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盯着掌事嬤嬤,她的髮梢已花白了,想來已上了年紀,掌事嬤嬤說着話,還拿手去攏攏鬢邊的頭髮,舉手投足間,她腕子上的金鐲子露了出來,金鐲子柳葉狀,雖不寬,卻極厚重,上面還雕刻着花草,掌事嬤嬤發覺露出了鐲子,面上一紅,垂下胳膊,用衣袖將金鐲子蓋住。
迴雪淺淺一笑:“掌事嬤嬤近來生活的可好?”
掌事嬤嬤明知迴雪的意思,卻答非所問:“奴婢瞧着鬱妃娘娘的臉色不大好,是昨晚上沒睡好嗎?”
迴雪心裡起了漣漪,原來自己睏乏,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連掌事嬤嬤都發現了,迴雪卻是不動聲色,坐了下來,又問道:“秦歡在儲秀宮生活的可還好?”
掌事嬤嬤心裡有隱隱的擔憂,若是沒有事發生,迴雪也不會叫她來回話,想到這,便壯了壯膽子道:“回鬱妃娘娘,秦歡她還好……吃住也好。”
迴雪重新打量了秦歡一回,只見她穿着一件還算厚實的棉襖,棉襖是綢緞爲底的,上面繡着大紅的花紋,棉襖下襯着一條深黃色的棉裙,棉裙是素面的,沒有圖案,秦歡腰裡繫着一條灰土色的絛帶,而頭髮倒也梳的井然有序,發間還插着一支玉簪子,雖不是上好的玉,且簪子比筷子還細的多,但也比奴婢的打扮要高貴一些。
只是身上穿的,發間戴的,好像都是新的,一塵不染,衣裳上還有褶子。
煙紫附耳小聲說道:“主子,秦歡的衣裳,都是掌事嬤嬤新給她換的。”
迴雪心領神會,卻並沒有點破,而是讓煙紫搬來兩把椅子。一把給掌事嬤嬤坐,一把給秦歡。
秦歡終是不肯坐的,蹲下身子,便要捏炭盆裡的炭,煙紫驚詫,忙攔住。
掌事嬤嬤有些拘謹,見迴雪客氣,便坐了下去,只是心裡甚是不安,不敢擡頭。只是搓着手道:“鬱妃娘娘叫奴婢來,是有什麼要問呢?”
迴雪不自覺的又打了個呵欠:“你說呢?”
掌事嬤嬤也心知肚明,知道瞞不下。只得跪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讓秦歡她穿的破破爛爛,出去亂轉悠,可是鬱妃娘娘,奴婢給秦歡拿過衣裳。可她不穿,非要搶着下人們的破衣裳穿。”
迴雪冷冷一笑,盯着掌事嬤嬤,看的掌事嬤嬤直打哆嗦:“如今秦歡瘋了,你怎麼說都可以。”
掌事嬤嬤面上一紅,不言語了。
迴雪這才正色道:“不是我管的緊。雖秦歡有錯,但如今她已這樣,也已受了懲罰。平日裡皇上也沒說不讓她吃穿,內務府那邊不是還有她的例嗎?若是沒有,你來回我便是。”
掌事嬤嬤磕頭道:“奴婢不敢。”
“既然這樣,以後自當更加用心,且也要好好看管着秦歡。若再讓她在宮裡亂跑,皇上見她穿的跟叫花子一樣。且蓬頭垢面的,怕不會處罰秦歡,倒是掌事嬤嬤,做爲主事嬤嬤,脫不了干係呢。且儲秀宮我雖然很少去,很多事,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並不代表我不想知道,不能知道,掌事嬤嬤,你說呢?”
掌事嬤嬤已是嚇的魂不附體,衣袖下的金鐲子都晃悠了起來,她偷偷掃了一眼秦歡,又用眼角的餘光偷望了迴雪一眼,這才帶着哭腔道:“鬱妃娘娘饒了老奴吧。”
“從實說來。”迴雪的聲音十分威嚴,面色雖疲倦,卻無一絲輕慢。掌事嬤嬤心裡沒底,想來宮裡的事,自然瞞不過迴雪,於其以後被發現,到時候下場悽慘,不如如今從實招來,迴雪一向不是個狠心的,現在說,總比以後說的好,於是伏身道:“鬱妃娘娘也知道,儲秀宮一向住着選秀的主子們,小主們有的聰慧有加,飛黃騰達,如鬱妃娘娘般,得皇上的寵幸,能飛上枝頭。而有的小主就不盡如人意了,或是不得皇上召幸,或是不得見皇上,心裡往往不平,就把氣撒在奴婢身上。”
掌事嬤嬤繞來繞去,就是不說重點。急的煙紫搶白道:“鬱妃娘娘還沒有用早飯呢,掌事嬤嬤還是撿重要的說吧。“
迴雪垂下眼簾,輕輕道:“我只是想知道秦歡的事。”
掌事嬤嬤顫抖着聲音道:“秦歡……奴婢因爲太忙了,要伺候主子,還要管教奴婢,所以對她疏於照看,確實,奴婢也從她身上貪了一些銀子,但她身上能有什麼油水呢,都是奴婢豬油蒙了心,如果鬱妃娘娘不高興,奴婢……奴婢這就賠償給她…….”掌事嬤嬤說着,撩起衣袖,作勢要將金鐲子取下來,只是手碰到金鐲子,動作卻很遲緩,遲遲不肯取下來。
迴雪知道,要掌事嬤嬤的金鐲子,那便是要了她的命,便眯眼道:“金鐲子的事,也就罷了,秦歡如今這般模樣,給了她金鐲子,又有何用?”
“娘娘的意思是?”掌事嬤嬤滿心歡喜的將金鐲子戴在胳膊上,十分敏捷的拿衣袖蓋住,這才起了身,拿手帕擦擦眼角的淚道:“鬱妃娘娘有何吩咐,奴婢自當盡力而爲。”
“沒有什麼讓你辦的,只是最近,你可見秦歡跟什麼人有來往呢?換句話說,有沒有哪宮的主子來看過秦歡呢?”迴雪若有所思,聲音淺淺的。
掌事嬤嬤脫口而出:“除了今兒早上玉妃娘娘派奴婢送來一些衣裳外,再沒有別的娘娘到儲秀宮看望她了。”
迴雪輕輕的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
掌事嬤嬤見秦歡一個人在屋子裡轉悠,這會兒又跑到廊下玩雪去了,便盯着秦歡的背影道:“也不怪娘娘們不看她,她雖瘋了,脾氣到底怪的很,就拿早上的事來說,玉妃娘娘來給她送衣裳,還有銀子,本是一片好心,她卻不領情,這樣下去,誰願意理她呢,且她這麼晦氣一個人,別人躲她還來不及。”
迴雪擡頭盯着掌事嬤嬤:“真沒有人私下跟秦歡來往?”
掌事嬤嬤拍着胸脯道:“別的事奴婢可能不知,秦歡的事,奴婢心裡敞亮着呢,她落魄至此,誰也不愛理她,連儲秀宮不得寵的小主,見了她都掩鼻而過呢。”
迴雪低下頭去,望着手上的赤金護甲,陷入了沉思,她又想到了陳常在。
掌事嬤嬤以爲迴雪愛聽這些,便又添油加醋起來:“玉妃娘娘平日裡也躲着秦歡走呢,雖說是表姐妹,到底不是親的,便是親的,在這深宮大院裡,也會反目成仇……”
“嬤嬤知道的未免太多了,還是小心看好自己的舌頭要緊。”煙紫聽掌事嬤嬤絮絮叨叨,便冷冷的諷刺了一句。
掌事嬤嬤一臉尷尬,退後了幾步,坐回椅子上,等着迴雪的吩咐。
“你且回去吧,沒什麼事了。”迴雪淡淡的。
掌事嬤嬤長出了一口氣,後退三步,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把秦歡帶進來吧。”迴雪望着窗外。
煙紫還未動,王方早已帶了秦歡過來,讓她給迴雪行禮,她也渾然不知。
迴雪嘆了口氣:“都這樣了,就別爲難她了。”
王方哈腰退了出去。
炭火更旺了。
秦歡或許是冷,往炭盆邊站了站,炭火映照在她的眼眸裡,深不見底,就像黝黑的山洞裡突然起了鬼火。
迴雪望着這深邃的眼神,深深的望着,卻是看不透,看不出秦歡的喜怒哀樂,也看不出她的內心所想。
“去給她端一點果子吧。”迴雪交待。
煙紫轉身出去,撿着新出鍋的炸甜點裝了一盤,炸甜點裡面裹着不少糖,咬在嘴裡“咯咯”的響,而此時,一盤果子正冒着熱氣。
秦歡也不客氣,端過來就往嘴裡塞。沒有吃相,一次把嘴巴塞滿,卻又無法嚼,只得又吐出一些出來,放在手心裡,吐出來的炸甜點上面沾着口水,迴雪看的略微皺眉,沒曾想,秦歡又將沾着口水的甜點塞進了嘴裡。
煙紫幾乎作嘔。
“秦歡……你還認得我嗎?你是真的瘋了嗎?若你沒瘋,如今宮裡,也沒有人拿你怎麼樣的,你又何必這樣作踐自己呢?”迴雪望着秦歡,嘆了口氣。
秦歡沒有應答,只是咬着甜點。眼見一盤子甜點頃刻進了她的肚子,或許是甜點有點幹,秦歡噎的直伸脖子。
迴雪低下頭去,望着護甲上的一塊紅寶石,緩緩的道:“韶華易逝,轉瞬白頭,秦歡,你若真瘋了,那我說的這些,也就算了,如果你沒有瘋,我還是勸你,別再裝瘋下去了。如今誰還會與你計較長短呢,你在儲秀宮這般模樣,又怎麼對的起你自己?若你還有些知覺,或是心裡有點想法,我只是勸你,千萬不要做下什麼錯事纔好,不然,以後你的平靜日子就沒有了,就像這甜點一樣。”
迴雪苦口婆心,秦歡卻是視若罔聞,吃完了甜點,還伸出舌頭來舔了舔盤子,將盤子裡的殘渣舔的一乾二淨。
“煙紫,再給她裝一盤甜點,讓她回去吧。”迴雪歪在椅子裡,昏昏欲睡。她從來沒有覺得如此疲倦過。
煙紫福了一福,領着秦歡,又給她裝了甜點,秦歡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煙紫略有失望的對迴雪道:“主子,看來你是白費心了,秦歡,明明就是瘋了。”
迴雪卻沒有應答,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