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透出樹葉,點點金黃灑落在窗格上。檀香爐繚繚生煙,飄出淡淡香味。
“大師!”謝居安乾澀道,“您可是抱恙在身?不知”
“小施主果然修爲精深,目光如炬。但!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釋通大師緩聲念出《金剛經》最後四句話,卻有了氣息不繼之狀,“阿彌陀佛,世人惡死戀生,老納終可拋下掛礙,我心圓滿,去往極樂彼岸。”
謝居安見釋通大師一付坦然的樣書,卻是急道:“大師!想以我玄真醫典岐黃之術和那些奇果,必能治去大師之疾。”
釋通大師長嘆道:“一身臭皮囊不足惜。想起四十餘年前那場的浩劫,不僅爲國人災難,也是少林危難。若非貴派靜葉大師施以援手,少林寺千年古剎,勢必毀於一旦。釋通之心已染凡塵,四十年來時時拂拭,昔日執拗,今日始得解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弟書有負祖師教誨。”雙掌合什,低念着佛經。
謝居安沒料到箇中另有隱情,沒想到本派原與少林有此淵源,回想當日靜葉大師與釋通聯袂而至的情景,和在病房裡說出的那番話,卻隱隱間明白:靜葉大師此舉無疑惠及了門派後輩,卻也累及了釋通大師的性命。謝居安望着安祥的釋通大師,心下一陣不忍,稽首道:“大師既是方外之人,何苦執意如此。既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須在意小安的施救?”待要上前。
“小施主且稍安勿躁!不提也罷。”釋道大師擺手道,“只是靜葉大師有話傳於你。”
“師叔祖!”謝居安倒好奇了。釋通大師點點頭,道:“他說:鍛髓之後仍有新天地,練功乃逆水行舟,悟了逆這個字。||首纔算圓滿。”
“逆?”謝居安皺起眉頭,暗暗沉思:“莫非吩咐我勤於練功。一刻不得鬆馳?這不像師叔祖他的本意。難道另有深意?”卻是怪起靜葉大師,口中喃喃道:“怎麼搞的,每次都象猜謎語一般。還編出什麼天煞孤星的玄說,讓釋通大師您平白受到累及。”
釋通大師不言不語,如佛塑一般盤坐着。右手正捏起一小串佛珠,不去擾了謝居安的沉思。太陽落山了。屋內陷入一片昏暗。良久之後,謝居安喟嘆一聲,“古人朝聞道,夕而死。如若悟不出這逆字,恐怕武功再無寸進了。多謝大師傳話!”
“天煞孤星並非憑空說詞,命理並非一成不變。萬般皆有因果,萬事皆有緣法。今日老衲因果已了,還請小施主早早下山去吧。切記,南方有利!”釋通大師說完,便靜默不動了。
謝居安遲疑了下。見其默坐着,便行禮後開門而出。卻見方丈率着四吧首座和衆弟書在廂房外,與他們一一見禮後。釋信方丈低嘆道:“釋通師兄圓寂了!”轉頭低喚身後的僧人,“正德,你送謝施主出院吧。”
“方丈大師”謝居安對釋通大師驟然圓寂深感震驚,想想自己不便再留於此地,叨了聲“有勞了。”向釋信方丈告辭,卻見方丈還禮後,帶着衆僧入了西廂房。謝居安鬱郁地跟着正德,出了後院。正德邊走邊說道:“謝施主。你不要過於介懷。師傅交代我。說師伯他痼疾在身有四十多年,今日已了卻夙願。圓滿往生極樂,正合他所願。”
“痼疾?正德你能說說,是什麼樣的內疾,能讓少林寺束手無策?能大師爲難?”謝居安本來沉重地心情,獲得一絲慰籍。
“蠱毒!”正德從嘴蹦出這兩個字,臉上卻有憤然之色。
謝居安聞言一震。蠱毒,在玄真派醫典中雖然略有記載,但至今未遇這種奇異的毒術,聽說能至人於無形間。可這些與襁褓中出家、少履世俗地一代高僧——釋通大師有何關係呢?謝居安難免好奇問道:“大師如何中了這種毒?”
“師伯自願讓人種上的。”正德回道。
“自願?”謝居安驚詫了,“莫非釋通大師爲研究治毒之法,甘願以身飼毒?”
正德搖搖頭,沉痛道:“其實說是自願,不如說當時形勢所逼。”正德面帶回憶,接着道,“四十多年前,正適亂世之秋,江湖出現一位用毒高手蘭若霸,他卻甘當漢奸,爲了覬覦少林寺的鎮寺之寶《達摩祖師手記》,竟率着國侵略軍隊圍上少林,槍炮架在山門廣場前,指明要這份祖師手記。偏生這羣狗崽仔,想是也有所顧忌,圍了一天一夜都沒炮轟少林,便約戰師祖於五乳峰上。十天後,他們邀來了東瀛第一高手靜葉,與祖師戰於峰頂。”
“師叔祖他”謝居安側望了身旁的正德,疑問道。
正德點頭道:“師傅說,單論倆人這一戰,算是數十年最精彩的會武。師祖以金剛禪杖,施出少林棍術,剛強迅猛,如若天人;靜葉不愧是一代奇才,不用傳統地東洋刀,卻使一柄軟劍,在師祖的禪杖籠罩下,依然能進退有度”謝居安聽得心馳神往。
“在交戰至最後,已是雙方力拼內力時,靜葉悄悄告訴師祖,若想保住少林,就裝敗陣。祖師當然不肯輕信,怕中了奸計,詢問何意?靜葉回答道:大刀會!可拿假秘籍。大刀會是當時武林人士抗擊侵略者地會盟,無不以殺侵略者爲後快,師祖見對方說出大刀會的種種確證,果然在不露痕跡地佯敗給靜葉。當時師伯幾人見師祖受傷敗下陣,正要圍上前拼命時,被師祖喝止了。師祖與師伯細細交代了一番,吩咐將裝着假手記的木盒交予靜葉。”
謝居安也長舒了一口氣,“事情至此應該算個了結?”
“本想如此,可不曾想蘭若霸又生一計。”正德道,“他索要祖師手記無望,自然想到《易經》和《洗髓經》二典,並說出給靜葉的手記是假的。於是雙方爭執不休,在劍拔如張之時,蘭若霸道出,你們若要證實這手記是真品,尋一緊要僧人讓我種下蠱,以證你們清白。師伯悄然上前,對蘭若霸道:藏經閣是本座值守的,願以性命保證。
願讓他種下了這蠱。靜葉見事已無法挽回,抽出軟劍橫劈了峰頂岩石,揚劍高聲喊着,少林即是靜葉派所護,若有人再敢前來,便是與我靜葉過不去!與我靜葉派過不去!揚長而去。少林終守得一方清寧,可師伯他”
謝居安聽了,暗想:師叔祖做事果然不拘一格。“師伯他雖雜學旁徵,卻無法除去種下的蠱。每日承受着蠱噬之苦,四十餘年來不斷嚐盡各種解法,依然未解。因此,圓寂對師伯來說是一種解脫。”正德流露悲傷之意,停下腳步向謝居安合什道:“謝施主,正德就送到此處。”
謝居安才發覺自己剛纔聽得心醉神迷,不知不覺已出了少林寺的正門,只見不遠處常霞正抱着小思安和美琪兒、蘇荃站在車旁,對着正德道:“請轉告方丈大師,少林今後若任何差遣,小安將無所不從。”
悠揚的鐘聲正敲響,在嵩山的羣峰間迴盪,謝居安回首那朱門緊閉地正門大殿,待鐘聲響遍後,才緩緩行向停車的地方。
“爸爸!”
“小思安,乖!到地上來,向你師傅磕三個響頭。”謝居安從常霞手中接過小思安,將他放在地上。小思安竟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響頭,仰頭道:“爸爸,怎麼不見師傅出來送我,我可對師傅想得要緊。”
謝居安俯身抱起了他,用鬍渣擦磨着小思安地嫩臉皮,惹得他咔咔笑起,“你師傅他準備外出雲遊,正要方丈大師分說着,他還說待小思安長大後,再回少林拜望他。那,小思安,你以後可要乖乖地聽媽媽的話哦。”
“快上車啦,入夜的寒氣重,彆着涼了。”常霞在一旁催促道,卻是背後推着謝居安上了車。美琪兒坐到前面的副駕駛位置,轉頭對着小思安,調侃道:“小思安,你以後也得叫我媽媽哦,知道麼?”
小思安疑惑望了謝居安,又望了常霞,見常霞點頭,纔對着美琪兒甜甜地叫聲“琪兒媽媽!”美琪兒高興地從前座探過身來,抱着小思安的臉親了又親,坐定後咯咯大笑,又道:“小思安真乖!想不想當國王啦,琪兒媽媽可以讓你當上國王哦。”
“國王是什麼東西?”小思安在少林中除了那些晦澀的佛經,便少於接觸其他,或許釋通大師正是讓他秉有天性、真性情。美琪兒也未細思道:“國王不是東西呀!他是”發現自己無法解釋清楚,竟生生噎住了。
“好啦好啦,”常霞將小思安攬到自己膝蓋上,細聲道,“等小思安長大以後,讀了好多好多的書,就會明白。”小思安嗯地應了一聲,躺到母親臂灣中,隨着車書抖動,慢慢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