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兩日,我便在距揚州只有幾十裡的一個小鎮上歇下了。原本當日就可到達揚州,但我想在暢遊之前,將夜明珠的事情解決掉,免出現波折,擾我觀賞雅興。據我猜測,那桃花眼今日應該會尋跡而來。
鎮子不大,也沒啥新鮮的,用了晚飯後,便回房休息了。
一覺醒來,已經涼月高懸。澄輝似練,清泠寒薄。它們自大敞的軒窗,流泄進屋,在牀前映下一片銀白,似凝霜覆雪。
擡眸望向已似圓盤的皓月,不由憶起往昔在谷間時中秋的熱鬧。
我、哥哥、含月姐姐、攸晴姐姐,會結絡花頭於門庭外,大樹間,使得本樸素、雅淨的草舍,變得絢麗繽紛、喜氣洋洋。那日,師傅也必會去鎮上買些新上市的螯蟹、石榴、漓勃、梨、棗、慄、孛萄回來,讓含月姐姐和攸晴姐姐,做一大桌菜,有時甚而會親自下廚,烹製螯蟹。到得圓月當空之時,我們便圍坐於溪邊的草地上,品茗賞月。
月影相映,清幽空靈,茗香笑談,其樂溶溶。
只如今……
正欲長嘆一息,卻驀地嗅到了一絲甜膩的馨香。
忙屏息側目,望向靠長廊一側、尚緊閉的楹窗,只見一個半弓着身子的黑影,郝然清晰地映照其上。一隻纖細的竹管,穿過窗紙,自外伸入了房間。
哼,這人也忒小瞧我了。
又闔上眼簾假寐,以瞧他接下來有啥花樣。
稍適一晌,“咔噠”輕響後,便有一聲“吱呀”伴隨而至,想來定是啓開了那緊閉的窗櫺。
房間又恢復了方纔的寧靜,無聲無息,只有遠街的打更聲,幽幽然,傳入耳際。
片刻,一陣“唏唏嗦嗦”的布匹摩擦聲,在悄寂的房間內悠悠響起。
此人進屋,直撲包袱,必爲取物而來。倘若是藍眼睛,斷不可能僅限於此。
不過,此人也絕非桃花眼,因當日桃花眼見過我使藥,想來不會用這麼低濫的手法來試圖迷昏我。那麼他是何人?
江湖小賊?不會!此人輕功了得,絕非尋常人!
怔想間,已覺一股陌生氣息,溜入了鼻。
難不成他想搜身?
想着,故意睡夢輾轉般,翻身向內,躲入了牀裡。
側耳靜聽須臾,方感到那溫熱的鼻息,悄然隱逝。
稍待片刻,我迅即翻身起牀,奔至長廊,尾隨那人出了客棧。
月色皎潔,清亮見塵。白日喧囂的小街,此刻空寂無人,灰白色的石徑,蒙上一層銀裝。
黑衣人施了輕功,幾個起落便到了鎮上最大客棧的後院。
轉眼,他雙足一點,人已如輕燕般,飛過了黛瓦粉牆。
稍待片刻,我也躍上牆頭,俯身探首,只見院內夜色沉沉,不算繁密的樹影,婆娑於地,暗影悄然。而方纔那黑衣人早沒了影蹤。
環望樓閣,僅有數叢幽黃的燭火。它們昏氳、暗淡,與涼夜的一片漆黑相映,更覺寒涼、無力。
縱身而下,躍行數步,來到了屋宇前那參天大樹前。飛身而上,攀行稍許,旋即,略踏樹幹,人已經穩穩地落在了屋脊上。
輕輕踏地,騰空躍起,雙足一勾,人已矯捷地倒懸於屋檐下。
順序而尋,不見任何蹤影,正要翻身飛至二層露臺處,一個極富磁性的男性嗓音,在一片枝搖葉顫的“沙沙沙”聲中,驟然響起。
“你已搜過她身了?”漫不經心的聲音,卻辯不出任何心緒。
“屬下不敢。”恭敬而低沉的聲音,聽來讓人有些怪異。
循聲溜至窗外,匿於暗影之處,就着窗櫺縫,向內一望。
那不是桃花眼,是誰?
此刻,一襲紫衣的他坐於牀側的梨花圈椅內。其旁的方桌上,燃着一支白燭。
幽暗的桔黃色燭光中,那輪廓分明的臉龐,似鬼斧神工雕琢而成般,英氣勃勃卻又邪媚無比。初見時,紅潤的面頰,如今有些蒼白。那雙微微上翹的桃花眼,烏瞳低垂,似在沉思着什麼。
沉吟片晌,他方輕搖右手,揮退了一直躬腰而立的黑衣人。
遲疑片刻,手一揚,將夜明珠拋向屋內。
瑩亮如明月的珠子,立時穿透窗戶紙,飛入了房間。
“誰?”桃花眼攸地望了過來,一雙碧瞳似古井,幾許警覺,幾分意外,遊蕩其間。
我也不答話,立刻騰空一翻,轉眼,落於二樓的露臺上。旋即,躍入庭院,飛上牆頭。
正在這時,身後卻攸地想起了一個清越的男聲。
“姑娘留步!”
回眸一望,桃花眼已經立於那一丈見方的露臺處。
一雙含凝着銀輝的眼眸,靜靜地凝望着我,那雙薄脣微微上翹,一抹淡淡的笑意,隱藏其間。
“姑娘深夜來訪,爲何不進屋一談?”
“陌路相逢,無語可敘。原物奉還,告辭!”說罷,頭也不回地飛下高牆,奔回客棧了。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騎着寶駒,往揚州城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