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印殿點起了盞盞紅燈籠,迴雪喝過藥,又用了一小碗粳米粥,便躺在牀上閉目養神,隱隱約約剛要睡着,聽到門口似有王方喊話的聲音,過了一會,聽到內室新換上的絲竹簾子嘩啦啦被掀開,煙紫放下手裡的活計,忙提醒迴雪,是皇后娘娘來了。
迴雪身着淡綠色睡衣,見皇后來勢洶洶,便掀開薄被下了牀,半蹲着身子給皇后行禮,皇后在榻前坐定,因榻上無燈,倒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煙紫忙去側殿裡點了一盞燈來,放在小方桌上,燈光一照,只見皇后頭戴米黃色珍珠簪子,暗黃色繡金邊紗花,身上穿着件大紅色小襖,下穿黑色長裙,坐在小方桌邊屏氣凝神,倒讓人覺得氣氛壓抑。
迴雪半蹲着行了一會禮,皇后卻依然冷着臉,不說話,也不讓她起來,煙紫無奈,只得上前求道:“皇后娘娘,夜裡風涼,能不能讓我家主子先起來,披件衣服?”
“鬱妃很冷麼?”皇后冷哼着拿眼掃了下回雪,嘴裡說道:“你起來吧。過來我這裡,有話問你。”
迴雪走到皇后身邊,示意煙紫去端杯茶上來,皇后冷臉道:“今日湖邊的事,鬱妃娘娘沒大礙吧?”
迴雪聽了皇后的問話,頓時明白了皇后的來意,嘴上說着無礙,皇后聽了,擺弄着手上戴的赤金護甲,把弄的有好一陣子,才冷冷的道:“今天鬱妃未免小提大做了,二阿哥是個成年人了,做什麼事有分寸,不過是去湖邊玩耍一陣,鬱妃怎麼就說他是要去跳湖,最後拉扯不成,反倒把自己掉了進去呢?”
迴雪明白皇后的意思。她這樣說,明顯是在爲二阿哥開脫,怕這事傳出去,或是自己萬一有個好歹,皇上會追究二阿哥的責任,都說皇后是寵二阿哥的,沒想到卻寵他到這種程度,如今倒是是非不分了。
煙紫聽皇后這樣說自己的主子,心裡有些氣憤,可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自己一個婢女又不能插話,只得面無表情的把茶碗放在皇后身邊的小桌上,手拿着托盤退到了一邊。
“皇后娘娘誤會臣妾了。二阿哥是不是去跳湖,臣妾不知,更不會亂說出去什麼,皇后娘娘大可放心。”迴雪又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說道。皇后聽了她這番話。心裡纔算踏實一點,只是見迴雪披散着頭髮,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兒,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喝了口茶,慢慢的嚥了道:“鬱妃今晚說的話。可不要忘了,以後若宮裡傳出一字半句二阿哥跳湖的話,那可別怪本宮把這帳算在你頭上。”
“今日湖邊不止我家主子一人。就算我家主子不說,也難保其它人不多嘴,若把帳算在相印殿頭上,皇后娘娘……”煙紫最終沒有憋住,用手指摳着托盤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皇后盯着煙紫看了會。然後又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茶還未嚥下去。便被她吐了出來,然後把茶碗重重的摔在地上道:“相印殿的婢女是怎麼侍候的,連茶的冷熱都分不清楚,全部心思都放在怎麼多嘴上了麼?來人,掌嘴。”
皇后話音一落,景仁宮的小婢女便狐假虎威起來,從帷帳處走到煙紫面前,揚手便要打下去,就在這節骨眼上,內室的簾子又一陣窸窸窣窣之聲,藉着燈光,才發現是皇上帶着王福全來了,皇上徑直走進內室,在榻上坐了,看回雪站在那,身上穿的單薄,便吩咐煙紫去拿件厚些的衣服給迴雪披上,另外迴雪腹中有孩兒,不宜久站,讓她快去拿把椅子給她坐下,煙紫如遇大赦,忙照着去辦了。皇后隔着小方桌跟皇上坐着,見皇上並不理自己,臉上有些尷尬,低下頭去把護甲撥弄了一遍又一遍。
“娘娘……掌嘴的事,還要不要掌?”景仁宮的小婢女因剛服侍不久,並不是很懂規矩,見皇上來了,也不知避諱,一心想討皇后歡心,才福了一福又問道,皇后本不想讓皇上知道自己肆意處置宮女的事,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宮裡無論何地位,都不能隨便,無緣無故的打罵宮女。就連皇后,此時也不敢放肆,見小婢女哪壺不開提哪壺,便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滾回一邊侍候去。
“怎麼?皇后大晚上來相印殿是要用刑的麼?誰惹着了皇后,如此大動肝火?”皇上坐着,輕輕挑了挑蠟燭上的燈花,盯着皇后道。
皇后正想着如何回答皇上,景仁宮的小婢女卻不識時務似的又搶着回道:“是煙紫手笨腳笨,上的茶太熱了,燙着了娘娘……”
皇后聽小婢女如是說,臉上有些紅暈,她本是故意找茬,如今倒怕皇上會看出來,皇上聽完小婢女的話,想也沒想,便張口道:“朕來相印殿很多次,也喝過不少煙紫泡的茶,朕覺得甚好,怎麼皇后的嘴如今變刁了麼?”
皇后一邊說着不敢,一邊又瞪了小婢女一眼,怕又露出什麼破綻,便行了退禮,帶着小婢女出門去了。煙紫重新給皇上上了茶,皇上讓迴雪來自己身邊坐着,迴雪站起身走過去,外面雖熱,晚上卻涼涼的,一時間不由的打了個哆嗦,皇上忙脫下自己的大褂又給她披了一層,幫她籠了籠頭髮,才把她摟在胸前,煙紫識趣,忙退了下去。
“皇后可有爲難你?”皇上問。迴雪搖了搖頭。皇上卻笑了道:“你不說,朕也知道她爲何晚上來相印殿,不過是怕二阿哥今天要跳湖的事傳到朕的耳朵裡,枉你替他掉進湖裡,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朕真是失望的很,皇后越驕縱他,越要自食其果,朕也懶的去管他了。”
原來白天發生的一切,皇上都是知道的,只是剛纔在皇后面前,卻並未給她難堪,想來看重一個人,便會想着處處栽培,恨鐵不成鋼,若真是放棄了一個人,他是好是壞,便也放任自流了。皇上對二阿哥這種態度,若讓皇后知道,那她再不能驕傲的像只孔雀一般了吧。
晚上皇上在相印殿留宿,坐着跟迴雪說了不少話,因睡的晚,又吃了盤小廚房端上來的糕點,只是睡到半夜,卻咳嗽的很厲害,迴雪本欲傳太醫,皇上卻止住了,說是近來都如此,不過是半夜咳嗽,在養心殿也喝着藥,不必再麻煩宮裡亂跑一通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是知道的。迴雪聽了,只好做罷,只是輕輕幫他捶着胸口道:“皇上日理萬機,身子也要在意纔是。”
“朕的身子是宣國的,不是朕一個人的,宣國這麼多百姓,等着吃飯過活,朕又怎麼能有半分放鬆。”皇上往下躺了躺,把迴雪的手捉在手心裡:“朕已經習慣上朝面對大臣,下朝面對摺子了,每個人都有宿命,這便是朕的宿命。”說完這些,皇上的語氣似乎變的輕快一些,他呵呵的笑了兩聲道:“承熙如今有了身孕,前幾日傳話,說明天會進宮來看朕,朕要有小外孫了,鬱妃。”
迴雪見皇上高興的像個孩子,不禁一陣感慨,這宮裡死死活活,舊人去了,新人出生,難道這都是宿命麼?只是上午還在牽掛承熙,她要進宮了,自己也有一絲興奮之意。
第二天天朗氣清,承熙果然如皇上所說,先是到了養心殿陪皇上說了會話,又坐着轎子來到相印殿,她雖跟迴雪差不多時辰懷孕,肚子卻比迴雪大些,只見她穿着件月白色小褂,外套一件青色坎肩,下穿一條撒花裙子,走路間不時的用手扶住肚子,見了迴雪,先是笑了,然後讓小廝們拿上來幾包點心,說是納蘭府裡做的,請回雪嚐嚐,恭賀迴雪榮升鬱妃娘娘。
迴雪讓煙紫給她上了茶,打開那點心吃了一口,眼淚差一點掉了下來,這點心,當年自己在烏雅府時,納蘭侍衛也曾給自己帶過,再一次吃到,不免讓人睹物思人,怕承熙看出什麼,忙咳嗽了兩聲掩飾住了。
承熙陪着迴雪說了點家常,喝了碗煙紫沏的茶,才笑着問迴雪:“聽說皇后娘娘如今比先前更爲厲害,你們在宮裡不曾受委屈吧。”
迴雪也笑笑道:“皇后娘娘是六宮之主,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我們做妃嬪的,不過是侍候皇上,有什麼委屈。”
“你把我當外人了。”承熙眼波流轉,輕輕說道:“她一直在爲那個不成器的二阿哥打算,難道你就坐以待斃?實話說,這個二阿哥肚子裡有幾斤幾兩,我倒是清楚的很,若以後他當了皇上,天下蒼生那就沒太平日子過了,你如今懷孕,以後要教出來一個懂事有才學的阿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迴雪聽承熙這樣說,自然不能接着她的話說,若此話傳到皇上耳朵裡可就不好了,自古帝王,要求後*宮不得干政,更不可私下議論爭奪太子之位,承熙如今都懂得二阿哥不是可造之才,想來朝上的各位大人也明白,只是皇后在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還在爲她的二阿哥做打算跟鋪墊。
承熙剛走,王方便閃進了殿內,悄悄說道聽說今天景仁宮的小婢女,就是昨晚來相印殿那一位,今天被皇后娘娘狠狠的掌了嘴,打的半邊臉腫的眼都看不見了。王方說着這些,不禁打起冷顫,想來皇后下手極重,讓小太監看了也不禁心生恐懼。
看不清風向,又管不住自己嘴的奴婢,早晚不都是這下場。迴雪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