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靜默一旁的哥哥,幻影似地閃至我身前。轉瞬,已經用胳膊格開了那行將落下的手臂。
“郡主,雪兒性情頑皮,之前多有得罪,望海涵!”客氣的話語,冷冷的聲音,恭敬中滿含氣骨,讓人頓覺一種不可侵犯之氣勢。
郡主攸地斜睖一眼哥哥,本烈焰熊熊的眼瞳,徐徐變得清瑩起來。凝視片刻,她方冷冷地問道,“你是何人?”
瞧着郡主目不轉睛凝望哥哥,心裡一陣不爽,如物橫亙於心。
一把扯過哥哥,嬌聲叱道,“關你何事!”
“雪兒!”哥哥微蹙眉頭,瞄我一眼,有些不悅地喚道。
“哼!”我一噘嘴,不情不願地放開牽着哥哥衣角的手,背過身。
哥哥見我生氣,忙來到身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旋即,又在耳畔輕語,“乖!別多事!”
猶豫片刻,我方點點頭,“嗯。”
“在下姓斐,雪兒的哥哥。”哥哥謙和有禮地對郡主施禮說道。
“哦。”郡主又上下打量一番哥哥,方緩緩倨傲地說道,“今日瞧在你面上,姑且既往不咎。可倘若……”
話未說完,不知何時已來到近旁的楊旭,已經插口說道,“郡主,今日秋高氣爽,天光明媚,莫若一同去‘一品軒’臨窗品味,豈非一佳事?”
郡主似知其用意般,攸地橫了他一眼,“回京再找你!”說罷,頭也不回地徑自朝曲橋後的“一品軒”行去。
我回轉身,瞅着那獨自前行的妖嬈背影,沒好氣地衝含笑不語、凝視着我的楊旭道,“桃花眼,一瞧你倆,便失了興致!故而……”說着,一把拖過哥哥,繼續嗔道,“還是物以類聚。你陪你的郡主。”說罷,也不待他有何迴應,便欲舉步離開。
“雪兒,不得無禮!”哥哥反手抓住我的胳膊,低聲責備。
我眉頭一攢,有些氣惱地喚道,“哥哥!”
哥哥瞅我一眼,暗使一個眼色於我。
於哥哥的意圖,我並非不明,與之同飲共食是假,識人摸底是真。只是想着與那刁蠻郡主和桃花眼一同用早膳,我便沒了一點樂趣。
斟酌片時,方滿心不願地點點頭。
“在下姓斐,雪兒的哥哥。久聞楊兄大名。”哥哥抱拳作揖,衝楊旭彬彬有禮地繼續道,“多謝楊兄方纔圓場!”
楊旭微傾身子,回禮道,“令妹伎倆,多番領教,在下頗爲佩服!”說罷,他微微擡首,朝我軒軒眉。
我白他一眼,瞥向一邊。
“雪兒自幼愛玩,楊兄切莫計較!”哥哥清冷的聲音,貌似勸慰,實則暗含絲絲濃厚的愛憐之意。
楊旭嘴角一曲,桀然笑道,“斐兄言重了。”說着,手一揚,“請!”
“請!”哥哥回禮,謙讓楊旭先行。
雅緻、潔淨的包間,臨水開軒,秋色滿目。一張檀木長形梨花桌,置於洞開的雕花窗下。四張檀木梨花圈椅,整齊地分佈於兩側。
傲慢的郡主,一進房間,便選了一個窗下的位置,坐了。
隨之而入的我,刻意揀了她的對坐。
回身望向哥哥,已拉開椅子,準備入座。
就在這時,尾隨其後的楊旭,卻驟然搶至身前,“斐兄,不介意我坐於這吧?”說話間,嬉笑着望向我。
我眉頭一攢,氣惱地望着他,卻又不好發作。
哥哥微微一怔,旋即,悠然一笑,“楊兄請!”
擡眸一瞥,正對上哥哥望過來的黑瑩瑩眼瞳,幾許潮緒暗涌。
方纔一直側首望向窗外的郡主,微微側目,悄然瞥了瞥落座於側的哥哥,絲絲難以捕捉的喜色,綻現眉眼。
餘光瞄向楊旭,他卻正一臉壞笑地瞧着我。
輕哼一聲,“嗖”地斂了目光,將頭撇向窗軒,眺望一片秋水麗陽之景。
冉冉秋日,普照大地。平日浸在淡如薄紗般江霧中、潮溼而晦暗的黛瓦粉牆,變得明媚而爽淨。粼粼波光,在幽深的秦淮河上,悠悠流淌。朱漆畫舫,素舸小舟,緩緩而行,隨灣流轉。
本極清麗的景色,於心中憋悶、惱意斑斑的我看來,無一點怡人之感。
悄靜的房間內,四人皆沉默不語,點點幽冷、彆扭之氣,悄然瀰漫,……
突然,“吱呀”一聲輕響,撕碎了一室的靜默。
側首望去,只見一個身着藍綢短衣短褂的小二推門而入。他一手提着一隻長嘴銅壺,一手託着一個黑漆木盤,其上放着四隻精細的白瓷茶盞。
“幾位客官,用些什麼?”他一面將茶盞置於桌上,一面掀開茶蓋,熟練地提壺斟茶。
楊旭略思片刻,便兀自說道,“淮餃、蟹殼黃、雞蛋火燒、雞絲卷、三鮮鍋餅、桂花糖藕,各來四份。”
“客官稍等!”說罷,小二便提着茶壺、拎着木盤,閃出了房間。
“斐兄,不會見怪我自作主張吧?”輕笑不羈的神情,讓人很難識其用意真否。
哥哥舉盞,用茶蓋輕輕撇去其上的浮末,小呷一口,回味片刻,方客套道,“楊兄客氣了。”
楊旭淺淺一笑,並不介意哥哥的疏禮,繼續介紹道,“此處最爲有名的便是‘淮餃’。其餡,鮮美細嫩,風味特別。其皮,纖薄映字,點火即燃。形似麻雀,乖巧可人。”說至最後,言辭放緩,似另有番喻意。
回眸一望,卻瞟見他正靜靜地望着我。黑眸似玉,溫潤和暖,朦朦煙霧,繚繞其間。
淡然一視,收回目光,將頭撇向窗外,觀覽麗景。
郡主眼觀一切,立時不悅,臉色一沉,冷笑道,“這般眉來眼去,莫非情投意合?”
目光一沉,攸地一瞥,恨恨地瞪着那討厭的郡主。
方纔在專心品茗的哥哥,似也察覺了什麼般,緩緩放下茶盞,探究地望向了我和楊旭。
靜默須臾,一個念頭立即閃現腦海。
轉眼,我用傳音入耳之法,對楊旭道,“你和那臭郡主儘快消失,否則昨夜‘洞天別居’之事,……”
楊旭一怔,一雙烏瞳幽深似碧潭,沉沉不見底。稍適,他波光一轉,望了望哥哥,又瞧了瞧我,方也用傳音入耳之法應道,“好。”
聽着他的回答,心下沒來由地長舒口氣。
和風日麗,欣賞揚州迤邐水景的同時,享用美味佳餚,本是一件極爽心悅目之事,可是因爲之前的事,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四人各懷心事,悶頭用過早膳,便匆匆道別。
蔚藍的天宇,空靈出塵。幾朵雪似白雲,浮於其上。雖是秋季,但江南的秋景,卻沒有北方那般肅剎。和風拂柳,嫩條掠波。緩緩流淌的幽綠河水,因之而漾起微微漣漪,似輕褶的綠錦緞般。
我和哥哥沿着秦淮河靜默而行。
“哥哥……”啓口呼喚之後,腦子卻又是一片空白,不知當說些什麼好。
放緩腳步,擡首望向哥哥,那英姿勃勃的劍眉,不自覺地微蹙,幾許憂傷,在那碧黑似深潭的眸子中,悄然翻滾。
凝想片時,方緩緩低語道,“哥哥,信雪兒嗎?”輕柔的話語,隱着我滿心的愧意和無限的憐惜。
哥哥駐足當地,展顏應道,“嗯。”說着,他探手過來,輕輕握住我的。
哥哥溫暖而帶着薄繭的大掌,覆住手背,點點粗糙的觸感,和着悠悠暖意,自肌膚傳來。它們,似閃電般迅即奔至心間。它們,又似寬闊的海洋,將我心間那載着愧疚的小舟,容漾其間。
擡起頭,衝哥哥開心地一笑,“哥哥,咱們現在去何處?”
哥哥略一思忖,“去瘦西湖,如何?”說話間,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幽幽然,現於嘴角。
亮如繁星的眼眸,雖藏笑意,卻依舊有一抹憂色暗隱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