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才響過,突然定王府來人,說定王殿下急召她去議事。湘綺心裡暗驚,不知因了什麼,定王突然深夜召見……
經過那日在內宮被魏太后算計,湘綺處處謹慎小心,對這來人也是將信將疑。她打量這傳話的小太監,頗是面生,猶豫之下,還不等開口,那人就遞上定王玄愷的腰牌,金燦燦的在月光下耀眼奪目,也釋去湘綺心頭幾分疑惑,。但她還是心中忐忑,卻不能不去。她將一柄短刀貼身帶了,是玄愷在南下路上送她的防身之物。急匆匆走前還不忘記囑咐雲錦,速速去找德四叔,若是天明之前不見她回來,速速逃走。反嚇得雲錦緊緊抱住她的手臂不放,眼淚撲簌簌下來。惹得湘綺笑了敲她的頭嗔怪:“只會哭!”
雲錦反是急惱道:“妹妹一個小女子,逢了事除去哭,還能有什麼主張嗎?”
一句話湘綺心裡一陣悽然,轉身而去。
出了府,迎面一陣寒風,直灌入脖頸,湘綺瑟瑟發抖,上了油壁車,反是有些孤注一擲的勇氣。心想若是魏氏一黨賺她,不如一死相拼,反正已到了絕境;若果然是玄愷,那定然是有什麼大事。
車飛馳在夜路上,因打了定王府的燈籠,一路巡城的官兵無人敢攔阻,就一路飛奔去了皇宮方向。湘綺心裡正在七上八下,車一轉,直奔去宮外東南角的觀星臺方向。湘綺忙掀開轎簾問:“敢問公公,這是去向哪裡?”
坐在車轅上的小公公這才側頭說:“杜大人,實不相瞞,是皇上要傳見大人。”
觀星臺直攀雲端,浩瀚雲海間星光閃耀,海上仙山般的高臺,置身其中渺然天地。九根玄色盤龍柱屹立,輕雲淡煙飄縈指尖。
臺上面對星海立着兩人,正在談話,指點天際,高高在上衣帶翩然,彷彿如天人一般。明黃色直裰身形魁偉的當時皇上玄慎,清寒入骨飄然談吐的是大學生卓梓。這兩個人好端端的如何跑來這裡夜觀星象?
湘綺聽到太監稟報:“啓稟皇上,翰林院杜君玉大人到。”
二人竟然沒有回頭,繼續在講。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週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開千古疆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德兼三皇,功蓋五帝。越聖超凡,成萬代敬仰之英名;震古鑠今,留青史一卷偉績煌煌,才枉此生,不負先皇重託。”玄慎慨然道,仰頭望天朗聲長嘯,那聲音如波瀾浩蕩而來,直抒胸中鬱結,那番擲地有聲的的話,直衝霄漢,令湘綺震撼。尤其是在這蒼穹浩瀚下,更顯得人力渺小。
玄慎徐徐回身,棱角鮮明的面容,劍眉入額,雄霸天
下的傲氣凜凜,那聲音就在夜空中迴盪。湘綺只覺得夜風頗涼,深吸一口空氣,清涼入脾,卻是讓人心情也超脫一般,覺得四周虛空飄無,如入仙境的飄渺。
玄慎回身掃一眼湘綺,目光中帶了幾分輕慢問:“聽說這幾日你如坐鍼氈?”
湘綺不想他如此問,也就不卑不亢道:“微臣這幾日確實惶惶,不過是爲皇上的社稷天大事心存惴惴。”
“看看,看看,朕不過一句話,她反是憂國憂民了。”
“微臣,不敢。不過是食君之祿,不敢居安。”湘綺答得小心謹慎,不知皇上的用意,更不知爲何深夜假玄愷的名義召她來此。
噗嗤一聲,玄慎笑了,隨即又板起面孔威嚴道:“這戲是越做越像了,越發是以假亂真,難怪了太后都選你做乘龍快婿。”
湘綺聽他戲弄,一時見四下無人,反生了嗔惱,也不顧了君威龍顏,反駁道:“聖上看戲如迷,不肯令臣收場,臣是斷斷不能下了這臺子的。”
玄慎一抖袍袖從她身邊視若不見疾步而過。頭上未束冠冕,只是輕袍緩帶,牙簪下束了亮黃色的錦帶,夜風一陣,衣襟飄帶在風中抖動獵獵作響。不過一點點顏色,足以昭示他的身份尊貴與衆不同,他臉上喜怒無形,劍眉高挑,盛氣凌然。一舉一動間都透出煞氣奪人。
“凌宇,今夜星象如何?”玄慎仰頭望着星河,疾行幾步。天幕下,人是那麼的渺小,如一顆顆晨星熠熠。
此時星河璀璨,光流飛轉,湘綺擡頭,望見光華泫然處的啓明破雲而出。夜幕從天際垂墜而下,極淡的月色於雲煙繚繞中要被夜色淹沒。一顆光華奪目的星夜在夜的彼岸粲然,在濃厚的夜的映襯下,遠方月華淡若雲煙,看不真切。
“聖上,此星象看似兇險,但仔細看去,卻有玄機。衆星宿隱晦,天狼星獨亮,聖上請看,東方。紫薇明亮,隨不搶眼,卻居佔了要位,此爲吉兆啊。若臣推斷的得不錯,聖上的轉機,當從女子身上來,這力克天狼星的紫薇,當是一女子。”
星斗折射的點點寒光如妝鏡新開,又如霜刃出匣,晶晶然散落於她周身。他站在她身側,影隨風動,整個人籠着極淡的星輝,神韻出塵,好似畫中人。遠望星河,頓覺神思大開,神清氣爽之感。湘綺深吸口微涼的夜風,胸中豪情油然而生。
玄慎一步步踱向她,目光凝視她不放。湘綺慌得垂手低頭,卻見那明黃色的襟擺近在眼前。
“朕見你第一眼,就覺出你是個與衆不同的,果然一鳴驚人,幹出這令世人咂舌的事來。如今,怕是上得臺不宜下場,你可是有膽量把這戲繼續唱下去?”
皇上金口玉言,湘綺心裡盤算,皇上纔在政績上開
了些局面,動了四部,力挫太師的勢力,震懾了羣臣,如今又用了軍機堂一攬了半個朝堂的大權,少年天子,魄力膽識都是不俗的。她想,如今上了這條船,也是身不由己了,就淡然道:“蒙聖恩浩蕩,微臣但憑君王差遣。”“好!濟世安民,開疆擴土,建千古功業,成太平盛世。”
玄慎侃侃而談,負手仰頭目視星漢,躊躇滿志。千古一帝,魄力驚人,心xing剛毅不摧。猛然一轉身望去湘綺,開口問:“朕有此心,還需賢臣輔佐。你若有這份膽量,就不妨放心大膽留在京師。至於太后那裡,朕定然爲你妥善處置此事。”湘綺心裡一動,難道皇上有了良策?
卓梓接過話說:“暫且稱病,來個以退爲進,就說是染了重疾要回鄉去養病。”
玄慎同卓梓相視一笑,不再多說,她也不便多問,心裡有了幾分定數,怕是皇上讓她暫時回青州避風頭,會周旋長公主的婚事。但隱隱間,她從玄慎的神色中看出異樣,帝王夜上觀星臺,怕是有什麼謀劃大動作。彷彿天空陰雲閉月,霎時間不甚分明,到底前路如何,她反是看不清了,只知道眼前二人定然是運籌帷幄,胸中自有乾坤了。
或是夜涼如水,湘綺忍不住喉頭一陣子癢,連連咳嗽幾聲,慌忙告罪失儀。
玄慎看她,不由笑了,伸手拉住她的臂膀扶她起身,笑道:“說你病,就喘起來,這做戲的本領果然分毫不差的。”
湘綺周身如被雷電擊觸,陡然一驚,霎時間滿頭空蕩蕩沒了主張。不過皇上不經意一舉,令她心頭一觸,慌忙避開目光,道一句:“微臣誠惶誠恐。”就要撤出那被握住的臂膀,而那雙有力蒼健的大手手背突兀着盤龍般經脈,竟然緊緊握住她的手,炙熱有力,反慌得湘綺不知所措,目光盤旋看到一旁的卓大哥,竟然轉身去觀天象了。
皇上握住他的腕子,從自己手腕上摘下那串墨玉般的珠子瑩潤光亮的滇南無極山青木石十八子念珠,徐徐套在她手腕上說:“這珠子是定神避災的寶物,賜與愛卿。這戲做得好,只是戲是唱給旁人聽的,對朕,可不要入戲。”
他那深不可測的眸光如浩瀚星海,目不轉睛地幽幽凝視她,她一時沒了舉措應對,心裡惶然地想,皇上勸她不要入戲,是希望她遠避眼前的局面,還是另有所指?但若是如此,爲何還要賜她香珠,帶她來摘星臺讓她將這齣戲唱下去?轉念一想,難道是皇上對她有所猜忌,怕她日後也會對他演戲遮掩些什麼?只是君臣猜忌,不是吉兆,心裡如壓重物堵塞難言,先時那番才激起的凌雲壯志也如陡然如墜冰窟般鬆手了,腕子上沉甸甸的,那彎墨玉如牢枷束縛了手腳般,她囫圇地叩頭謝恩說:“謝主隆恩,臣定當不負聖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