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銀座四樓，MagicEyes門前，五人僵持着。
嚴煦擡手推了推眼鏡，餘光瞥向旁邊的宓茶, “你沒有告訴我她也要來。”
這個她指陸鴛。
嚴煦甫一出考場, 就看見了宓茶的消息。
進入高三, 她確實感覺自己的法杖過於簡弱, 這還是當時高一時買的最基礎的中學款, 如今很多高階咒術這根法杖已無法承受。
對於宓茶的提議, 她心中有些遲疑, 畢竟爲了打折而欺騙店員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考慮到自己高三之後再沒有精力經常參加比賽, 能獲得的獎金會大大減少, 必須節省一切開支。
她左右衡量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趕來了這裡，不想還沒見到宓茶, 倒是先在大門口遇見了陸鴛。
陸鴛還是那副閒散的模樣, 光從面癱的表情來看，很難判定是認真還是不認真, 叫人難以捉摸。
她吸着慕一顏給她買的咖啡，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嚴煦，片刻，淡淡開口, “看不出來，平常一副很忙的樣子, 結果開學不到一個月就和牧師系的女生搞到了一起去。”
嚴煦額頭青筋一跳，二話不說, 轉身就要走。
宓茶連忙拉住她，慕一顏也一把捂住了陸鴛的嘴，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陸鴛，別用這種摳腳猥瑣男的語氣說讓人誤會的話，你明明知道我們都是假裝的。”
“陸鴛是開玩笑的，嚴煦你別放在心上。”另一邊宓茶挎住嚴煦的胳膊，同樣湊到她耳旁小聲道，“那個法杖必須更換了，難得有這麼大的折扣，錯過了今天，至少就要花三倍的價錢去買。”
嚴煦深吸一口氣，被現實攔住了離開的腳步。
的確，她需要一支新的法杖。
沈芙嘉苦笑，她就知道會是這個局面，陸鴛嚴煦兩人總是不太對付。
這一片是高教區，能力者學生多，除了五人以外，也有不少年輕的情侶站在展示臺前挑選商品。
ME門口的導購見幾人徘徊許久終於進來了，遂笑着迎道，“歡迎光臨，幾位是來抽獎的麼？”
她心裡盤算着，一羣女生，應該不是來參加情侶活動的；年紀又小，雖然有兩個穿的還不錯，但應該沒什麼太大的消費能力。
“不用招呼，”陸鴛咬着吸管插着褲兜，“最便宜的東西放在哪裡，我們自己會慢慢看，這裡的都不是什麼大客戶。啊…”她說完就被慕一顏狠狠地扯了一下衣角，扯得人都歪了半截。
導購員一愣，還從未見過如此直截了當的女孩，她頗爲尷尬地笑了笑圓場，另一旁慕一顏輕咳了兩聲，頭一偏，倚在了陸鴛肩上。
“不好意思，我家親愛的平常總是特別節省，非說要把錢存下來等聖誕節再給我買禮物。”她擡手輕捂側臉，臉頰微紅，“請問今天貴店是有什麼情侶活動嗎。”
後面408三人齊齊後退了半步，和她劃清距離，不忍直視。
陸鴛吸着見底的咖啡，吸管抵着瓶子底部那幾毫升殘餘液體，發出嗦——的一聲固執的節省聲，應景地佐證了慕一顏說的話。
“啊……情侶活動嗎……”導購員嘴角扯了扯，重新審視了一下兩人。
這一看就是爲了折扣假扮的，好歹也找個男生來吧……她忍不住腹誹，但活動規則上確實沒有寫着只限異性，她也不能直接把人往外趕。
導購員爲難地笑道，“不好意思兩位，那麼有沒有什麼記載了兩位戀情的證物呢。我們ME舉辦的這次情侶活動，就是爲了對法科之間甜蜜的愛情作一次美好的見證。”
慕一顏挑眉，說得那麼花裡胡哨，不就是一次營銷麼，真麻煩。
“怎麼樣纔算證物？”她問。
“比如情侶掛件、情侶飾品，或者是兩位親密的合照也可以。”
後方的宓茶一怔，她小聲地對嚴煦道，“糟了，我們好像沒有這種東西。”
不止她們沒有，陸鴛和慕一顏也沒有。
陸鴛吸完了最後的咖啡，把瓶子往旁邊垃圾桶一丟，“那算了，回去吧。”反正她已經喝完了。
“不！等一下。”慕一顏拽住了她的手，扭頭對導購員道，“那就麻煩你拍照了。”
從上午等到下午，好不容易一腳邁入了店門，她怎麼能在這裡放棄。
“拍照？”導購員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就在這時、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說時遲那時快，慕一顏一把將陸鴛按在了ME的玻璃牆上，捏着她的下巴猛地親了上去。
如此大膽的行爲，408幾人和一旁的導購員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在衆目睽睽之下，看似文雅纖細的小姑娘居然如此大膽。
沈芙嘉捂臉，平常好好的一個人，一進商場就瘋魔了，所以芝憶和秦臻纔不願意和她來逛街。
被強行親嘴的陸鴛垂眸，她看着貼在自己臉上的慕一顏，不知道是懶得反抗還是真的不介意，竟也不掙扎，只是那雙平靜的黑眸似乎在對慕一顏訴說着些什麼。
慕一顏對上她的目光，心領神會，手指悄悄在身側比了個拇指。
好了好了，她知道的，會買蛋糕作爲補償的。
陸鴛瞧見了她的小動作，交易達成，於是身體更加放鬆，連眼睛都閉上，任由慕一顏擺佈。
過路的行人紛紛朝這裡投來目光，宓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竊竊私語，“那兩個都是女的吧？”
宓茶深深低頭，奇怪，明明被議論的不是自己，但她也開始跟着羞恥尷尬了。
怎麼辦，難道她和嚴煦也要這樣嗎……
臉上發燙，宓茶正想尋求嚴煦的意見，然而一轉頭，看見了嚴煦眼瞼微垂，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她鬆開了牽着宓茶的手，放棄了這次的活動。
欺騙店員已經失信，她不能再因爲自己的法杖而爲難宓茶。
另一邊慕一顏結束了這長長的一吻，她扭過頭，神采奕奕地看向導購，目光不言而喻：
怎麼樣，這下相信她們是情侶了吧。
導購再無話可說，侷促地一笑，艱難地恭維道，“兩位真是非常的恩愛呢，那麼請跟我到這邊來吧。”
慕一顏目的達成，立馬屁顛屁顛地跟上導購員，把自己“努力省錢給她買聖誕禮物”的親愛的丟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
陸鴛撣了撣被慕一顏擠皺的袖子，也不在意慕一顏的事後無情，她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進店就找沙發，坐下來開始慢悠悠地打遊戲。
“等一下，不好意思。”在導購員剛轉身要帶慕一顏進門時，宓茶往前邁出了一步。
她牽着嚴煦的兩根手指，羞赧地指了指店裡，“那個……我們也是來參加情侶活動的……”顧忌着四周有人，她說得極其小聲，字句輕若蚊吟，生怕有第四個人聽見，“那個……親一下能讓我們進去嗎……”
沈芙嘉和嚴煦同時睜大了眼睛，慕一顏就算了，在商業中心的慕一顏沒有任何理智可言，連宓茶也要這樣？
尤其是嚴煦，她眼中難得出現慌亂，壓低了音量疾聲道，“不用了宓茶，我…”
導購員頷首，“啊，可以的。”既然已經開了先例，後來的客戶她就再不能拒絕。
反正都是顧客，異性情侶還是同性情侶也沒有差別，願意購物就好，左右人家都接吻了，就算經理問起來，她也有了交代。
得到了答覆，宓茶當即轉身看向身旁的嚴煦。
嚴煦一愣，她想要拒絕，可薄脣未張，便被宓茶按住了肩膀。
“那個……沒關係吧？嚴煦。”宓茶望着她，只要在那雙細長的眼中看到了一分的不情願，她便會馬上後退。
嚴煦微微搖頭，“不，宓茶，你不用這樣……”她沒有記錯的話，宓茶還沒有交過男朋友，她雖然不在乎，可以宓茶的性格來說，初吻應該是極爲重要的東西。
就爲了幫她打折，不值得。
宓茶不在乎嚴煦說了什麼，她只在乎那雙黑眸裡有沒有厭惡和嫌棄。
所幸，沒有。
在導購員看不見的地方，她快速擡起袖子，對着自己的嘴脣使勁擦了擦，像是在擦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蘋果，力道大得讓脣瓣泛起了短暫的白。
嚴煦瞳孔微縮，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她看得出來，宓茶是認真的。
然而她剛剛退開了兩寸，那個比她矮了半個頭的姑娘便雙手搭住了她的肩，不讓她遠離。
她踮起腳，仰頭在她脣角落下一吻。
一觸及分。
可蜻蜓點水，蕩起了漣漪。
脣角相觸，本質和牽手也沒有什麼兩樣，不過都是表皮的觸碰而已，宓茶親得不重，嚴煦的心臟卻猛地跳動了一下。
她沒有特殊的癖好，對宓茶也只存了同學之誼，絕無他想。
然而此時此刻，陌生的氣息靠近，存在感強得虛化了外界的一切。
她的目光所及，只有宓茶，身心所感，只有宓茶。
好近……太近了……
一種極強的力量牽扯在了兩人之間，說不清是在將她們拉近還是在將她們推開，這股力量和嚴煦此時的情緒一樣，扭成了亂麻，一時之間無法準確地畫出受力分析。
電光火石之間，嚴煦突然想起了，真空狀態下，兩個靜止電荷的相互作用力和她們距離的二次方成反比。
一些連宓茶都沒有注意到的小情緒，在嚴煦心中發酵，呈指數倍地膨脹爆炸。
看似孤僻冷漠的外殼下，這是個比誰都要纖細敏感的女生。
這一吻匆匆起始，匆匆結束，和慕一顏陸鴛的比起來，簡直算是敷衍，但有了她們做先例，導購員也不再計較，一視同仁地微笑道，“好的，那麼請跟我來，參與情侶折扣價的商品都在這裡。”
沈芙嘉吃驚地掩着脣，第一次見到嚴煦因爲害羞而臉上泛起紅暈。
那張素來冷淡的臉浮現了潮紅，如青桃堪堪成熟，顯露出了獨屬少女的羞窘，透着一股酸澀的甜——一股青桃自己都無所適從的甜。
十八年來，這表情從未在嚴煦身上顯現過，她低着頭，肩膀都有些止不住地輕顫。
在大庭廣衆之下和女生親吻，對於近乎古板的嚴煦而言，實在是過於刺激。
“對不起，”邁入店門的一瞬，她壓低了聲音，輕輕對着宓茶開口，“讓你爲難了。”
她知道宓茶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當衆接吻與她而言必然是一種困擾，但宓茶還是這麼做了——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她。
從兩人見面至今，宓茶便對她格外體諒，她不動聲色地爲她買吃的，哪怕沒空也會幫她去佔訓練室，到了今天，她又欠了宓茶一個天大的人情。
“沒關係，你不嫌棄我就好，我嘴巴上應該沒有什麼味道吧……”宓茶擺擺手，她臉上不比嚴煦好到哪裡去，一樣燙得她頭暈眼花，即使強裝鎮定，可說話的聲音中的顫音怎麼也去除不盡。
“啊、嗯，”嚴煦再也不敢多看宓茶一眼，她推了推眼鏡，同樣故作鎮靜，用盡一切力量表現得豪不在意，“沒有味道。”
要自然、要自然，她不斷提醒自己，本就是她佔了宓茶的便宜，要是再一副扭捏的模樣，會令宓茶更加不安。
但越是這麼提醒自己，嚴煦的手指就越抖，短短兩分鐘，鼻樑兩側冒出了不少細汗，逼得她一停不停地去推眼鏡。
她有一瞬間慶幸自己不是男人，不需要因此負責；可又有幾瞬，嚴煦不可抑止地去計算：娶一個女孩兒需要多少彩禮，房子的首付該要多少，假設她二十二歲本科畢業，需要多久才能湊夠這些錢。
“那、那太好了，我今天中午吃的是石鍋飯，還以爲會有什麼味道……沒有真是太好了。”宓茶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總覺得這時候要是一言不發，會更加尷尬。
還沒有詢問就親了嚴煦，嚴煦應該沒有不高興吧，應該沒有吧……
這種出格的舉動對內向的宓茶來說，確實是一項挑戰，不過一想用一個親親就能換到物美價廉的法杖，簡直划算得不能再划算，能拿到ME的三折優惠，就算是十個親親也毫不爲過。
錯過這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撿這樣的便宜。
宓茶捂着嘴巴，走起路來有點恍惚，卻又一邊暗暗替嚴煦高興：
真幸運，今天真是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