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本是夜深人靜時,湘綺依約聽到耳邊嘈雜的聲音。
有人在爲她號脈,輪流的來了幾個人,難不成是來了幾位郎中?她的眼皮很緊,咳喘得彷彿難以呼吸。她聽到四叔誠惶誠恐恭敬的聲音,有覺得有人捏開她的口,在口中灌下些涼涼的甘露。又有人在她手腕上扎針,涼涼的,疼痛難忍。她的脣角抽搐,依約中她想呻吟卻沒有聲音。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時遠時近,是卓大哥,是卓大哥。她分辨得出那文質彬彬的聲調,溫潤的聲音,只是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她很想睜眼看看卓大哥,但她周身毫無氣力。
不久,那聲音漸漸靠近,卓大哥說:“太醫院的靈藥是天山千年雪蓮所制,對肺癆最是有療效。湘綺妹妹這病,若是呵護得當,該是能痊癒的。”
四叔誠惶誠恐的聲音:“大學士但放寬心,也請回稟老夫人放心。湘綺這丫頭何德何能,蒙大人請來宮中皇上身邊的老御醫親爲診治,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皇上,是個宅心仁厚之君。仁愛爲懷,不會怪罪的。”卓梓說,那話似說與她聽,她多半猜出,皇上,是皇上派來的御醫爲她診病。滾燙的一粒淚珠從臉頰滾下,竟然這些外人都強似親人,都極力來挽留她的生命。
卓梓親臨譚帥府,譚府上下震驚。
湘綺昏昏沉沉中被擡出了百花閣,她朦朧中想,難道她已經燈燼油枯,難道她是要被擡去裝殮了?雪狸在她身邊,直到進到一處樓閣所在,雪狸慌得吩咐着:“留心些,別碰到,前面轉彎大些。”
湘綺微開的眼眸,依約覺得那樓閣亭臺十分熟悉,那雕甍畫棟,繡闥樓欄,那不是她昔日居住十餘年的繡樓掇雲樓。如何這被安置給了佳慧妹妹的掇雲樓竟然又讓她歸來?
她聽到佳慧哭鬧的聲音,摔砸東西發泄憤憤道:“我不搬,憑什麼要我搬?不就是什麼卓大學士親自登府來探病,帶來幾個皇上身邊的御醫嗎?可有什麼了不得的。若是她同卓家那兩個兒子清清白白,人家憑什麼巴巴的追到府裡來,又送吃的穿的,又來探病噓寒問暖的?什麼皇上身邊的紅人,我啐!”
罵罵咧咧的佳慧被從湘綺身邊推勸着走過時,湘綺聽到錢婆子酸酸
的低聲哄勸:“五小姐你看她那憔悴樣兒,一臉病癆相,怕是活不過幾日了。待她死了,你再回來住呀。”
佳慧甩手哭鬧着:“待那時我也不稀罕得住了!死過人的宅子多喪氣呀!”
湘綺更不屑得去搭理她,只是想,自己此時的面色一定十分難看,難道真是病癆鬼的模樣?如此一來,讓卓大哥看到豈不是太過難堪。她想伸手去撫摸自己的臉,卻綿綿無力。倒是雪狸看出些動靜,湊過去問:“小姐,你可是有何吩咐?”
湊去湘綺的耳邊,還不等聽湘綺開口,就見佳慧狠狠地撞她一下擦身而過。
雪狸惱得擡頭,朗聲道:“小姐,你聽清啦?雪狸也聽清了。適才五小姐在侮辱卓大學士,是否要告發她,讓官府將這侮辱朝廷命官的女人擒了去治罪!”
錢婆子一聽慌忙說:“你莫要信口胡說,我們佳慧小姐什麼都沒有說過。”說罷拉了佳慧一溜煙的跑掉。湘綺回到了掇雲閣,這纔是久別回家的感覺。
雪狸同同喜欣喜着嘰嘰喳喳說:“小姐,那簾幕太過俗豔,明日換回昔日的淡煙色。”
同喜說:“還不見今日四老爺跟在卓大人身後如何的奉承阿諛呢。誠惶誠恐的樣子,反似是大小姐是他給害得了癆病的,這大小姐反似是卓大人的親妹子了。”
雪狸說:“這也是實情呀。我們小姐的病還不是拜翠姨娘所賜?多半也有老爺的關係呀。”
“雪狸!休得胡說。”湘綺氣喘吁吁的終於擠出幾個字,又咳嗽個不停。
“小姐,人家爲你不平呢。依雪狸看,卓大人和二公子都比四老爺對小姐你要有情有義,小姐這半載出生入死的,到底是圖個什麼?”
“雪狸!”
一陣沉寂,同喜一臉的納罕,審視了主僕二人。
雪狸這才換個話題說:“園子裡的姐妹們先是圍了雪狸盤問個不停卓二郎的事,喜歡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衣衫,喜歡什麼女子?今日在一見大公子,個個驚爲天人了,都不敢信當朝一品竟然如此年輕英俊,一個個都追了我盤問,卓大學士是否婚配?更有……”
雪狸抿口笑了道:“還有人問,是不是卓大學士有意於大小姐你
,才趕來探病的。這皇上身邊的御醫都動用了,好大的排場!”
湘綺心裡暗笑,卻無力去辯駁,只吩咐雪狸安置她睡妥,咳嗽一陣,覺得那牀榻都是昔日的好,安穩的趟在上面想:“我終是歸來了。”
太醫一直未走,就在後院住下。每日就齊集在她的掇雲閣看護她的病情,個個面色誠惶誠恐不敢有絲毫懈怠。
到了第二日,宮裡特差來十二名醫女伺候照料湘綺的病情。爲她擦身鍼砭推拿,便是一日三餐飲食也是從宮裡快馬速道送來譚府,一條道都被侍衛把守,不許閒人靠近。
雪狸端了粥糜送到湘綺脣邊時,悄悄道:“卓大公子還真是個有心人呢。這粥糜都是宮中特供的,送來時不燙不涼,溫溫的恰到好處,虧得卓大公子這番心意呢。聽說這是皇上日日給他的份例,他執意求了皇上恩典,分賞給小姐吃了補養身子。”
湘綺吃了些參雞湯也有了幾分氣力,費力的笑笑,也不便揭穿卓梓的謊言,心想也就雪狸能信這番鬼話。平白的卓梓又不做月子,哪裡就熬了人蔘烏雞湯來喝?更有那些女人服用的幾味藥熬去菜湯中的食補,怕是細細推敲都會明白其中的原委。心裡對皇上反是一派感念,想她同皇上君臣一場,身份敗露也給皇上惹來許多麻煩,皇上還念在昔日君臣情誼,對她念念不忘,急得那段同甘共苦的日子。想來心裡就一陣感念,想這冷冰冰的皇上倒也不似她想象的冷,就算爲了這幾罐子雞湯和一份心意,自己粉身碎骨也該報答了。
雪狸問:“小姐,你看着個雞湯呆呆傻笑可是爲了什麼?”
湘綺慌忙掩飾失態道:“想起了孃親在世時,總給我們姐妹煲雞湯吃。清清淡淡的灑幾片蘑菇,鮮滑膩口。雲錦總到我碗中來搶,我卻偏不給她,盡數給了小弟壽奴。可是壽奴不愛吃蘑菇的。”
昔日的趣事,她吟吟回憶說道,彷彿覺得底氣多了些,肺裡也不似咔雞毛般瘙癢難過,就是精神也舒爽許多。
十幾日後,太醫的呵護下她的病情大愈。身子不在發燙,整個人也似重生了一般。
叔父和嬸母見到她也有幾分忌憚,平日裡說話客客氣氣,也不再橫眉立目的爲難她處處刁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