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七百年後。

天色漸黑,遠處的柳梢上,開始掛起一輪皎潔的圓月,昏黃的燈光自那一扇一扇的格子紙窗中暈出,微弱地延伸了整條街,自此,便又到蟋蟀蟲鳴的時候了。

現在已是夏季,偶爾有幾縷風自街口穿堂而來,打在臉上,亦是悶熱的讓人有些心煩。一個白色的身影自街口的上空掠過,很快很輕,像是很匆忙,卻又很激動。

轅墨在半空中騰雲架霧,急急地往天邊那個名爲無極山的地方趕去。

無極山,萬丈高,無極山下無極崖,無極崖深萬萬丈,不知天多高來地多厚。

他方得到消息,無極山下的無極崖,在每萬丈深的地方,便有一株吸魂草。七百年了,自他受了萬道雷劫,便昏迷了百年,其後又用了百年,得以恢復。那時,他所有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必須活着,阿清還有救,他和阿清,還是有希望的。

六百年前,他醒來的時候,師翁說他已經昏睡了百年。一百年,太久了,也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知道了阿清,便是阿清,是他先前找了三百年的人,可是又如何呢?現在知道了這一切,不過是覺得可笑罷了,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什麼都沒變,可他卻沒有認得出來,還一直的傷了她的心。

他以爲當初和阿清結了那什麼破玩意的鎖,便能第一眼的認出她,可他根本不知道,那時的阿清,在入了輪迴後,被傷的太重,元神散了一魂一魄。而剩下不全的魂魄,便被自行的封印了起來,以免元神聚散。所以,他才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而那散了的一魂一魄,被流月移到了自己的元神上,所以她的身上,總是隱隱的有着阿清的氣息,雖然很微弱,確確實實的讓他誤以爲,這人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原本是想殺了流月的,可那時,他才知道,流月的身份竟是天尊的妹妹,好像一切的,都能想得通了。阿清還是泠清的時候,天尊便想方設法的阻止,可當他和流月成親的時候,天尊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呵,他以爲,他的所有行爲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可最後,他就像是落盡了一張巨大的網中,被束縛着任人圍割,不得動彈。

一百年對他來說,太久了,可和他無限的生命相比,卻又是那麼的區區渺渺。

轅墨看着柳梢頭上的圓月,眼神有些迷離,思緒也飄得遠了。他什麼時候,能和阿清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說着兩個人的情話呢?他的要求不高,只要每次看風景的時候,身邊有那個人陪着,就好了。幾百年,他快要想瘋了,每次一得到吸魂草的消息,他便激動的趕緊趕過去,可每一次的結果都是失望的。現在,吸魂草都成了他心裡的執念了。

前方便是無極崖了,轅墨看着仙氣繚繞的山峰,腳下加快了速度。

傳言,無極崖下,每萬丈的地方,便會有一株吸魂草,可這崖下的障氣太重,莫說萬丈,便是百米,都沒有哪個肯冒險下去。

轅墨站在崖頂,往下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他本是可以等到天亮的時候再下去,畢竟白日比較安全一些,可他等不了了,對於他來說,這崖下即是白日裡,也是障氣甚重,危險重重,晚上也沒有什麼區別。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緩解了心裡的緊張,並不是害怕崖下的危險,他只是怕這一次,又是失望。

用仙力屏住呼吸,旋身向那崖下的深處飛去,掌心的夜明珠散着柔和的光,將崖壁上的每一處岩石照得一清二楚。

下到百丈的時候,轅墨感覺胸口有些微微的氣悶,儘管他屏住了呼吸,那些瘴氣並沒有被吸食到體內,可他整個人就被這些瘴氣包圍着,不舒服也是自然的。

他皺了皺眉頭,速度也越發的慢了起來。越是往下,周身的霧氣,便越是濃重,他便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在巖壁上。雖說傳說是萬丈的深淵纔有神草的出現,可那畢竟是從旁人那裡聽了來的,萬一不在萬丈的地方便會有,他錯過了,可怎得是好。

不知過了多久,轅墨感覺上已經過了萬丈,身體上的不支也在告誡着他,已是到了極限。往下看,濃重的霧氣,遮擋着,不知還有多深,亦或是深根本沒有盡頭。轅墨將腳踩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休息,胸口的疼痛和不時地眩暈提醒着他,再往下,會有危險。他心裡有些焦急,可又不願放棄那一丁點的希望。

轅墨緩了緩身體的不適,咬了咬牙,繼續向下飛去。

腦袋開始漲的發疼,有些不清醒,轅墨咋了眨眼睛,試圖將體內亂竄的仙氣穩住。本是霧濛濛的空氣中,開始泛着幽幽的綠光,那綠色的光芒雖是若隱若現,卻在手中夜明珠的照耀下,那麼顯眼。

綠色光越來越近,光芒由先前的柔和,開始濃烈了起來,甚至有些刺眼,將轅墨昏沉沉的腦袋刺激的更加眩暈。

開始出現幻覺了麼?他想。

甩了甩頭,可那綠色的光芒依舊刺得雙目一陣暈眩。

突然地,那股濃烈的光芒,完全的展現在了眼前,只見一株翠綠的小草長在那凹凸不平的崖壁上,渾身散發着仙氣。

轅墨驚喜地看着眼前的草,沒忍住地驚呼出聲,瞬間的,一大口的瘴氣隨之吸入體內。封住自己的穴脈,防止那瘴氣侵入五臟六腑,小心翼翼地摘了想了幾百年的吸魂草,飛身快速往崖上飛去。

剛飛到崖上,便忍不住地捂着胸口,痛苦地咳了起來,嘴角也隨之流出縷縷黑色的血。體內的仙氣在各處的血脈間竄走着,他甚至能感覺到被他吸進去的瘴氣,也隨着亂竄的仙氣,侵蝕着身體的各處。

轅墨坐下身來,想要將那股瘴氣逼出體內,剛要封住自己的元神,便突然的冒出一個黑色的人影,直奔他放在一旁的吸魂草。

猛地睜開眼,眸底的冷光驟現,三千青絲翩飛,氣場瞬間的冰凍到了極點。

將吸魂草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懷間,方纔冷冽地出聲問道,“你是誰?”

來人輕笑了兩聲,“自是來搶你手裡的寶貝,還問是誰做什麼。”

轅墨聽着這極輕卻強勢的聲音,愣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升起,就像是跨越了極長的時間,花開花落了很久,而他終於熬過了那漫長的相思和等待一樣。

轅墨楞充了很久,鼻子裡莫名其妙的泛着酸氣,可這人的臉上,卻戴了張邪惡的面具,讓他看不見她的面貌。

“你是誰?”轅墨壓下心裡的難過,直直地看着那張面具,就像是要穿透那張假面,看到面具下的那張臉一樣。

黑衣的人並不回答轅墨的問題,只是挑了劍,直衝轅墨飛來。“將吸魂草交出來!”聲音冷漠的有些涼薄。

轅墨雙眸危險地眯起,揮袖捏了個訣,將那把冒着寒光的劍,迴旋了過去。他喘息着撫上胸口,眼前開始有些發黑,蒼白的臉上也滲出了一絲冷汗。他被瘴氣所傷,面前這人的能力顯然又不低,他似乎沒什麼勝算的可能。這樣想着,攥着胸口的手微微緊了緊——那裡是他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找到的寶貝,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別人搶了去。

黑衣人見他臉色難看,隱隱泛着死氣,面具下的眸子驟然的縮了一下,一雙手垂在兩側,終是飛身揮了個訣,衝着他打了過來。

轅墨躲開了這次沒怎麼有危險性的招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至黑衣人的面前,在她尚未反應過來時,摘掉了那張邪惡的面具。

“咔嚓。”時間瞬間的靜止了。

轅墨愣愣的望着面前的人,胸口瞬間的被疼痛佔滿了,藉着皎潔的月光,那張姣好的面容,是那般清晰地映在了轅墨的眼中。

“阿清......”他愣愣地伸出手,想要覆上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可他怕手一放上,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美夢,瞬間的清醒了。

“阿清......”他有些哽咽地閉上眼,細細地想着這一刻的美夢,若是夢,就讓他一直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