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大喊：“科場有人舞弊，試題外露。”但話在口邊，不敢輕言。
難道這是巧合？但如今她無法說服自己。心內忐忑，反有些患得患失，若挺身而出揭發泄題之事，必定震驚朝野，掀起軒然大，波，怕今科科考取消，反要牽連她這知情人對質公堂。只是她身爲女子，此番得以混入考場都是卓柯左右周旋，天公相助，機緣巧合。若是此番放棄眼前通往金鑾寶殿面聖鳴冤的正途，日後再尋如闈科考的機會怕難上加難，朝廷今科考場弊端敗露，勢必日後督查森嚴，她如何再入考場？思前想後，便將心中那股抱打不平的好漢心xing費力壓抑，心想待日後爲父鳴冤昭雪後，再來兼濟天下罷了。暗歎口氣，忽覺心有餘力，只提起試卷端詳，心想這滿腹才華也不懼他人買題作弊。
只是心內那份震驚令她無法安心答卷，如何也不信天子眼下的貢院竟然出此令人吃驚的舞弊之事。陡然間記起一事，雖不是十分清晰，卻依約記得。那時三年前爹爹的一位門生辛大人被提拔爲會試副主考，臨到入闈之際忽然要辭官不做。她記得辛大人那頎長挺立的身影，在堂上指點笑罵鍼砭時弊，只說了句“既然那狀元到榜眼探花都是花了銀子買定，要我這考官去做泥胎菩薩嗎？”
湘綺記得父親無奈捶案，母親上前規勸道：“辭官不必，託病暫避一時吧。”
父親卻拍案而起進宮去面聖痛陳利弊，臨行時那憤慨的神色，母親那緊蹙的愁眉追在身後勸解阻攔。那時的她對此一知半解，忽然覺得父親的背影十分偉岸，走在門前時撐滿她眼前那片天空。
那憤慨不平令她記起了魁星閣下那瘋得手舞足蹈的乞丐，那螢窗映雪苦讀的秀才們。那高升客棧內日日高燃的燭光，那徹夜苦讀的朗朗讀書聲。本是天下公平的開科取士，卻有人在考試前得了試題。
眼前一動，那隻雪白的鴿子，一雙金色的眼睛左右環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昭示什麼？是誰在初六考官闈差們入場第二日將試題送出，還是系在鴿子腿上匆匆送出，膽大包天。
鴿子。
眼前浮現店小
二那異樣緊張的神情，她此前一直以爲小二說高升客棧手眼通天是玩笑之辭，原來竟然是真的，鴿子夾帶的果然是試題。不過是小小一家客棧，如何有如此通天的本領得來試題？提起筆，那筆端重似千鈞，難以擡起，憑是錦心繡口滿腹經綸也難以揮灑。
將那題紙提起來細品，又不由得放下。心想這同臺對擂的人，不等你拔刀，對方早已買通評判輸贏自定了，那上場來比試的人豈不是如傀儡？
暗笑，但若她不去比試，會不會有人疑心是她技不如人尋了藉口來敷衍滋事呢？
進退兩難，心亂如麻，卻強打起精神提筆，心想罷罷罷，我且答了此卷，讓這些人見我不是等閒之輩，再做定奪。渾渾噩噩半夢半醒，總是噩夢，會試泄題，欺君大罪，她若揭發了主考，聽來荒唐。可是國法如山，不該因人而異。
她起身，又坐下，搖搖頭想，譚湘綺，莫因小失大。即便不知此題，你也是穩CAO勝券，只等金榜題名，進宮面聖，呈上血證，待皇上爲父親平冤昭雪。若錯失良機，不知更待何時？
幾隻鴿子撲楞楞了羽毛在號房間的夾道上悠然漫步，仰頭傲然的樣子毫不顧忌這裡是科考重地，有恃無恐。鴿子，這些人好生膽大。她記起魁星閣考生們種種抱怨，她還記得自己不懈的開導他們，如今這一切有失公道，不平則鳴。可是她不敢，這其中一定官官相護，牽連衆多，她不能飛蛾撲火。心裡百感交集，家門血仇和眼前這天大的科場舞弊案子，孰輕孰重？
於是。
她交卷早，閉目養神。
她起身收拾行囊欲離去，迎面朝陽晨曦萬點金光，晃得她難以睜眼。
只片刻，她大喊：“有人勾結考官舞弊，試題已外露。”
沉默，似無人聽到。
她心跳急速，定定心，繼續清清嗓音大聲高，呼：“考官舞弊，試題外露！”
一陣沉寂，旋即是如潮水般涌來的議論聲，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她的心開始打鼓亂跳，那浪潮鋪天蓋地般涌來這決堤的裂口。
“試題外泄，
談何開科公平取士？”
“是取銀子還是爲國選才？”
“名次即已買通內定，要我等做傀儡何益？”有考生大叫道。
一陣慌亂，簾官等人紛紛來到。
“擾亂朝廷科場，妖言惑衆，將他拿下。”跑來的小吏們提着水火棍，將她的門口把住。
噪亂中，分開衆人一隊人耀武揚威地來到眼前，爲首一位官員大紅色海水江牙官袍，頭戴烏紗，腰繫玉帶，慢悠悠走在人後，手捋飄飄的銀鬚，眯縫着眼似乎藐視衆生的高傲，踱着正步而來。紫膛臉，皮膚緊皺卻是精神矍鑠卻透出幾分憤慨嚴厲。湘綺擡眼看，並不認得。身後緊隨一官員，面容倦怠，沉肅了面頰小心翼翼緊隨其後。聽文吏敬稱“主考大人”、“胡大人”，便猜出爲首一人當朝樑閣老，德高望重三朝元老，今科主考。身後那唯唯諾諾目光張惶的怕就是尸位素餐，膽小如鼠害了自己全家的胡大化。
“何人大膽囂張，擾亂考場？”樑閣老厲聲恫嚇。
湘綺義正詞嚴道：“大人聽都未聽，如何知道是杜君玉擾亂科場，大人可知是誰私販考題給考生？”
“拿下，速速拿下。”胡大化吶喊。
“一派胡言！老夫督查甚嚴，一條狗都無法再出貢院，哪裡有什麼私販試題之事，分明是你咆哮鬧事，擾亂科場！亂棍打出去！”樑閣老大怒道。
“樑閣老慌得什麼？蒙聖恩替主選材，爲朝廷開科選士，出了如此醜事，還要欲蓋彌彰，如何堵天下讀書人的嘴？大人看看這是什麼？”湘綺指了院牆上幾隻將飛欲翔的鴿子，胡大化卻拾起石子扔去，那鴿子呼啦啦振翅飛走。
“放肆！天子取士重地，不得兒戲！”胡大化怒喝道。
湘綺開懷大笑：“胡大人慌得什麼？胡大人可敢對天盟誓，那鴿子捎帶試題的事同你無關？”但身子已氣得發抖，果然是天子眼下有人膽大包天貪贓枉法賣試題。
“拿下，速速拿下！此生志大才疏，自知今科落第已成定局，故意擾亂貢院科場，拖下去重責收押治罪！”樑閣老厲聲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