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微弱的燭火照的整個房間有些昏黃,像一張被時間暈染的有些老舊的紙片,邊邊角角的泛着陳舊,與室內奢華的擺設,有些格格不入。

癱坐在牀榻上打着盹的人,頭一點一點地泛着瞌睡,然後是猛然的一下,下巴自拖着的手中落下,整個人瞬間的清醒了些。

守夜的小仙娥往牀上昏睡的人撇了一眼,還沒醒,在心裡兀自的嘀咕幾句,便又咂了咂嘴,換了個舒適的姿勢,繼續與周公約會。

牀上的那張略微蒼白的有些病態的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猛然睜開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本該是清亮的瞳仁裡,此刻空洞的像是沒有靈魂的玩偶,混沌的有些迷茫。

轅墨茫然的看了看帳頂,隨即脣角彎起了個詭異的弧度,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咯咯”聲,在寂靜的夜裡有些毛骨悚然。

他用同樣詭異的動作迅速的起了身,胸前的傷口因爲他大力的撕扯,已然暈開了點點妖異的鮮紅。

榻前的仙娥似是做了個美的不能再美的夢,嘴角的口水浸染了衣袖,待察覺身前的動靜時,才昏昏然然的又朝牀上瞥了一眼。可這一瞥,瞌睡的昏沉使然瞬間去了大半,連因着不舒服的睡姿引起的頭皮發麻之症,也隨着瞬間的爆發了出來。

“君......君......君上,您醒......醒了?”仙娥望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人,心裡有些害怕,不知爲何,面前的這人,讓她看着心裡有些發毛。

“咯咯咯......”又是詭異的聲音自喉頭響起,嘶啞而沉悶。

然後,是一聲未出口的驚叫,那顆帶着驚恐面色的頭,便滾落在了牀邊。“咯咯咯......殺!......都欺負她!殺!”

漆黑的夜,蔓延在整個天界,一個鬼魅的人影,在天界中翻來飛去,所過及之處,響起了清脆的骨骼斷裂的聲音。

猩紅的血色與沉寂的夜混在一起,空氣中開始瀰漫着血腥味。

清晨的一縷清光升起,晨司的使官已然打了鳴鼓,可空氣中的那股血腥味,隨着陽光的照射,越發的濃重了。

“仙翁......不......不好了.....”來人慌慌張張的跑到泰北的殿門前,滿臉的驚恐之色,“不好了......”

泰北剛剛起來,還尚未洗漱,便聽見門外的人大驚小怪的嚷嚷,皺了皺眉頭,推開房門,“一大清早的,何事?”

來人尚自無法從剛剛驚恐的一幕中緩過氣來,開起口來,尚有些膽顫,“仙......仙翁......死......死了好多仙娥侍衛,君......君上也不見了!”

泰北心下一驚,匆忙隨着那人去了歸元殿。

一推開歸元殿那金色的琉璃大門,便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泰北看着這殘暴血腥的場面,皺了皺眉頭——死的全是昨晚上守夜的,而且都是被人一下扭斷了脖子致死,有的用的力氣狠了,整顆腦袋都落到了別處,脖頸的斷口處,血液已經凝固了。

突然,躺着的屍體中,有個尚未死透的侍衛,動了一下,他的頭歪向一處,嘴裡還冒着鮮血,雙眼瞪得大大的,痛苦的吐着微弱的氣息,“是......是......是天......君,他.......他瘋——”可一句話尚未說完,嘴裡便往外涌出股股鮮血,斷了氣。

泰北迴想着剛剛那人的話,是墨兒嗎?他——爲何醒來,便要殺人?

自一月前的那場戰爭中,轅墨便躺在牀上一直昏迷不醒,他用盡所有的方法,也只是保了他一命,可卻無法使他醒來。可昨日,他不但醒了,醒來後還性情大變,殺了這麼多的小仙,難道真如方纔的侍衛所說,他,瘋了嗎?

泰北留了些侍衛在歸元,便親自率了些去尋找轅墨。

轅墨獨自漫無目的地走着,他的目光空洞的有些茫然,顯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可只要一遇到一個活着的東西,無論是飛禽走獸,亦或是路過的小仙,都會激起他嗜血的狂躁,然後,那些活着的,便成了死物。

腦袋裡一直充斥着一個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站在赤色的火焰中,被火灼燒的有些面目全非,看不出相貌。他意識裡知道是“她”,可她是誰呢?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人,又好像他殺了所有的人,都是爲了她,可她到底是誰呢?

腦袋裡有些鈍鈍的疼,他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呆在火裡呢?他怎麼可以不救她呢?“轅墨,救我——”他好像聽見有人這樣喊着,好像是對着他這樣喊的,可他並不知道轅墨是誰,轅墨是誰呢?他捂越來越疼的腦袋,卻想不出答案。

“轅墨,救我——”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這一聲好像比剛纔更慘了,他似乎都能感覺得到,那話裡隱忍的疼痛。轅墨呢?他突然有些慌了,轅墨爲什麼不救她?爲什麼不救她!他有些着急,頭更疼了,心裡隱隱地開始恨起了那個叫轅墨的人。

“啊——”他終於承受不住了腦袋的鈍痛,開始抱着頭蹲在地上嚎叫,突然地,那帶着斑斑血跡的人發瘋的朝着旁邊的樹木撞去,然後帶着一身的血,呲牙赤目地將周圍入眼的一切都摧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眼前的宮殿樓閣讓他發瘋,護守在宮殿門前的衆仙也讓他發瘋,然後又是腦海中,衆人灼燒一命女子的畫面。

“咯咯......殺了你們!殺!都不救她!都不救她!該死!”嘴裡機械地喃喃說着,赤紅的血液濺上那張蒼白的臉上,點點如宣紙上暈開的梅花。

那雙屠戮的雙手,那張嗜血的面孔,那雙充滿恨意的眸子,

一時間,嚎叫聲響徹整個天界。

歸元受此屠殺,三君受命率衆仙將,將轅墨捉拿。

“轅墨,你身爲歸元的一方的天君,竟然屠殺衆仙,吾等今日便將你這禍害捉拿!”

轅墨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羣衆仙,空洞的眼睛中依舊沒什麼光彩,唯獨那身血色浸染的長袍,給他整個人添了一絲的生氣。

帝君、道君、仁君也不多廢話,出劍便向轅墨揮來。明明一個月前重傷的人,本該是體虛氣不足虛弱的很,可此時的轅墨卻由骨子裡散發出一種詭異的力量,就像是將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仙力,全部爆發在了今日,誓死方休。

不出百招,三君重傷,衆仙將死傷無數。

“咯咯......咯咯......”喉嚨裡依舊發出難聽嘶啞的笑聲,這笑聲詭異的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三君喘息着暗自心驚,這天君,怕是已經瘋了,即是瘋了,便是不要命的主,內心深處的黑暗,便會無限的擴大,支配着整個身體——轅墨已經,不是他們能打敗的了。

“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陰狠的眸子裡看不出一點的憐憫之心。

“譁——譁——”刀劍所過之處,血光四濺。

“譁——”又是一刀。興奮的情緒染上那雙眸子,在深處閃着莫名的光。

“住手!”一聲厲呵響起,來人正是泰北。

轅墨轉了頭,看了泰北一眼,迷惑了一下,便又轉了身,手起劍落,又一小仙死於劍下。

“墨兒!”泰北痛心地看着轅墨,眼底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現在怎麼變成這般殘暴的模樣?他今日屠殺衆仙,犯下的殺生大罪,即使不被打的元神聚散,也要奪仙號、入輪迴,永生永世只得做那被屠宰的牲畜。

“墨兒!醒醒吧!”仙翁擋下他手中的劍,滿臉的悲痛。轅墨被攔着劍,滿眼的不高興,揮劍便朝泰北砍來。

泰北雙手合併,生生接下那道清冷的白刃。(傳說中的空手接白刃。)他意識到,轅墨之所以會有今日,全然是他的錯,也許當初即使拼了命的,都該將那閨女救下。

“墨兒!阿清她還有救!阿清她還有救!......”他一遍遍地重複着這句話,希望轅墨能夠清醒,儘管他並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夠救一個元神被打散的人。騙也好,哄也罷,他只有這樣,祈求面前的人可以好起來。

“阿......清?”轅墨緩緩地放下劍,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語,他拼命地在腦中搜索着這個人。不知爲何,這個清澈的名字,和腦中那個火海中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阿清。”

“阿清。”

“阿清。”

. . . . . .

他一遍遍的重複着,眼底開始蘊着清涼的水汽,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阿清。”眼裡的淚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血紅的衣襟上,將那些醜惡的血污沖淡了些。

“你......能救她嗎?”木然的臉上開始出現哀傷,眼淚也不停歇地涌出,將那雙迷茫的眼睛,沖刷的有了些許的清明。其實他並沒有想起是誰,可下意識的,便想這麼問一句。

“能救,能救,跟我回去好不好?”泰北的眼裡閃過些光芒。

“好。”轅墨下意識的便放下手裡的劍,要跟着泰北走。

泰北迴頭對着重傷的三君道,“還請三君在天尊面前說些話,天君並非有意,只是他現在的狀況有些瘋癡,若天尊要降下罪名,還希望他能允許天君養好病......”說完,便朝他們三君深深一拜。

怎麼說泰北也是和他們各自的師翁是一個仙品的,受不得如此大拜,趕忙附道,“仙翁不必如此,我們定會盡力!”

“如此那便多謝了!”說完,便帶了轅墨回到了歸元。

到了歸元,泰北趁着轅墨不注意,便將他打暈,放在了牀上。是他一時疏忽了,纔會沒料到他深受打擊,便如此瘋了。

又過了一月有餘,在牀上昏睡了許久的人,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雙目清明,一雙被悲傷浸染的眸子裡,全是死寂。

“你醒了?”泰北不確定地看着牀上的人,試探地問道。

牀上的人並不搭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帳頂有些出神,許久,那有些嘶啞的聲音自那兩片薄脣中吐出,“師翁,你說,她的元神散了,散到哪了呢?”

泰北嘆息道,“元神散了,自是迴歸到萬物之始,這天地的每一處,都有。”

“是麼?天地的......每一處,都有麼?”喃喃地說完,便伸出手,在空氣中小心仔細地划着,似是要尋到那人的一絲氣息。

“可是,我要到哪,才能找到一個完整的你呢?”聲音輕的,似過境的微風,尚未吹起一絲漣漪,便散去了。

泰北有些不忍心,緩緩說道,“我曾經看過一本古天書記載,有種神草名曰吸魂草,只要將那草和一個人的氣息結成印,那草便會吸收天地間所有和那氣息相同的魂魄,所以,若是找到了,興許能......”這種草他也只是在上古的典籍中看過一次,至於存不存在,他不知道,可他要給轅墨活下去的希望,可這個希望,又不能太大,太大了,最後會成爲絕望。

“真的嗎?”轅墨的眼裡開始閃着光芒,語氣裡有些激動。

“千真萬確,不過這吸魂草不好找,畢竟是遠古的神物......”

“沒關係,無論多難找,我都會找!”似是有了希望,整個人看起來也不那麼死氣沉沉了。

“好,爲了她,你要好好養傷,先前你做了混事,傷好了,你要去天尊那認個錯,接受處罰,我想只要你誠心,天尊定不會處罰過重的。”

三月後,天界鎮守歸元一方的天君因屠殺衆仙,又念其實屬無心之舉,誠心改過,受萬道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