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傢伙,他們……
這些殭屍,他們是當年參與過安克雷奇作戰的遺留陸軍部隊。
美國陸軍第25步兵師第4戰鬥旅,在阿拉斯加發生的戰事初期被包圍,被徹底打殘,後來戰事出現轉機,被調往加州,駐守在洪堡灣。
2077年1月3日,加州當地時間23:00左右,距離美國人重新控制整個阿拉斯加,奪回安克雷奇還有7天。第4戰鬥旅作爲休整的部隊接受了陸軍第104師的培訓人員補充,打亂編制,準備重新同第2步兵師第3旅匯合,前往中國戰場。但最終,一支進入加利福尼亞州的中國滲透部隊拖延了第4戰鬥旅的固定安排,第4戰鬥旅被迫滯留於洪堡灣,奉命徹底消滅這支中國滲透部隊。
“但你們爲什麼在洪堡灣,一直到現在?”我覺得不可思議,拿起一隻螃蟹腿,用力掰開,用牙齒剔乾淨裡邊的肉。
“7天后,安克雷奇被奪回,戰爭基本上結束了,”對面的殭屍用手背擦擦嘴,“我們當時還在洪堡灣,當地的狀況很糟,那隻頑強的中國滲透部隊化整爲零,躲過了我們的反覆搜索,我們幾乎挖地三尺,但還是找不到他們。但他們跑不出我們的包圍圈,雙方玩起了捉迷藏。”
“之後呢,”我丟下一塊啃乾淨的螃蟹甲片又拿起另一片,“我想消滅他們僅僅只是時間問題。”
“那些中國人,真的很頑強,他們就像苔蘚一樣令人討厭,哪裡有水,就能生根,就能戰鬥,殺不光,滅不淨,比蟑螂還要頑強的生命力,真是可怕。事實證明,我們把戰爭想得太輕鬆了。過度依靠於核動力裝甲,在中國分散的戰場,讓我們的部隊吃盡了苦頭。補給線難以保證甚至瀕臨崩潰,部隊水土不服長期沒有戰果情緒低落,空軍的支援越來越有限,連地面作戰的裝甲部隊也轉而依靠核動力裝甲支撐,再也無法起到突擊效果。”
他在刻意轉移話題,閉口不談那支中國滲透部隊。
那名殭屍慢慢轉身,把吃剩的垃圾丟進垃圾桶:“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同其他人一樣,只希望平靜的活下去,不去想那麼多。”
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這名殭屍顯得如此垂頭喪氣,我這個正常人的腦袋不得而知。
“你毀了我們花了2個月修建的防線,讓我們死了2個,3個重傷,還在醫院躺着。”那名殭屍說着話的同時仍然背對着我,我搞不明白他那輕描淡寫的口氣是什麼意思。
“俄國人,出現在現在的美洲,這裡沒什麼好爭奪的,”那名殭屍最終轉過身,手上多了筆和本子,“我想我會對你的故事,感興趣。”我嘆了口氣,放下吃剩的螃蟹,開始我的講述。
從英克雷初次襲擊安克雷奇俄軍基地,到我的一路奔波,在變種人和鋼鐵兄弟會之間的周旋,直到L7054基地。說不上來,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爲什麼這麼詳細的告訴這些,這些核戰前的“老古董們”,但我的心頭確實有一股尊敬和敬重。這些曾經的軍人,即使他們現在變成了殭屍,他們也終究經歷過真正的戰爭,那種慘烈的、毫無人道的血肉之軀與冰冷鋼鐵相碰撞的戰爭,並頑強的活下來。
僅僅這一點便足夠令人尊敬。
“你經歷了很多,也瞭解了很多,”殭屍仍然用一成不變的呆滯表情看着我,不時低頭記錄,“你的任務,我想,我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的。”“這話是說,”我攤開手,做了個不可思議的動作,“你們打算放了我?”
“按照你的理解,沒錯。”殭屍的嗓音永遠沙啞而平淡,他還在本子上記錄着。
“喔,喔,喔。我不明白,我是說,”我看了看旁邊的兩名守衛,他們倆幾乎靠着步槍要睡着了,我感覺不到絲毫的敵意和憤怒,“照你的說法,‘死了2個,3個重傷’,你卻要放了我?”“你沒必要問那麼多,我說放了你就放了你,而且再次通過時,打個招呼就行了。”
我……爲什麼總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和奇奇怪怪的事。
“順便,別想打我們的主意,俄國人,你們的L7054基地還不夠格。”殭屍這麼說着把筆收回到自己上衣口袋裡。“絕對不會。”我說的是真心話,T-90主戰坦克根本不是M1A2的對手,以我們手頭現有的武器,很難對付它的正面裝甲。
而T-90的正面裝甲在2000m內是扛不住M1A2發射的貧鈾穿甲彈的,更做不到“先敵發現,先敵開火”。另外,自動裝彈機和不怎麼可靠的滅火抑爆裝置更讓人擔憂。
更別說,我們沒有直升機,唯一的一架貝爾204通用型,即使想改裝爲武裝直升機,自身的裝甲連5.56mmAP都防禦不了。
“世界永遠不可能和平,因此,和平才更顯得來之不易,”殭屍把手背在身後,身上的軍裝顯得陳舊,但那些勳章仍然擦得錚亮,穿越了數個世紀,向這個世界展示主人當年所建立的尊嚴和榮耀,“和平使用生命堆砌而成,生命才更顯得可貴,才更值得人們珍惜。”
“可惜,可惜,”殭屍搖搖頭,從桌子上拿起貝雷帽,輕輕釦在頭上,“總有人不珍惜愛國者們用鮮血換來的成果,而用恐懼和所謂的仇恨驅使着人們互相間,爲了莫名其妙的可笑理由,再進行新的戰爭。”
我擡起頭,看着他的帽徽,阿卡徽(阿拉斯加地區郵政代號是AK,後來被當地駐守部分部隊採用,以藍綠色盾牌、斜插匕首作爲底襯,其上爲英文字母A·K,帶着點作弄的意思,俄軍一直蔑稱其爲阿卡徽),我很驚奇那絨線的帽徽仍然像新的一般,不可思議。
那傢伙顯然注意到我在盯着他的貝雷帽看,他不自覺伸手擡了擡帽子,那帽子對於他光禿禿的腦袋來說,顯得有些過於寬鬆了:“這是我作爲一個軍人,一個殺人犯和劊子手的證明,不過都過去了,我現在並不想談及這些。”都過去了嗎?不會。他自己嘴邊上老說着這些事,一邊又強調都已經過去了,我真的懷疑這支吃過敗仗的美國部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活在自己的痛苦回憶之中,上校,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曾經的第4旅旅長。
“給我們20分鐘,之後,我可以讓你離開,還有那個女的,她叫卓婭,是嗎?”Chen上校說着衝守衛點點頭,幾乎要睡着的守衛迷迷糊糊擡起頭,拖着蹣跚的步子把鐵門鎖上,我站起來透過門上的?望孔往外看,守衛又靠在門外的牆上,繼續睡覺。
看看這些人,這些可憐的人。我不用說出來,不必說出來,不能說出來。但,他們真的喪失了軍人的那種鬥志,還有傲氣,我只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深深的疲倦,或許,還有對戰爭的厭惡。這些可憐的傢伙,他們經歷的事情,我想象不出來。
也罷,這些不是我應該關心的,我只希望能儘快完成任務,回到莫斯科,結束掉美洲的掙扎。再好好洗個澡,喝點酒,一個人聽會音樂,看會電影。
這之後呢?我還沒想那麼遠,真想那麼遠,我會瘋掉的。
找回我的家庭嗎?我的家庭已經支離破碎,我的父母,從未曾謀面,或許他們已經在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靜靜的去了。找到我真正愛的人,創造一個家庭嗎?我曾經愛過,卻最終失去,我現在就像一隻受傷的刺蝟一樣,小心翼翼對待周圍的人,卻不敢讓愛情的火花化爲激情的爆炸。
我會爲下一場戰爭做好準備,雖然感到迷茫,但阿卡利亞,你終究是個軍人,這從12歲就註定的一切,你逃不掉的,這是你的事業,你的宿命。
無論如何,這是我目前,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和支柱,是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基石和基礎,在沒有找到其他足夠令我產生動搖的目標前,我仍然會這樣,以一個不得不選擇服從的軍人的身份,繼續我的生命。
我不由自主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的敵人是誰?
……
“時間到了,跟我們走。”上校又出現在單間內,背後跟着2名士兵,我擡起頭正打算開口,上校又轉身離開,2頭“灰毛豬”(美國陸軍UCP/ACU城市數碼迷彩,灰白相間)吆喝着讓我趕緊起來。我從地上起來(這裡的椅子也撐不住我),習慣性拍拍屁股,想知道卡車和裝備都被他們留在哪。
監獄的燈光昏暗不堪,世界各地的監獄基本上都一個樣子,水泥地板,白石灰牆壁,天花板上架着電線和瓦數不怎麼高的燈泡,昏暗,陰冷,潮溼。再加上偶爾跑出來客串的老鼠、蟑螂,還有冷冰冰的鐵柵欄和狹小的通光孔,四周佈滿焊釘、略微生鏽的厚厚牢門。
從裡到外透着一股寒氣,還有深深的絕望,讓那些一直不夠堅定的人徹底打消逃跑的念頭。不過對我來說這都不算什麼,我在訓練期間曾經莫名其妙被丟進監獄,忍受毒打長達數星期,最後醒過來卻在醫院。
2頭“灰毛豬”一前一後押着我穿過略顯狹窄的走廊,個別角落裡傳來不滿和吆喝,還有拍打鐵門的聲音,我有些意外,不過又覺得合情合理,我不是唯一造訪此地的客人,但很可能是唯一一個又輕輕鬆鬆出去的——雖然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場殘忍的惡趣味遊戲。
我略帶同情的朝四周看了看,被守衛的槍口逼迫着繼續往前走,直到離開監獄。監獄門口有一盞路燈,和一名抽菸的守衛,看上去防守很鬆懈。上校又湊到我面前:“一會卡車會過來,還有你的搭檔,不過,你得照我們的要求做,蒙上眼睛。”我沒吭聲,點點頭,仰望晴朗的天空,已經是白天了,深吸一口氣,從那個地窖裡邊出來後的感覺真好,自由又一次向我招手了。
而且這一次唾手可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