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輕應一聲,掀門而入。
哥哥已經轉過身,靜靜地望了過來。
那閃耀着月華銀輝的黑瞳,似墨玉,瑩潤灼灼,點點似春風般的暖意和着喜悅之情,在其間悄然遊溢。
四目相望,心卻似被揪捏着般疼。
神清似玉的哥哥,於我寬容寵溺的哥哥,將不再伴我,他將……
酸楚似潮,激盪心田。
輕咬脣瓣,徐徐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兀自走向桌邊。
取過桌上的火石,點燃那已只餘半截的白燭。
燭火一耀,幽黃的光暈,衝泄一室的黑暗,帶來幾許光明。
提起桌上的茶壺,斟一盞涼茶。
透明的淺褐色茶湯,自有些粗製的白色茶壺口,緩緩淌出,落入白色茶盞內。
“汩汩”之聲,在遠處那虛無飄渺的笙管絲竹之聲映襯下,顯得頗爲清亮。
將冰涼的茶湯,一飲而盡後,垂首問道,“師傅、姐姐們可好?”竭力淡然的聲音,還是有些異樣。
哥哥靜視着我,不言一語。
只是,方纔眉眼間、嘴角邊的笑意,已悄然緩緩褪去。點點疑惑,漫漾面頰。
“雪兒,出了何事?”稍適,他略微垂眸,瞄了一眼我的衣着後,方驚異地問道,“爲何這般裝束?”
我抿着嘴,搖了搖頭。稍適,盡力故作輕鬆地笑道,“師傅遣你前來,爲捉我回去?”
哥哥輕嘆一息,“非也。自那日離谷,師傅一直頗爲憂心於你。半月前,師傅讓我回谷,照顧你。”
“那,師傅豈非並不知悉我私逃之事了?”擠出一絲笑意,裝作沒事兒般。
哥哥點點頭,喏了喏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往昔的默契和愉悅,今日全都蕩然無存。
一時間,我不知當說些什麼合適。腦子裡,一片空白。
“雪兒,……”
“哥哥,……”
沉默吶言的哥哥攸地擡首,竟和我異口同聲地呼喚對方。
我忙住了口,淡笑道,“哥哥,有話直言!”微微的笑意,依舊無法完全自然。
“你……,變了。”哥哥目不轉睛地凝望着我,探究之意,向我幽幽襲來。
“那是自然。”說着,苦澀地一笑,“你們不也……”
思緒如潮,波濤洶涌,一不注意竟然……
轉念一想,其實,他倆相好,也算不得什麼見不得人之事,何故遮掩?倘若因我而爲,此番明言,豈非好事?
想着,不由擡眸,望向哥哥。
他深幽似碧潭般的雙眸,漾起波波狐疑的彀紋。
“你和晴姐姐之事,……”說着,我還是緩緩垂下了頭。
當然,這並非因爲哥哥那滿腹疑惑的目光,而是源於分離一個多月,經歷諸般事情後,自己依然難以將哥哥從心中那特殊的位置中,移出。
“雪兒,所言何意?”哥哥微蹙眉頭,徐步踱向我。
我極力忍住心中那似刀割般的疼痛,勉力笑道,“哥哥……,我已非初時那稚齡孩童了。其實,此事,當祝賀你和晴姐姐,不是?”說着,我站起身,徐徐走向軒窗。
相對而行,錯身而過之際,哥哥身上那熟悉的淡淡氣息,悄然盈入了鼻。
這氣息,是我頗爲熟悉、也是我喜愛的。
它,伴着我成長,已經五年了。可是,往後,卻要……
想着,不由微微駐足,深吸一氣。
我想再嗅嗅這氣息,希望它能……可是,既然不能再攜手共行,那麼這宴席自然沒有不散之理。
輕嘆一息,繼續邁步前行,來到了那月色皎潔的軒窗前。
放眼望向窗外,早些時的燈火輝煌,明耀閃亮,已經暗淡下來。那數叢尚閃耀的明亮,在一片沉沉夜色中,好似繁星。
初秋的夜風,已經有些微微寒意,拂在面上,有些生疼,然心底,卻希望它能颳得更爲猛烈些,它能更加寒厲些,希望它能一掃我心中的惆悵,……
“雪兒,攸晴與你說了什麼?”清朗的聲音,略微有些急促。
說話間,哥哥已來到我的身後,雙手輕握我的雙臂。雖然哥哥與我一同修習寒冥功,但因爲體質差異,他並無我那般四季冰涼的狀態。
淡淡的暖意,透過薄薄的衣衫,自臂間傳來。可我心中並無半點馨意,反而頗爲彆扭。它們,似兩叢異火,燒灼着我的心。
我輕輕撇開哥哥的手,迴轉身,靜靜地望着哥哥墨黑的眼瞳,第一次,有種陌生的感覺。
“晴姐姐與我說過什麼,重要嗎?”說着,我撇開頭,避開他凝望的目光,有些不悅地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之常理。雖然之前……”說話間,又想起了那夜與哥哥表白之事,羞愧之意,頓涌心間,面上不由微燙。
稍適平息,方繼續道,“可如今,我也是……,真心祝福你倆的。”寥寥幾字,說來卻那般艱難,個個似剜心鑄成般。
“你可信我?”輕輕的聲音,卻飽含了萬般期待。平靜的語氣下,似另有隱衷。
我攸地側首,狐疑地望着哥哥那雙黝黑似點漆般的眼眸,“此話從何說起?”
“我與攸晴,並無瓜葛。”淡淡的敘說,卻無比堅定,不容置疑。
詫異,似潮般在心間涌現。難道……
轉瞬,我立刻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因爲,那日晨間的一切,是我親眼目睹。
“那我問你,既無情意,爲何接納晴姐姐的鞋?”我擡起雙眸,目不轉睛地望着哥哥。
“因爲這事?”哥哥眼眸中方纔暗隱的點點憂慮,緩緩褪去。
“是。”我依舊盯着哥哥,只是心下已經滿是疑惑。
“鞋,確是收下。然,與情意無關。”哥哥微微搖首,踱到了窗邊。
絲絲凝重,如濃霧般,在子夜般墨黑的眼底涌現。
“雪兒,還記得七月初八嗎?”哥哥沉吟片晌,若有所思地問道。
“記得。”我想也沒想便毫不猶豫地答道。
時隔一個多月,可是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日。因爲就在那日,我乞巧的蜘蛛死了。而第二日便看到了哥哥和晴姐姐……
“蜘蛛之死,你不覺得蹊蹺?”哥哥攸地側眸望向我。
蹊蹺?
此事,我從未深思,但那毫無生氣、觸角凌亂伸張着的蜘蛛,一直清晰地映在腦海,橫亙於心。此時,捫心自問,是潛在希望予以迴避?還是真得覺得並無……
我想答案已經明晰,然惶惑之意,也似海浪般,狠厲地拍擊起自己的心。
“七夕子夜,我輾轉反側,了無睡意,便起身,去溪邊的大樹下坐了些時辰。”說着,哥哥的思緒似又回到了那夜般。
眼眸已經失去焦點,只是靜靜地望着如水夜色,又似具有穿透力般,再次看到了當夜的情形。
“發生了何事?”隱隱有些猜測,可是心底不斷閃現着“不會”,“不會”兩個字。
說話間,手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
“起初,四周靜寂,可不一會,‘吱呀’一個輕細的開門聲驟然響起。當時,我頗爲驚奇,便自樹後探出頭,望了過去。一個纖細的身影,自房內閃出,匆匆走向飯舍。細細一瞧,竟是攸晴。”說着,哥哥已經斂了神思,靜靜地望着我,“故而,攸晴那日早間來我房時,我並未拒絕。”
晴姐姐?我那仙子般的晴姐姐?怎麼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心潮彭湃,似滔天雪浪。
可是,理智也清楚地告訴我,哥哥是決計不會騙我的。
怔怔地站在那裡,似木雕般。心,卻似墮入寒潭深淵般,冷徹入髓。
“雪兒,除了那日,你可曾見過我與攸晴有何親近之舉?”哥哥轉過身,用那溫潤似墨玉的眼眸,凝視着我。
哥哥那不急不徐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讓我暫時無暇顧及心中的紛爭和疑惑。
“沒有。”我搖了搖頭。
“我是那般朝秦暮楚之人嗎?”哥哥不緊不慢地問道。
“不是。”我依舊搖首。
“那你此時當信我了吧?”哥哥微笑着,來到了我的身邊。
熟悉的氣息,又悄然盈入了鼻。那是一種幽淡的男性氣息,清雅卻又英氣昂然。
我擡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哥哥,嗅着那讓我安適的氣味,臉不由似發燒般滾燙。
“嗯。”輕輕點點頭,忙垂下眼簾。
於哥哥的爲人,我是極熟悉的。他絕非遊蕩花間,放浪形骸之人。從相識至今,他也從未對我有任何欺瞞。雖然,此時我依然不相信晴姐姐會如此而行,但於哥哥的話卻更難有絲微的懷疑。
哥哥黑黢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我。如春水般迢遞的柔情蜜意,自那黑黢黢的眼眸,淌洋而出。它們,又似密集而柔軟的絲網般,漸漸將我完全籠罩。
“雪兒,還記得那藏頭詩嗎?”哥哥輕輕掰過我的身子。
點點溫熱的鼻息,幽幽然,噴至我的額角。絲絲暖意,自雙臂傳來,順着我逐漸變燙的鮮血,奔至我的心間。心,開始“突突突”地跳個不停。
頭已經低到了胸前,再無從躲避。
“我已經等很久了。”說話間,哥哥已經將我輕輕擁入懷中。
溫暖而寬厚的胸膛,堅實有力的臂膀,輕柔地包裹着我。
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軟軟地靠着我的哥哥,我心中最愛的哥哥。
“自你爲我彈奏《廣陵散》那日起,我便將你藏在了心裡。”哥哥俯下頭,在我耳畔,輕柔地敘說。
聽着,不由想起了表白心跡的當晚,哥哥含笑不語。雖然素知哥哥不是個善言之人,可……
怔想間,不禁問道,“那哥哥那晚爲何……”
哥哥一怔,歉然低語,“我以爲你早已明曉我的心意,故而才……,誰知競……”說至最後,哥哥的脣已貼上了我的耳。
聽聞此語,不覺一片釋然。本有些彆扭的心,全然敞開,靜靜地感悟着哥哥那淡熱的鼻息,那因之而至的陣陣暖意。
不覺間,我已經臉酣耳熱。
轉眼,哥哥濡溼而柔軟的雙脣,似羽毛般,輕輕飄落於我的脣上。
輕輕一觸,似蜻蜓點水,卻已似火焰般,將我緩緩融化。
轉而,哥哥的脣,已經又一次落下,細密的親觸,輕柔地吮吸,似在品味什麼般。
不覺間,我已經環住了哥哥緊實的腰,自己冰冷的身體,緊緊地貼着哥哥溫熱的身子。
哥哥溼潤的舌頭,輕輕探出,細細地描着我的脣。稍適,他溫熱、滑膩的舌,便輕柔地探開我的雙脣,沒入了我的口中。
靜靜地感觸着哥哥的舔舐,人已經漸漸醉了,輕飄飄,醺陶陶。
脣齒間的輾轉纏綿,津液的往忽迴旋,掀起了陣陣漩渦,將我完全湮沒。
一時間,世界已經不存在了,天地間,只有我和哥哥,……
良久,我和哥哥才戀戀不捨地緩緩分開,只是哥哥幽深的眼眸,依舊熾熱地凝望着我,堅實的手臂,仍然環着我的腰。
“雪兒,待這回之事一了,我便向你外公提親,可好?”如春風般柔煦的笑容,暗示着他滿心的愉悅。
我羞澀地瞟了哥哥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差不多同時,之前被拋在一旁的疑惑,又回到了腦海。
“哥哥,晴姐姐也許只是……,與我玩笑?”我思慮着,緩緩擡頭。
遲疑地爲晴姐姐辯解着,只因我既想不出晴姐姐這麼做的原因,也依然難以相信多年的姐妹會……
哥哥微微搖頭,“雪兒,人是會變的。”說着,他輕嘆一息,繼續道,“而且,我有種預感,事情,興許不止於此。”說話間,哥哥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不止於此?”我滿腹疑惑地問道。
哥哥點點頭,“一時我也道不明,但,師傅必已有了相似的感覺,否則他不會讓我來尋你。”
說話間,我不由想起了今日晚間的一切。
略微整理一下思路,便將近一個多月的經歷對哥哥詳述一番,尤其是今夜偷聽到的一切。不過,還是隱去了自己對楊旭他們用藥之事。
聽罷,哥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好半晌,我方再次啓口,“師傅,是否也爲那‘歌謠’而……”
哥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錯。”稍適,他沉吟片晌,又道:“出來月餘,師傅攜我們見過他江湖上以往的舊識,也均聞此事。不過,一直未探到任何進一步的訊息。如今看來,此事之複雜,已超出預想。非但江湖悉聞,連皇室也有涉入,甚而還有燕脂人蔘與。而‘雪琴’與你名字的雷同,更讓人匪夷所思。”說着,哥哥在屋內來回踱幾步,方繼續道,“倘若真是把琴,倒也就毋庸過於煩擾。倘若並非如此,那情勢便……”說至此,哥哥停下腳步,憂心重重地望着我。
我沉思片刻,方緩緩說道,“倘若如你而言,並非琴,那放此消息之人,必是有意真對於我。然,我生於山野,長於山野,近乎與世隔絕,並未與人有何瓜葛。況,他們如此而爲,究竟目的何在?”
說話間,一個念頭,驟然躍入腦海。疑惑、擔憂,似泉水般,自心底汩汩而出。
“雪兒,你以爲會否與你爹孃有關?”哥哥思慮片刻,不大確定地對我說道。
我搖搖頭,若有所思地答道,“我的身世,師傅和外公一直隱諱不談。雖然有些奇異,但如今的一切,也僅爲猜測。”說着,收了思緒,堅定地望着哥哥,“咱們現下,應一面飛鴿傳信與師傅,一面留意那些人。待水落石出,謎底便自然揭曉。”說話間,我莫地想起了玄羽劍,不由問道,“哥哥,可知玄羽劍有何機巧?”
哥哥微微搖首,“我爹臨終前,只是一再囑咐我,它,貴於生命,定要妥善保管。”說話間,一縷哀傷,幾絲悲痛,綻現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