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烏雲密佈,遮住了月光,狂風呼嘯折斷了幾根蒼勁的虯枝,葉子瞬間飄零漫天飛舞,淒涼不盡。
肅親王府。
“她爲什麼要這樣做。”肅親王滿含疑問和一點難以掩飾的憤怒,朝向坐在對面的夏嬰說道。
夏嬰微微一笑,對於他的擔心他是知道的,他對她的真心他也從未懷疑過,所以這一笑帶着幾分自嘲,帶着幾分自認不如的傷感。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夏嬰一雙墨色的墨子幽幽的望向遠方,淡淡的開口,“她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綺鳶向來是個有分寸的人。”
陳肅凡聞言,擡頭看着對面的男子,星眉劍目,含着凌冽的光芒,“沒錯,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可是,我想知道的是,這個打算是什麼。”
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夏嬰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得到,從對面散發過來的一股寒意,陳肅凡真的很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是,此時,他卻不能告訴他。
沉默良久,陳肅凡慢慢的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你果然知道。”無比淒涼的一句話,使原本靜寂的房屋顯得更加蕭條。兩個曠世空前的男子,相視而望,沉默不語。
夏嬰靜靜的坐在對面,看着陳肅凡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心中有心東西漸漸彌散,他付出的太多,放棄了江山,也失去了美人。可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就是他們夏氏。其實,在這個明爭暗鬥,處處危機四伏的宮廷中,每個人都不僅僅只是自己,他們的性命榮辱,關係的不只是自己,更多的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親人和家族。他夏嬰,這一世,因爲揹負了夏氏的興衰榮辱,而負了太多的人。
家族名聲,親人榮辱,太多太多的負擔鋪天蓋地的壓了下來,逼得人喘不過氣。爲此,不僅要犧牲自己的幸福,更會連自己最愛最在乎的人也要犧牲。這般以鮮血和性命換來的名譽,在光鮮的外表下僞裝的華麗異常。
看着陳肅凡慢慢的醉倒,夏嬰收起自己差點氾濫的思緒,起身離去。眼前的這個男子,更適合自己靜一靜,他不在會比在要好得多。他堅強的太久,藉着這次醉酒發泄出來,就不會,一直憋着那麼傷人。
陳肅凡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閃爍着晶瑩的光澤,可是心中卻泛起一片荒涼。
“啪,啪···”冰冷的淚水一點一點滑落,滴在僵硬的手臂上,濺起絢爛淚花。
自母后離世,這是第三次如此狼狽吧,陳肅凡這樣想着,那顆心便沉向無底深淵,第一次是她披着大紅的嫁衣奔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第二次是六年前宮廷政變,她險些爲了保護另外一個男子死在他的手上。她總是爲了別的男人讓他心如刀絞,可是,他卻像一個傻瓜一樣,無可奈何。
自古造化弄人,卻偏偏都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
八年前,陳鳳鳴還是太子時候
,他的母親龐貴妃出面,爲他的兒子和夏綺鳶主婚。那個美貌與才智,陰險與僞善並存的女子,想要妄圖藉助夏氏四世三公的地位穩住陳鳳鳴的太子之位,以此避免自己在先皇駕崩後任人欺凌的局面,不過可惜的是,他的兒子繼承皇位沒多久,她就先行一步了。
儘管當年的陳肅凡知道這場婚姻不過是龐貴妃謀權蓄勢的伎倆,可是,怎奈何身份終歸懸殊,力量差別,時機還未成熟。一個年紀輕輕的親王,如何鬥得過一朝之上貴妃,再加上,支持在這個女人背後的男人,還是九五之尊。
那一年。
瓊香瀰漫,綠柳繚繞,堂皇的宮殿內笙簫歌舞,玉壺光轉,盡顯了奢華富貴。內堂院落,一襲紅衣佇立,凝脂的肌膚吹彈可破,漆黑的眸俊美的容顏析出令人心疼的傷。鳳冠珠簾下,梨花帶雨,化了妝容。
“綺鳶,我帶你走,我們一起離開這裡。”陳肅凡沉默了良久,鏗鏘的開口,一雙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握住女子的手,緊緊地,沒有一點縫隙。
“沒用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逃到哪裡,”夏綺鳶悽然一笑,眸中的淚花熠熠閃爍,散發出一股蕭瑟的光芒,“肅凡,就算你捨得下你的大好前程,捨得下你的權傾朝野,可說,你教我如何捨得下我們夏家用鮮血換來的四世三公,怎麼捨得下那數百條無辜的性命。”
意氣衝冠的陳肅凡在夏綺鳶一語道破之時,一個千瘡百孔的心,頓時如石沉大海,波起千層浪。她說的對,抗婚就是抗旨,誅連九族,可是大罪。
夏綺鳶一雙眸子無比淒涼的透過他,深深的看向遠方的一品竹林,輕盈的話語,如料峭秋寒時,殘落的花瓣,在嘴角呢喃,“再見了,真的再見了···”
緋紅的嫁衣,在寒風中輕輕搖擺,鬢角的髮絲紛亂的飛舞,遮住了雙眼,它們不斷切割着她冰冷的視線,將眼前的所有割得七零八碎。
夏綺鳶勉強地抽出那隻被狠狠的攥在陳肅凡手中的玉手,在嘴角掛上一抹嫣然的笑意,她說,肅凡要記得我笑的樣子,她說,肅凡一定要好好地對待自己,她說,肅凡找個好姑娘吧···
愣怔在原地的陳肅凡,痛徹心扉,她說的話太多,可是他卻只記住了一句,那就是,“肅凡,你要記住我笑的樣子。”他把這句話想烙印一樣,緊緊地印烙在心裡,無時無刻。
紅衣翩翩,緋色的絲帶,在女子轉身的剎那,猶如驚世的蝴蝶,舞出絕美的弧度。鳳冠霞帔,明亮的珍珠,璀璨的寶石,在月夜下,熠熠生輝。
陳肅凡站在原地,親眼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子奔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不知所措。突然手臂一涼,幾滴冰冷的液體慢慢滑落,他輕輕的擦拭,倔強的擠出一抹笑容。整個宮廷都知道,他陳肅凡心儀夏綺鳶,如今的這場婚禮,他更不能失了禮儀,就算要哭,就算要醉,就算要痛徹心扉,也絕不
是在他們面前表露一絲一毫。
陳肅凡,慢慢的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世人都道,肅親王文武雙全,驍勇善戰,權傾朝野,是個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卻不知,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會以酒解愁,獨自一個人,面對隱隱作痛的心傷。
母親一生不爭不搶,淑德賢良,恪守本分,卻還是在最美的韶華里被逼殉葬。她只是想看至自己唯一的兒子,慢慢長大,她只是有一個普通母親的心願,可是,就算是這些,都不能滿足。
陳肅凡在親眼看着自己的母親離開人世的時候,就告訴過自己,一定要好好地保護自己一定要爲母親,爲自己搶回所有原本就該屬於他們的東西。
在好長的一段時間,他寄人籬下,東征西站,不過是想積累戰功,贏得民心,爲自己爭爭權奪位積累一點砝碼。而夏綺鳶的被逼出嫁,就是,兩年以後,他發動宮變的導火索。
六年前。
當陳肅凡發出的殺手回來報告說,陳鳳鳴一行人等已經秘密逃回京都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不能再拖了。其實,他原本是想說服夏綺鳶倒戈相向,又或者是隻要她坐視不理就好,因爲他怕,戰事一起,難免傷及。可是,夏綺鳶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決絕相據,她甚至以性命相要挾,讓他放棄。
兵臨城下,浩浩蕩蕩,他已經沒得選擇。陳鳳鳴已經回了京都,探子來報,他在昨天晚上悄悄潛入皇宮。所以,他必須,出奇制勝,在他和遺照同時出現之前,殺了他。
御林軍拿槍帶盾,齊刷刷的圍住了乾清宮,今日便是一決生死之期。
“王爺,皇后娘娘派人來傳了口信,想邀王爺在乾清宮一聚,此以玉環爲信物。”一個奴才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說道,雙手還畢恭畢敬的捧着半塊玉環。
陳肅凡看着那半塊通體碧綠的翡翠玉環,心中再一次泛起了絲絲漣漪。他遣退了衆人,將自己手中的那半塊玉環拿了出來,拼在一起剛好是一個完整是玉璧,原來她一直留着。
這半塊玉環,是他在征戰時俘獲的,是世間難尋的稀世罕見之物,如此掰爲兩段,一人一半,纔是一雙人。
江山抵不過柔情,一腔的雄心壯志,在最後一步微微動搖。經流年夢迴曲水邊,看煙花綻出月圓。曾經的記憶,徘徊腦海,那些年少輕狂的歡愉,純真中帶着不可逆流的唯美,於是,氾濫成河。
猶豫少許,當陳肅凡站在乾清宮緊閉的門外時,四面八方的將領皆跪地相求。他們有的滿面擔憂,有的充滿驚悸,有的一臉決絕。他不是不知道這些跪地相求的將領爲的是什麼。他轉過身去,靜靜的看着眼前這扇厚重硃紅的宮門,裡面有太多的兇險叵測,有太多的未知之險。他是一軍之將,擒賊擒王,對於他這樣一個深諳兵法的人不會不知道。可是,再多的陰謀,再多的危險,都抵不過她送上的半塊翡翠玉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