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常在有些恍惚,她也隱隱約約的想起,是曾見過一個模糊的背影,穿着竹青色褂子,月白色長裙,全身上下髒兮兮的,長裙還爛了一條縫隙,露着裡面的袷褲。
陳常在透過窗子靜靜的看了會兒,雖覺得這個背影看着可憐,到底沒有多想,如今想來,怕就是秦歡了,若不然,有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打扮,且還能在深宮裡自由走動呢。
“秦歡也可憐,大雪天的,她看着十分落魄,我料想着,若有人下藥,也不會是她。這事,就算了吧。”陳常在倚在牀頭嘆了一口氣。她到底是個善心的人。
玉妃卻有些尷尬,見岑梨瀾一動不動的望着她,便撇嘴道:“依我說,必然要查個清楚纔好,不然,有些人還以爲是我指使着秦歡做了什麼。給了秦歡清白,也就是給了我清白,鬱妃娘娘,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迴雪坐了許久,嗓子乾的厲害,接過一杯竹葉青茶喝了,緩緩的攥着茶碗道:“玉妃,沒有人說你不清白,你不必驚慌。”
玉妃這纔不言語了。
但除了菊香所說的,秦歡曾在永和宮外流連之外,並沒有見其他什麼生人來過永和宮,自江答應出事以來,江府的人與永和宮也再無瓜葛,送菜之事也擱淺了。
太醫所說的下藥,不過是懷疑,迴雪也只得安撫了陳常在,然後由煙紫扶着,暫且回了相印殿。
這一晚,應該是吃餃子的。
相印殿很應景,包了許多白花花的餃子出來,有月牙兒狀的,有元寶狀的,一排排的碼在砧板上。而餃子餡料。小廚房也做了兩種,一種是三鮮料的,還有一種羊肉大白菜料。聞着噴香,出鍋之後,配着一碟子甜醋,很是美味。
精緻的白瓷盤子裡全是餃子。紛紛冒着熱氣,圓鼓鼓,讓人看了就有胃口。
迴雪拿起黑色的大理石筷子,還沒下筷,就聽到房頂上“沙沙”的聲音響起。繼而。這“沙沙”的聲音更大,像是農家篩麥粒的聲音。迴雪放下筷子,煙紫會意。端着一截兒蠟燭出了門,廊下的紅燈籠被冷風吹的略微晃動,藉着若隱若現的光,煙紫看到院子裡的地上已是白了一片,踩上去有些溼滑。滿院的白色在夜色裡顯的更清冷。
白天時難得有了陽光,沒想到天一暗下來,小雪竟然又簌簌而下,雪粒子落在琉璃瓦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也難怪迴雪會覺察。
煙紫吸了口涼氣,嗆的咳嗽了兩聲。秋冬的寒氣如刀子一樣凜冽,吸入肺裡,生疼。
煙紫一手掀着簾子。一手小心的護着手裡的火光,吸了吸鼻子,又站在屏風處用手撲了撲身上的涼氣,這纔回話:“主子,外面又下雪了。”
“哦。”迴雪盯着昏黃的窗戶。輕聲應了一下。
煙紫將蠟燭放到燭臺上,輕輕給迴雪夾了幾個餃子放到盤子裡:“主子。今兒是冬至,冬至下雪,倒也應景,以前在宮外時,大家都說,不管是過冬至還是過年,如果沒有大雪,那就沒有氣氛了,你說呢?”
迴雪點點頭:“說的也是,冬天,本來就冷,可到夏天,熱的滿頭是汗的時候,又懷念冬天的雪了。”
二人輕輕的聊些閒話。
迴雪吃了幾個餃子,皮薄,餡料填的結實,滿口生香。見煙紫站那伺候,宮裡的餃子又極多,便輕聲道:“煙紫,你坐下陪着我吃些吧。”
煙紫倒也不拘謹,側身坐在凳子上,見迴雪又動了筷子,才輕輕拿起筷子,夾了餃子,陪着吃起來。
“你覺得,永和宮陳常在那,是有人下藥嗎?”迴雪問。
煙紫忙放下筷子:“主子,奴婢想着,怕有萬一呢,這事,太醫也沒拿準,依奴婢說,防着總是好一些。”
迴雪點點頭,又指指桌上的餃子,示意煙紫趁熱,趕緊吃纔是。
“主子,奴婢瞧着,秦歡她……瘋瘋癲癲的,倒不像能給陳常在下藥的人,或許,是菊香想多了,也難怪,玉妃娘娘頗爲生氣呢。”煙紫吃了幾個餃子,小聲的說道。
迴雪長長嘆了一口氣,若說秦歡瘋了,她也是知道的,那些日子,秦歡整日的坐在儲秀宮裡,不是與落葉爲伍,便是看着房頂傻笑,玉妃不待見她,皇上也討厭她,她又這般模樣,想來在宮裡,前路是斷了。不足爲患,可迴雪心裡卻有隱隱的擔心:“若說她不瘋,倒也不像,若說瘋了,可她爲什麼單單是去了永和宮門口,而不是來相印殿,或者去承歡殿呢?”
煙紫倒沒想到這一層,聽此話,只得思量着道:“或許,是巧合罷了,秦歡腦子不清醒,成天到處亂走的,玉妃娘娘不是說了,她還去暢音閣呢,或許,那日是正好到了永和宮門口呢。”
迴雪淺淺一笑,放下筷子:“聽菊香所說,好像並不是偶然的一次,那幾日,秦歡都去永和宮轉悠呢,這不得不讓人憂心。”
煙紫笑笑:“主子還是放寬心吧,秦歡有玉妃壓着,也起不了什麼大浪來,她又何苦害陳常在呢。”
迴雪也笑笑:“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總怕有個萬一,這樣,今兒天也晚了,就不折騰了,明兒一大早,你去儲秀宮一趟,把掌事嬤嬤給我叫過來,順便,把秦歡也帶過來,我有話要問。”
煙紫輕輕諾了一聲。
餃子還未吃完,便覺得窗戶外的雪下大了,剛開始還是“沙沙”的響動,這一會兒,風聲嗚咽,如一個豁口的老太婆在哭訴。鵝毛大雪裹在風裡,四下亂竄,不到一個時辰,宮牆上,屋頂上,便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院子裡的枯枝被雪壓的變了樣兒,幾乎垂到了地上。
廊下當值的太監卻是一聲不吭,縮着腦袋瞅着動靜。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先進來的是四阿哥,穿一件深紅色的袷褲,外罩一件石藍色的棉袍子,袍子外是一件灰色盤扣的馬甲,馬甲外還繫着一件厚披風,這披風做工精緻,又極小巧,披在四阿哥身上,倒顯的虎虎生威。四阿哥頭上戴着狐狸毛的帽子,帽子正中央縫了一塊上好的玉,溫潤,透亮。顯的很是名貴。
大阿哥緊緊跟在四阿哥身後,時不時的,伸出手來,護在四阿哥一側,以防他摔倒。
一個穿着深色衣裳的小太監,手裡舉着一把傘,給兩位阿哥撐着,另有一個太監,手裡提着一個八角宮燈。嘴裡直喊着:“四阿哥當心些,下雪了,路上滑的緊。”
大阿哥只虛扶着四阿哥,時不時的,拍一拍他披風上的雪花對兩個太監說道:“你們什麼時候見四阿哥不小心了,他不過是急着找鬱妃娘娘,要送東西呢。”
四阿哥如此心切,源於手裡舉着兩支竹籤子,竹籤子上插着兩隻麻雀,想來是升火烤的,上面黑黢黢的,又泛着油光,聞着有一股子焦味兒,也有一股子香氣。
廊下的小太監見兩位阿哥來了,殷勤的掀着簾子,王方早預備下了熱毛巾給兩位阿哥擦臉擦手,以驅寒氣。
四阿哥舉着竹籤子就衝回雪而來:“額娘,給你吃麻雀。”
竹籤子鋒利,直指回雪而來,嚇的煙紫趕緊攔下了:“四阿哥,來,奴婢幫你拿着麻雀。”
四阿哥跟煙紫倒不認生,將竹籤子交給煙紫拿着,指着上面的麻雀道:“額娘,本來,麻雀是熱的呢,呼呼冒着熱氣,可好吃了,可是阿哥所離相印殿太遠了,又下了雪,一路過來,熱氣都沒有了。”四阿哥一臉的興奮,又有些許的失落。
大阿哥笑了笑,給迴雪行了禮,代回話道:“鬱妃娘娘,今兒是冬至,本應該吃餃子,可四阿哥又不大愛吃餃子,正好這幾日,見阿哥所外的竹林子裡總會落一些麻雀,可能是凍傷了,飛不起來,看着奄奄一息,這不,我就帶着四阿哥撿了有十來只呢,洗剝乾淨,放在火上烤了,四阿哥惦記着娘娘,想着來給娘娘送兩隻。”
“四阿哥真是一片好心,這是主子的福氣。”煙紫福了一福,將烤好的麻雀放在白瓷盤子裡,大阿哥略帶拘謹的道;“我也是頭一次烤這個,還是阿哥所裡的小太監教我的,說是以前饑荒的時候,他們在宮外,也捉麻雀來吃,只是我掌握不好火候,烤的有些焦了,這不,五阿哥跟三阿哥也在阿哥所玩,讓他們吃,他們嫌黑,都不肯吃呢。只是四阿哥愛吃些新鮮東西,這不,足足吃了三四隻,連晚飯都沒怎麼吃。餃子都剩下了。”
王方也笑了起來。大阿哥說話,倒是爽直。
四阿哥也“嘿嘿”笑起來:“額娘,你嚐嚐,好吃不好吃。”
迴雪略帶難色的看了看盤子裡的麻雀,或許是因爲盤子太過潔白,更加顯的烤麻雀很是黝黑,且洗剝過後的麻雀本來很小,火上一烤,變的更小,放在掌心裡,跟一塊烤焦的紫薯一般,迴雪本來不太想吃。可看到四阿哥一臉期待的模樣,想想這麻雀又是四阿哥辛辛苦苦送來的,不能白白傷了孩子的一片心,便將竹籤子拿起來,輕輕咬了一口。
煙紫見迴雪嘴角沾了焦黑,忙掏出手帕來給迴雪擦一擦。
四阿哥迫不及待的問道:“額娘,好吃嗎?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