過,這燕脂人對那夜明珠有意,倒是有些蹊蹺。
疑惑間,不由繼續暗中窺視。
“哦?”張公公一聽,立即詫異地望向楊旭,“也爲明珠而來?”
楊旭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
“莫非……”說話間,張公公已兀自垂首沉思起來。
幽幽燭火,“突突突”地跳躍着,方纔明亮的房間,此刻變得昏暗起來。
好半晌,張公公才率先打破沉默,“這事,咱家回稟之後,再議!不過,公子對此人,得多多留意!”
楊旭點點頭,側首問道,“公公此番前來,是否還帶了別的消息?”
正舉盞,欲品口香茗的張公公,略怔一刻,方宛爾笑道,“公子心思通透。”說罷,將兀自在半空的茶盞,放入脣邊,小啜一口,才繼續道,“公子游走江湖,必知近來有一歌謠,甚爲廣傳。一衆人等,蠢蠢欲動,欲不惜一切,奪爲己有。”
“可是這首?”說着,楊旭站起身,一面來回踱步,一面慢慢吟道,
“雪琴揚,神鳥現。
至尊寶,世無雙。”
雪琴揚?雪琴揚?世上竟有這般巧合?
怔想間,惶惑,似隆冬迷霧般,漸漸瀰漫,籠罩於心。
張公公點點頭,“望詳加查撤!”
“查撤?”楊旭瞥了張公公一眼後,不以爲意地說道,“世間寶物不計萬千,豈能皆具?”說罷,一抹淺淡的笑容在其嘴角,緩緩漾開。
幾分嘲諷,幾分冷然。
“非也。”說着,張公公步至楊旭身旁,附耳低語一陣。
雖然楊旭面上漫不經心的表情依舊,可是那雙深幽似碧潭般的眼眸,越發黑沉,看不出任何心緒。
“若確如是,大樹將傾。”張公公面色凝重地望着楊旭。
楊旭淡然一笑,“否極泰來,正常更迭,無憂心之理。”輕描淡寫的話語,似並不將張公公的話,放在心上。
“公子擅商賈之術,咱家有所耳聞,然……”說着,張公公冷冷一笑,又走近楊旭,耳語一番。
楊旭漠然地瞟張公公一眼,方冷哼一聲,“務須公公勞心,多番提醒。這些年,所行之事,雖尚不足以報恩,可已夠天打雷劈百回不止。然,我並無微毫懼怕之心。”說着,他斂了一臉的不悅,輕笑道,“可不是有公公相陪嗎?”
張公公面色一寒,“楊旭!”
“公公無事,我要去寒秋姑娘那裡了!”說着,楊旭已經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向房門。
我忙就地一滾,騰空魚躍,躲到了旁側灌木濃密的樹叢間。一邊靜待他們的離去,一邊將今夜所聽細細回味。
楊旭,必出於名門望族,甚而爲皇親國戚,只是他似乎並不太待見這些。而他們所提那歌謠,似乎牽涉極大。雪琴揚?雪琴揚?反覆咀嚼,更覺其中蹊蹺甚多。怔想間,一絲猜測,不由突生於心。師傅是否也因此……若真是如此,這事便……來,得速速與師傅聯繫!
思定之後,斂了神思,向外一望,院中已經寂寥無人。迅捷地躍出樹叢後,便急行數步,來至牆邊,縱身離去。
剛至街口,正要拐彎,餘光卻瞄到對角處一不甚華麗的客棧前,有一頭戴斗笠之人。
難道……
忙俯身,匿至陰暗之處,定睛一望,那身形絕似藍眼睛。其旁,有一位身着藏青色長袍、腰配大刀的男子。他們絮語一晌後,便相繼走至階下早已備好的兩匹白馬前。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清亮的蹄聲,在已漸清冷、空靜的街道上,驟然響起,悠悠迴盪,……
雖然今夜的談話,並未明言其與歌謠有關,但從近來一襲事件來看,此刻斷不能完全擯棄其嫌疑。故而,本已經不打算涉入楊旭與其之間的我,不由決定暗暗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