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退下,只剩湘綺和卓柯二人對視無語。
眼前的他面容格外清晰。那迷人的桃花眼笑望着她醉人的神情,肌膚瑩白如荔枝肉,雪白晶瑩,就那麼側頭壞笑望着她,令她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蛋,那麼的可愛。
“你,如何來了?”她問。
“母親吩咐我來探望你的病情。”卓柯朗聲答道,又對湘綺偷偷擠眼,掃一眼窗外,似在說:“隔牆有耳!”
壓低了聲音,卓柯說:“你的一舉一動,在譚府受的每件委屈,都隨時有人透露給我得知。得知你病倒,我再也忍不住來看望你。大哥若是知道,怕又要罵我沉不住氣。”
湘綺淡淡一笑,低聲道:“物是人非,本是如此的,你不要聽她們亂講。哪裡就如此的嬌氣了?莫讓凌宇大哥聽到,反是笑話了。”
卓柯認真道:“時辰不多了。你只需告訴我,我能爲你做些什麼?”
湘綺想想,太多的不如意,可是一時間如何開口呢?
她忽然低聲問:“卓大哥和楚楚可還好?”
卓柯點點頭,示意她不必掛心。湘綺的心平靜下來,本想問可有玄愷的消息,又覺唐突,況且卓柯未必知曉。就改了道:“家父家母在世時有許多古籍,諸多的孤本。如今四叔和嬸嬸並不愛惜,急於處置了。你設法求她們還我纔是,再不然,你買了去,我日後定然換你錢。”
“這個容易!”卓柯毫不猶豫的回答。
卓柯大聲道:“家兄大學士卓梓,素聞譚府藏書甚多,又聽妹妹昔日提及的那些孤本,如今還是百爪撓心不曾忘懷。妹妹何時兌現承諾,將那些古籍拿於家兄去借閱?”
湘綺看他一臉的笑意,對他的頑皮無可奈何地大聲應着:“那些書籍是嬸母收藏,還是要向嬸母請回才能拿去給凌宇兄一觀。”
心裡十分暢快,誰想到卓柯一來,竟然峰迴路轉。
卓柯走後,嬸母笑盈盈地來到她的病榻前。
堆出滿臉的笑拉起她的手說:“姑娘這病可是大好了?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呢。若你早說了是侯府夫人的義女,同那當今文瀾閣卓大學士是兄妹相稱,你叔叔也就信了你,哪裡還用驗身那麼麻煩。”
湘綺咳嗽幾聲,嬸母一連迭的扶起她爲她捶背,錢婆子也眼疾手快地拿個湘繡折枝牡丹團花靠墊塞去她背後。湘綺想,如今叔父是承了兄長昔日的蔭庇外加皇上對譚家滿門的愧疚才混了
個兵部閒差,哪裡敢得罪當今的定遠侯爺?
她低個頭指尖把弄着打了半截的杏紅色如意結子,聽着嬸母唾沫星四濺不停口的叨嘮。
“呦,看咱們家這大小姐手可是真巧呢,嘖嘖,這如意結子打得,怕是十里八鄉的姑娘們都沒這麼好的手藝。”錢婆子不失時機地阿諛奉承,反令湘綺心裡生出厭惡,聽來噁心。
她也記不清嬸母囉嗦了一籮筐什麼言語,總之有一句話湘綺記在了心頭。那些孤本古籍,已經發還給她,晚間就送回到她院裡來。湘綺欣喜不已,卻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輕輕咳嗽,然後草草道謝。
看吳氏帶了丫鬟婆子們離去,雪狸欣喜的跪坐在湘綺榻邊神秘的眨眼笑笑。
湘綺含嗔問:“死丫頭,笑些什麼?”
雪狸調皮道:“雪狸在笑,這纔不過來了位卓二公子,就把這些人嚇得坐立不寧,一抹臉吃了蜜蜂屎一樣的貼湊過來。這就是孃家有人撐腰了。若是這些人知道了小姐你身後還有卓大學士,定王千歲,還有皇……”
湘綺急得一瞪眼,雪狸捂嘴低頭咯咯的笑了說:“她們還不嚇得掉了下巴,拿小姐供上佛龕當菩薩呀?”
湘綺的身子懶洋洋的,心口如堵鉛塊,沉重得難以喘息。她咳喘得更是厲害,入夜開始高熱不退,如被抽去了脊樑骨,周身無力,痠痛難捱。偏是她生得瘦弱,皮包骨頭般,後背沾在硬硬的牀板上,骨頭同木頭相觸,如割肉般的痛。她翻覆着片刻不寧,越咳越兇。
她依約聽到郎中在低聲對叔父講:“這病怕是肺癆,癆病九死一生。大人還是安天命吧。”
嬸母不甘地嘟噥一句:“這丫頭這半載顛沛流離的,又在道觀裡清湯寡水的度日,身子本就是羸弱,又怨怪得了何人?更何況,這魏郎中曾是太醫院裡供事的,也算京城知名的郎中了。
沉默一陣子,湘綺聽叔父慨嘆一聲,低聲對嬸母道:“原本一個丫頭,就是病芟了也未必算得什麼。只是今日有件奇事,皇上遣來一位公公,賞了一副清肺潤喉發表的湯藥,還對我問起,說大哥過世後,大哥的兒女如今下落如何了,要好生安頓撫養。這話裡有話的,很是蹊蹺。你想,大哥的子女留在府裡的,只湘兒這丫頭一人。可是,皇上如何會曉得湘兒?”
那聲音遲疑不定,屋裡的空氣凝滯,四叔的話就回蕩着“皇上如何會曉得湘兒?”
湘綺在病重,渾渾噩噩聽到這幾個字,
心裡一陣熱浪,恍惚間想起了往日的風雲叱吒,朝堂上的風風雨雨,那偉岸的身影,帝王的威嚴,那回眸轉身冰冷冷的面容就看着她,漸漸的,露出笑意;忽然,那面容換做了玄愷,依舊是開朗如晴日,伸出手對她說:“你拉住我的手,我的手很涼,帶回了塞北冰霜,你摸摸,就不燙了。”
她點點頭,伸手過去,那冰冷寬大的手掌,握緊她的手,鼻息清潤如青草楓露,她擡頭一看,忽然那面孔不知何時邊做了卓梓。她呢喃着:“卓大哥—”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余光中猛然看到雲錦在一旁笑笑的看她們,她忙鬆手,卻不留神一腳踩空,從雲端直墜下了。
“啊—”她驚叫,卻驚醒,雪狸湊去摟住她問:“小姐,你是怎麼了?小姐!”
湘綺不住地咳嗽,咳得整個肺都要跳出。
雪狸不停爲她捶背,四叔和嬸母也挑簾子隨聲而入。
湘綺擡頭,不過是瞬間,喉頭一熱,哇的一口血噴涌而出,那陣腥粘,掌中淋漓的血,她周身一軟,再沒了底氣。
人說,少年吐血,命不久長,怕是大限到了。
她閉目,耳邊衆人惶然的呼喚着她的名字,只是她再沒氣力擡起眼皮。
眼前彷彿出現淡淡的光亮,光影中依稀了母親和藹的笑意,向她張開雙臂,光影裡沐浴着溫暖,如清晨推開房門時迎面而來的耀眼晨曦,暖融融的陽光。她安祥的笑着,心裡有個令自己欣慰的念頭,她爲譚府而生,爲譚府而死,功成身退,也是到了盡頭。
她無力說話,甚至想,同母親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停留,她該向玄愷道個別,還有卓大哥、卓柯,還有真心愛過她的親人們。
第二日,府裡安靜。湘綺聽到雪狸在她身邊抽噎着。她無力開口,頭卻疼得益發的欲裂一般,一顆心都似要咳出喉頭。
有人來給她量壽衣,她聽到四嬸的聲音,要將佳慧一套新做未及上身的衣衫送於她裝殮,佳慧哭哭啼啼的不肯,嫌是喪氣。軀殼都沒了,要衣衫何用?一個念頭劃過腦海,聽到嬸母問:“這,卓府二公子才替老夫人來探望義女,湘綺就要一命嗚呼了。你說,是否要給卓府去送個信去呢?”四叔猶豫的聲音。
吳氏不屑道:“人家卓老侯爺夫人不過是客套,或許是有意籠絡你的人心呢。這丫頭哪裡就那麼惹人疼了?生老病死也是尋常的。”
湘綺閉緊了眼,手指微微鬆開,沒了眷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