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盟儀式結束後, 各部族首領陸陸續續踏上了歸途,這天,留守到最後的桑吉一行終於也要啓程返回自己的領地了。爲了對他們在這次會盟中的全力配合表示謝意, 月靈率衆長老按最隆重的禮節將他們送出了南坪城外。
一路上, 月靈一直在得體地微笑着, 沒有人知道, 此時的她心中有多焦慮, 多鬱悶。
自那天她在望月堡外追逐鳳魈影未果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昨天,棲鳳嶺羣雄已經在費天富的帶領下離開了南坪, 而闞經農和他的一部分手下則準備多留一段時間等待消息。闞經農似乎惱了她,不肯跟她談任何關於鳳魈影的話題, 這讓她心裡很難過。
鄭重道別之後, 兩族人馬便要正式分手了, 離去前,龍錦麟避開桑吉的目光, 在月靈耳邊悄聲說道:“我是不會放棄的。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會再回到你的身邊。”月靈方自一愕,他已輕笑着揚長而去。
怔怔地望着龍錦麟快馬向前面的隊伍趕去,催馬之際還朝自己揮了揮手, 月靈只能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好了, 我們回去吧!”定了定神, 她轉身招呼衆長老回城, 正準備動身時, 她隱約聽到有人呼喚自己,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穿藍花布裙的小丫鬟正朝自己這邊奔來,細細一看,原來是澹臺思澄的貼身侍婢倩兒。
“倩兒,你怎麼來了?”她詫異地迎上前去。澹臺思澄夫婦一個雙目失明,一個昏迷不醒,沒有人照應不成,平時倩兒是從不會拋下他們獨自遠行的,眼前這不合常理的一幕不免讓她有些擔心。
“是夫人叫我來的!”倩兒剛停下腳步便氣喘吁吁地道,“她讓我來告訴小姐,老爺已經有反應了!皇甫神醫說,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徹底甦醒了,而且,因爲夫人每天都替他推血過宮,假以時日,他四肢的活動能力也有希望恢復呢!”
“真的?”月靈又驚又喜地喊出聲來,“你們已經請皇甫爺爺去看過了?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是夫人不讓說的嘛!”倩兒笑了笑道,“她知道小姐最近很忙,所以還沒確定的事就先不拿來煩你了。這次,是皇甫神醫已經確診了,她才讓我來告訴您的。她說,如果您有空的話就去看看老爺,多一個人跟他說說話,沒準能讓他快點醒過來。”
“好好好!”月靈激動地連連點頭,“你等我一會兒,我回城安排好了馬上就去!”
“小姐,您別急!”倩兒忙擺手道,“夫人的意思是等您有空了再去,千萬不要影響公事。倩兒已經把話帶到,就不多留了,家裡只有老爺和夫人在,我不放心!”
就在倩兒說着話的時候,月靈忽覺身旁的樹林裡“唰”地輕響了一下,她警覺地側目瞥去,似見一道黑影從林間掠過,可凝眸細看時卻又不見了蹤跡。她的心“突”地一跳,一個驟起的念頭讓她幾乎想立即拔足追去,但一轉念間,她想到這畢竟只是自己的猜測,貿然行動除了造成旁人的惶惑猜疑之外別無益處,終究只得強行忍住了。
深吸口氣,她隱藏起瞬間的情緒波動,對倩兒頷首道:“那好吧,你先回去,我過兩天就到!”說着,她回頭喚過一名侍從道,“你備匹馬送倩兒回去吧,這樣快些!”
“多謝小姐!”感激地屈膝一禮,倩兒便隨着那侍從去了。
送走倩兒之後,月靈才得空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片樹林,只是此刻的林中早已經是空寂一片,全無動靜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會是他嗎?”暗暗沉吟着,她又開始情不自禁地出起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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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於山巔默默凝望着龍錦麟遠去的背影,兩行清冷的珠淚悄然滲出藍葉的眼角,滴滴墜落在她手中的一張信箋上。
這是她昨天半夜裡醒來時在窗臺上發現的,龍飛鳳舞、瀟灑不羈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那個她曾經深深愛過的男人的手筆。
龍錦麟在信上告訴她,第二天一早,他就要走了,他很感激她這些日子以來爲他所做的一切,也對她因此受到的傷害深表歉意,但他仔細考慮過了,經過這五年的分離,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他們已經無法回到從前,所以,請她不要再對他懷有任何期待,最後,他能對她說的,惟有一聲“對不起”。
在她傻傻地爲了幫助他、保護他而給自己留下終身難以抹去的污點之後,他竟然又一次這樣無情地離去了,一聲輕描淡寫的“對不起”,難道就可以抹殺她這五年來深入骨髓的苦與痛嗎?
經過這番死去活來、身心俱創的折騰,她得到的唯一收穫就是終於徹底看清楚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感情上,他永遠熱衷於追逐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而一旦得手之後,那段失去了神秘感的愛情對他來說便味同嚼蠟,再無半點價值了。她無法肯定地說,他現在對月靈的迷戀是不是出於同樣的心理,但至少在對待她的態度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種解釋了。
她的清白之身,加上五年的青春歲月以及一生的名譽和前程,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答案,這代價,也未免太慘重了。
深深的嘆息中,她苦笑着合上了眼眸,雙手一錯,字跡斑駁的信箋化作了漫天飛舞的紙蝴蝶。錯誤、荒謬、癡愚……除了這些之外,她這輩子到底有沒有做對過一件事呢?
“就讓所有的痛都隨着他一起離去吧,從現在起重新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忽然,一個低沉的男聲自後響起。她一驚回頭,只見年炅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後。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隱約聽出他的言下之意,藍葉不禁驚慌失措地倒退了幾步,“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我只是隱約猜到了一點,也許對,也許不對,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年炅的目光柔和而深邃,“忘了他吧,以後的路上,還有我!”
藍葉的櫻脣微微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癡癡凝眸許久,她絞着雙手歉然垂下頭去:“年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已經累了,真的累了!對不起……”
狠狠咬了咬脣,她踉蹌地沿着下山的路緩緩行去,與年炅擦身而過時,她從他僵硬的身姿間明顯感覺到了他的失望與心痛,她的心絃下意識地緊抽了一下,但她並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如一縷飄蕩的遊魂般恍恍惚惚地走遠。
忽然,她只覺身後一陣微風颯然,年炅的聲音驀然輕柔地滑過耳畔:“葉子,我會等你,直到你忘記傷痛,可以重新面對感情的那一天!”
“不……”她惶恐地回身搖頭,卻冷不防地被燃燒心魂般的熾熱一吻封住了雙脣。
“不許說不!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她還沒來得及感覺到驚訝或是羞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便又同樣突然而迅速地結束了。
年炅自信而堅持的微笑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隨即漸漸淡出她的視野。
呆若木雞地看着他步履輕快地飛奔下山,她又一次淚如泉涌——這次的淚水是滾燙的,灼痛了她早已淚痕斑駁的臉,卻溫暖了她即將在淒寒中沉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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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申時,城外河邊楓林裡見,有要事相告。公孫雲岫。”
拿着雲岫派人送來的一張紙條翻來覆去地看着,樊通的臉上滿是困惑不解之色。
“得了頭兒,你就別念了!”坐在他身邊的安驥強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弟兄們誰不知道你有佳人相約,豔福不淺啊?用得着這麼顯擺嗎?”
“你小子欠揍是不是!”樊通臉紅脖子粗地對他揮拳,“剛被提拔上副隊長的位子骨頭就這麼輕,小心我到年長老那兒告你一狀,讓他找個理由把你捋下來!”
“救命啊,頭兒要殺人滅口,公報私仇啊——”安驥佯裝恐懼地尖聲怪叫,引得四下裡一片轟笑。
被他們這麼一笑,樊通臉上更是掛不住,嘟噥了幾句便一個人逃開了。
好不容易捱到當天的班結束,樊通揣着那張紙條磨磨嘰嘰地徘徊在回家的路上。“到底去不去呢?有什麼事非得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說?奇怪,真是奇怪!可是……咳,去就去唄,大不了就是多跑幾步路,她又不是毒蛇猛獸,我怕什麼呀?”
猶豫了半天,直到時辰都快過了,他才總算下定決心往城外走去。
此時,雲岫早已到了楓林裡,一邊翹首以盼,一邊在心底反覆醞釀着說辭。
那天,大寶的話給了她很大的觸動,經過數日的認真考慮,她終於決定要親口把事情跟樊通說清楚,同時也把自己的心意如實地告訴他。至於他會不會接受……說實話,她沒把握,但好歹總要試一試。
出門前,知悉內情的母親一臉曖昧地對她笑道:“女兒,加油啊,爹孃都等着抱小外孫呢!哦,對了,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你奶孃,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多可憐哪,你們將來一定要過繼一個孩子給她當孫兒,這樣也好有人給她養老送終,繼承戰家的香火啊!”
天!想起母親的話,雲岫頓時哭笑不得地掩住了面龐。她老人家對她的期望也太高了吧?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連下一代的問題都計劃好了!那她今天是不是要“不成功,便成仁”了呢?要不然回去了也沒法交代啊!
正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忽然,身後響起了一陣“悉悉窣窣”的腳步聲。雲岫料想定是樊通到了,於是一喜回頭想要呼喊,誰知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大吃一驚。她趕緊捂住嘴,拼命把已到脣邊的“樊大哥”三字給嚥了回去。
一個面有刀疤、惡形惡相的男子手提大砍刀,神色鬼祟地摸進了附近的一個山洞,這……不像是什麼好事吧?幸虧她呆的位置比較隱蔽,對方經過時纔沒有發現她。
雲岫有些害怕,當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可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如果那個傢伙真是壞人,她這一走,等會兒毫不知情的樊通來到這裡,萬一被暗算了怎麼辦?再說,人家樊通現在可是堂堂的刑捕隊長,想做他的女人,怎麼能這樣膽小如鼠,明明看見了可疑的情況也不聞不問呢?
想到這裡,她咬了咬牙,壯起膽子躡手躡腳地朝那個山洞走去。來到離洞口約十餘步的地方,已隱約可聞兩個壓低了嗓音的男聲斷斷續續地自內飄出,她不敢靠得太近,覺得基本上可以聽得出他們的話了,便停止前進伏入了草叢裡。
“你是怎麼搞的?”先開口的男人顯得憤怒而急躁,“當初口口聲聲說你配的毒藥如何如何厲害,結果呢?等於給他們撓了撓癢癢就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將軍得報後已經大發雷霆了你知不知道?”
“這怎麼能怪我?”另一個男人甕聲甕氣地冷笑,“天一散用量較少時無色無味,但要讓人毒發身亡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若想立即致命必須加倍下藥,那就會有一點異味。郎克蘇做事縮手縮腳,不敢用得太多,所以纔給了水月靈他們救人的時間,我有什麼辦法?”
“媽的,一點破藥還有那麼多窮講究!”先前那人悻悻然地啐了一口,隨即嘆道,“幸虧郎克蘇還算義氣,一個人把罪名頂了,沒把將軍和咱幾個供出來。我看,我們還有機會!”
“機會?”另一個男人愕然道,“現在會盟都散了,你還想整誰去?”
“現在要想弄死各族首領,讓景月族成爲衆矢之的是不可能了,但也不能讓他們就這麼逍遙快活去啊!將軍的意思是,如果別的幹不成,至少得整死水月靈那臭丫頭,媽的,總得有個人給咱禾野大頭領抵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