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武門進宮,太陽已偏西,迴雪入相印殿換了件粉紗寬擺裙子,洗了個澡,又喝了碗小太監煎的安胎藥,纔算舒服了些。又用了一碗綠豆冰糖粥,便趕着往養心殿而去。
走到半道,總覺得頭上少了什麼,伸手一摸,才發現公主送給自己的鳳凰銜夜明珠的簪子沒在發間,那簪子多半是洗澡時放在桌上了,於是讓煙紫回去拿,自己先往養心殿方向去了。
皇上正在養心殿偏室喝冰凍雪梨茶,青嬪跟只蒼蠅似的,圍着皇上來回轉悠,嘴裡說着:“聽說今兒鬱妃娘娘回了烏雅府,哭的跟個淚人似的,還動了胎氣,把蘇太醫都叫去了了......”見皇上專心喝茶,並不說話,又接着道:“不過她倒沒去納蘭大人府,只是公主......”
“公主又怎麼了?”皇上問。
“聽說公主去烏雅府上看鬱妃娘娘了。”青嬪道:“不知道聊些什麼呢。”
“鬱妃出個宮,你又沒跟着去,你知道的還不少,怎麼,放了眼線跟着去呢?”皇上放下梨茶,瞪了青嬪一眼:“天都黑了,朕累了。”
“那臣妾給皇上揉一揉?”
“不用你,你回吧。”皇上冷冷的道:“以後你那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不要往朕這裡傳,天天看摺子夠累了,聽的朕腦袋生疼。”
青嬪很是沒意思,只得行了退禮,剛一轉身,臉上便如十二月結的霜花一樣冰冷,招兒欲去扶,卻被她一把打開了,剛跨出門檻,見迴雪有煙紫扶着而來。便冷盯了一下,不得已屈膝行了禮道:“鬱妃娘娘吉祥,這次回府還好吧?”
“我好不好,你們不是應該已經知道了嗎?”迴雪乜斜着眼道:“不過真的還好,勞你們費心了。”說着,跨過門檻進去了,青嬪臉上更覺得訕訕的,看着迴雪的背影冷哼了一聲,才帶着招兒去了,下午內務府一幫太監宮女隨着迴雪的儀仗回宮。領頭的先是去了榮妃的承乾宮報了一路見聞,什麼路上煙紫喊歇了幾次,迴雪在府裡喝了什麼。吃了什麼,氣的榮妃罵說是一羣沒眼力見的,讓跟着去,自然是聽迴雪說什麼,幹什麼。誰管的了她吃什麼不吃什麼。領頭的太監噤若寒蟬,思來想去,便又回說,公主進了烏雅府探望,迴雪去了小廚房打賞廚娘,蘇太醫進府給迴雪安胎。說來說去都沒到點子上,榮妃很是失望,青嬪表功心切。便急着來養心殿告訴皇上,公主去了烏雅府,或許跟迴雪有交情,沒想到皇上卻一點也不上心,想來也是。公主是個女的,就算跟迴雪有交情。不過是一場友誼,又能有什麼大不了,自己真是糊塗了,趕着上皇上這現眼,又被皇上奚落了一番,心火難泄,便擰了招兒一把道:“你也不知道拉着我,就讓我來了,說了一圈子,皇上還嫌我煩,我這招的哪門子罪呢。”
招兒正走着,冷不丁的被擰了一下,跟被蜜蜂蟄了一樣,疼的直咧嘴,卻又不敢多話,只得拿手揉一揉,青嬪見了,瞪了一眼道:“這麼不經事的,宮裡的劉喜可比你頂事多了,我擰他兩把,他還說擰的好呢。你倒裝的跟哪裡來的千金大小姐一樣。”
皇上見迴雪來,便招呼她面對着自己坐下,親自倒了一碗冰凍雪梨茶給她,迴雪未落坐,便先行了大禮,跪道在地道:“多謝皇上......”她本想說謝皇上不殺姐姐之恩,可看着養心殿侍候的奴才們,只得把話嚥了下去,不過這聲謝意卻發自真心,連她的眼神裡都飽含感激。
皇上裝做無意的揮揮手道:“起來吧,你想說的,朕都知道,出宮一日,也累了,坐下來喝點雪梨茶,御膳房這幫子奴才最巧的,用雪梨熬煮的茶水,看着清亮,喝着清甜,又去火除溼,很是有用。朕喝了一會兒了,知道你會來的,所以給你留點。”
迴雪坐着喝了一碗,一股子涼意透過喉嚨,茶水雖淡,但梨香味甚濃,喝完滿嘴回甘,回味無窮,點頭稱讚間,皇上看到了她發間的鳳凰銜夜明珠的簪子,便呆呆的看了一會兒道:“這簪子原來是朕送給良嬪的,後來她送給了承熙,承熙把它送給你了?”
迴雪起身福了一福,臉上裝出懵懂的樣子道:“原來是皇上送良嬪娘娘的東西,讓皇上觸景傷情了,是臣妾的不是,這次回府,得公主親自去府裡相見,身上不大好,太醫說是動了胎,公主心疼,便送了這一簪子,臣妾喜歡,便插在發間了。”
“你喜歡便好。看來青嬪說的,你跟承熙關係不淺,原來不是假話,這青嬪,天天嘴裡不是風便是雨,沒想到也有真消息。”皇上笑着說。
迴雪當然知道青嬪每每會趁自己不在時,在皇上耳朵邊下料,只是這話從皇上嘴裡說出來,自己也不能表現出厭惡青嬪的樣子,只得淺淺一笑道:“青嬪的阿瑪在前朝爲皇上效力,青嬪在後-宮爲皇上用心,乃是好事。”
皇上伸出手來在迴雪背上撫了一撫,用手指攏了攏她額頭的頭髮,面含笑意的道:“你最是大度的,青嬪要是被誰說一下,那可就不得了了,大家子的小姐,都是這個脾氣,哎。當初有碩繪,這又有青嬪,倒是管嬌,在儲秀宮時,意氣風發,有棱有角,如今住了承歡殿,倒是收斂了。”
“當初在儲秀宮,是不知深淺,如今在承歡殿,是皇上的妃嬪,皇上喜歡誰,誰自然是有底氣的,皇上忙了,沒去看誰,誰自然就偃旗息鼓。”迴雪拿着帕子擦擦嘴角,意味深長的道。
“你是旁敲側擊告訴朕,好多天沒去看管嬌了吧,也難怪,你們是同一批進宮的秀女,難得你念着她。朕答應你,今天晚上就去承歡殿。”皇上說完,示意王福全去準備。
迴雪從養心殿出來,夜幕降臨,風徐徐的吹來,道邊樹上的綠葉子沙沙翻滾,帶着從下捲上來的熱氣,撲面而來,剛轉過一處拐角,便見皇上的儀仗往承歡殿方向而去,那儀仗在夜裡也很是威嚴,前面左右各兩名太監提着八角宮燈,中間一名太監提着薰爐,攆轎左右又各一名宮女,王福全彎腰站在皇上身邊,遠遠看去,燈火通明,人雖多,卻分外安靜,雖離的遠,煙紫還是自覺的退到牆根下垂首低眉。迴雪笑着道:“皇上是去承歡殿,不從咱們跟前過,不必這樣。”
“主子怎麼剛回宮,就把這侍寢的機會給了管嬪呢?”煙紫不解。
“岑梨瀾的心又不在皇上那裡,讓皇上去,倒讓她不高興,而我,你也看到了,這肚大如鼓,自己還保不全自己,青嬪又總是無事生非,我們總得有自己的人時刻打探着皇上身邊的消息,管嬪跟榮妃誓不兩立,她有皇上寵着,對咱們不是壞事。”
“岑貴人不願皇上去永和宮,依奴婢看,岑貴人心裡可是另有他人。”煙紫小聲道。迴雪在黑暗裡看不清煙紫的表情,但卻聽的出她聲音裡的嫉妒之意,驚的一隻手狠狠握住了煙紫的手道:“你本是個得體的,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話若讓別有用心的人聽到,那可就害死岑貴人了,以後萬不可再提。”
迴雪心裡其實跟明鏡似的,自從太醫院裡多了蘇太醫這個人,煙紫有好幾次提到他都笑起來,每每到蘇太醫來給自己看診的時間,煙紫便早早的把活做了,自己站在簾子邊翹首以待,迴雪從她這年紀過來,當然明白她的想法,都說喜歡一個人暈了頭,便會做出不尋常的事來,讓外人看着又傻又笨,以煙紫平日的機警,若不是爲了蘇太醫,斷不會背後這樣說岑梨瀾。
煙紫被迴雪訓示了一句,自知失言,便臉上一紅,輕輕扶着迴雪的胳膊,低下頭去不說話了,宮裡極靜,更覺得樹枝上的知了聲清脆連綿,這聲音一會長一會短,好像不知停歇似的,只是過了夏季,知了便會死了,它的命數只有這麼些天,竟然還能叫的這樣壯烈,真讓人唏噓。
再往前便是相印殿的後門了,迴雪走的腳痠,便扶着煙紫站着歇一歇,突然模模糊糊見相印殿後門處,有兩三個人走了過來,嘴上好像爭辯着什麼,迴雪警惕,便退回到牆根拐角,自己伏耳貼牆,聽着漸近的動靜。
“大阿哥,您就不要爲難奴才了,還是讓奴才送您回阿哥所吧,奴才送完您,還得回去交差呢。”一個太監的聲音響起,滿含哀求,這聲音有些熟,一時又分不清是誰。
“我不過是跟額娘頂了幾句,多喝了幾口......酒罷了,我回我的阿哥所,說了不讓送,你這奴才,平日侍候青嬪,又暗地投奔我額娘,這種奴才,本阿哥最看不上,你要交差,就......就......趕緊回去吧。”聽這聲音是大阿哥生氣了。或許是喝多了酒,聽着醉言醉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