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微停,卻依舊爲她解開束縛好言寬慰道:“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姐姐總算尋到你了。姐姐被賣到了定遠侯府做官奴,就託人四處打探,都說你被賣去了嶺南。姐姐還怕,這一生一世再無法團圓了。”說到此,湘綺衝去門口輕輕拉開,房門,見只一護院武師有意無意在樓廊裡徘徊,心裡放心許多,轉回去欣喜道:“雲錦,我們的小弟弟壽奴免去了一刀,如今保存了根脈,隱居去了。姐姐一定尋個妥善的法子面聖,洗清譚家的冤情。雲錦。”她滔滔不絕地講,言語堅定如鋼,眉宇間升騰一股豪氣,反是有了幾分男兒的本色。但在她炙熱的手心中的手始終毫無溫度,緩緩地從她手心抽出,動作平常,眉頭都不曾輕動。她脣角掛着戲謔的笑意,側頭看了湘綺,又露出絲冷笑,彷彿鄙夷眼前的一切。
“雲錦,你受苦了。”湘綺說,雖然對此時雲錦的舉動有些失望,但那木然的目光望着那燈芯跳動的豆光一點,閃閃爍爍的,似有無限隱情。
她用衣袖揩去她脣邊的血漬,心疼地捧起她的臉,眼淚迷離道:“錦兒,你莫如此,讓姐姐心都欲碎了。你這是如何了?姐姐知道你在這裡受過許多苦,姐姐答應你,姐姐在老宅裡對了譚府祖先的亡靈發誓,一定爲家門平冤昭雪,還譚府一個清白。”
雲錦側目看她,悽然冰寒的目光從掩面的長髮中透出,聲音發顫,含着詭異的笑,似說非說一般。湘綺討厭那被人猜忌的目光,更何況是眼前唯一的親人。
雲錦終於開口,喃喃的聲音湘綺聽不清,她抱住雲錦的頭興奮地問:“錦兒,你說些什麼?大聲些。”
“如何?平冤了又能如何?”雲錦脣角掠過一抹莫名的苦笑,如湖水平靜如鏡的面上掠過一道痕跡,話音淡淡的,餘音都揉在風裡聽不真切。彷彿此事事不關己,她懶得掛心,更無心去聽這些閒事。
“如何?自然是還家門一個清白,公道,天理昭昭!”湘綺激動道,揮灑袍袖直指殿外。
抄家了,罰沒
了,家產散盡,妻女爲ji爲奴。這天大的冤情,一定要對譚府滿門忠烈有個交代。
“與我何關?”雲錦鼻孔裡發出鄙薄的苦笑,心中那鬱怒就漸漸縈繞着。湘綺看得出,她定有心事。就關切道:“如何無關?好歹是家門冤屈,如今沒個男兒在,自然姐姐義不容辭要挺身而出纔是。妹妹,好妹妹,你明白嗎?”
雲錦更是苦笑,笑得花枝亂顫般的美豔,她說:“家門平冤昭雪,又如何?男兒們得以重返故里,而我呢?再不是昔日的雲錦,不過是一名女ji鸞嬌,即便是譚老爺網開一面容雲錦回譚府,可能洗去雲錦的下jian身世?譚雲錦,抄家那日早就死了,如今活的是醉晚坊的女ji鸞嬌。”
那慘然的笑令湘綺的心沉去江底一般,家門的慘劇揮之不去,就在眼前。誰想這慘劇並未到頭,依舊延續。
“雲錦,你聽姐姐說。爹爹含冤莫白,哥哥他……”
她苦笑道:“爹爹?他生我,給了我們什麼?無盡的羞辱苦難,爲何?我恨極譚府,莫對我再提起半個‘譚’字,我恨,恨所有的人,我恨!你走,你走,你走呀!你爲什麼來,是來看我的笑話嗎?看我如何被千人騎,萬人戲,你卻搖搖擺擺逍遙一世來看我的笑話!”
“雲錦,你會錯了意,誰也不想笑你輕侮你,是爹爹兄長遭奸人陷害,姐姐要替父報仇鳴冤,來救你。”湘綺輕輕掠起她面頰上一綹散亂的發,攏去耳根後,露出那張小巧而楚楚可憐的面頰。那眸子驚慌如遇險的小鹿,蜷縮了身子向後,無淚,卻是淚痕滿面地望着她,將信將疑。
“雲錦,我們……”
“相公認錯了人。此地沒有什麼譚雲錦,只有京城醉晚樓名ji鸞嬌,是個下jian之人,相公攀親,莫髒了相公的身家。”她已經是冷冰冰拒人千里。
湘綺焦急,卻不知如何勸說她,看她慘淡的容顏徐徐撐了香案起身,白色的燈籠口綢褲上斑斑血跡。她苦笑,隨即落淚,忍了淚轉頭笑道:“此
地進得來,未必出得去,即便是出去,一身洗不盡的泥垢,反不如在溝渠。相公請吧。”
旁邊的屋裡想起叫嚷聲,肆意任性的聲音狂呼:“酒!拿酒來!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但願長醉不願醒!”
卓柯,定然是他醒來了。
“湘綺,湘綺你在哪裡?”嘶啞的聲音,伴隨綠翹和倩倩的勸阻聲,湘綺咬牙想,如今只得先顧一面,待安置好科舉復仇大計,再做計較。
她急聲低語:“雲錦,你沉住氣等姐姐,姐姐一定回來救你的,你相信姐姐,京城這麼大,姐姐只你一個親人了。”
她摟過雲錦,吻着她額頭,聞到那髮髻中的淡淡桂花香。雲錦卻猶如一樁木雕,呆坐不動,目光呆滯,只兩行淚靜靜從慘白的粉頰垂落,睫絨一抖,楚楚動人。湘綺轉身咬牙出屋,回頭望去,雲錦依舊呆坐在那裡目光漫無目的,似毫不在意她的去留,陌如路人。她痛心,譚府的女兒各個生得嬌美,尤以雲錦更勝一籌的嬌媚。爹爹引以爲豪,說家中女兒勝過男兒出色,日後定爲女兒們許配好人家纔是,爲此哥哥們多有不服氣的。雲錦xing子柔順,平日隨在娘身邊做女紅,循規蹈矩,也不似她頑皮任性。湘綺鼻頭一酸,彷彿邁出門檻就要邁出天涯一般的艱難,她忍淚囑咐:“雲錦,你等我回來,你再等等我。”
卓柯醒酒,卻醉意朦朧地支頤斜倚黃花梨案笑吟吟打量她,他拎起酒壺做讓她狀,隨即痛飲,綠翹去勸也無用。
湘綺就立在那裡癡癡望他,也不去勸他,彼此目光對視着,心照不宣。
綠翹倍加謹慎,惴惴小心挪步到花梨案邊,將個盛了各色糕點的翡翠綠邢瓷盤子放下。纔要開口,恰卓柯伸手去探那酒壺,只胡亂捋了一把,那案上酒壺旁的翡翠綠盤子正巧撞在手上被搡了出去,“噹啷”一聲墜地,摔得粉碎。湘綺本是伸手去救,卻如何能接住,一時間綠翹反也慌了神,面頰上那笑意飛散,只剩慘白,似提心吊膽他要發酒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