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宮外

“夜太醫,又出宮採藥去啊?”長相憨厚的大個子守衛遠遠看到了夜魈,拉大嗓門問道。

車輪在雪地壓下兩道長長的痕跡,雪下得大了,估計很快又會被掩沒。等到馬車靠近了宮門,夜魈才笑答:“是啊,這種天氣,說不定能採朵天山雪蓮回來,那就是大功一件了。”

“這種天氣……”守衛擡頭看這鵝毛大雪,不禁道,“太醫您也真辛苦。”

“哈哈哈,有什麼辦法呢!皇上要用的草藥,交給誰辦都不放心。”夜魈爽朗地笑着,轉身從後面拿了兩壺酒,招呼另一個守衛:“來來,我帶了燒酒孝敬兄弟!大冷天的喝兩口酒最快活了!”

那守衛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收下了酒,卻是嚴肅地看了一眼被簾子裹得嚴實的馬車:“夜太醫,謝謝你的酒,不過車,我們還是得查的。”

憨厚的守衛哈哈大笑地接過夜魈手裡的另一壺酒,立即灌下一口,道:“傻大愣的,夜太醫車裡會有什麼呀!”

守衛掀起簾子特意進去看了看,果然車裡頭什麼也沒有。

出來見到夜魈笑嘻嘻地:“沒問題了吧?我着急出宮呢,天黑之前要趕回來的。”

守衛恭敬道:“請!”

拉下門閂,厚重的漆紅宮門打開了,馬車徑直向宮外駛去,直到消失在大雪中。

走了好幾里路,白茫茫的天,不遠處就看見有兩人早已等在那裡。霜晚穿着連帽鑲毛邊的白披風,在風雪中幾乎隱匿了蹤跡。夜魈讓兩人上了車來,滿是驚奇地看着雲憶:“皇宮的那道牆,你還真能翻得過去!幸好沒一早藏車裡,那些傢伙可謹慎得很。”

霜晚掀開車裡的簾子,漫不經心地道:“以往也有後妃藏在送糧的車裡逃出宮的先例,他們必然不敢不查。”

夜魈本在前面駕着車,卻突然停下鑽進了車裡,對雲憶勾勾手指:“你到外面去。”

雲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接過了繮繩。

“好冷。”寒風從掀開的簾子吹進車內,夜魈一陣哆嗦,“今天真不是出遊的好日子,雪下得這麼大,集市估計也沒人。小姐餓不餓?前面就是潛龍鎮,那兒有家‘溢香樓’,滋味不錯。”

“好,就去那裡。”

果然不多時便看到“溢香樓”的牌匾,天氣不好,但這家酒樓的生意卻特別好。才下車已有小二出來迎客,帶了他們上二樓。霜晚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將披風的帽子拉下。長髮披散下來,她今天梳着尋常姑娘家的髮式,臉上只是淡施了脂粉,看起來格外清麗。

這裡似乎聚集了些不正道的江湖人,幾個彪形大漢坐在一桌,自霜晚一進門就不懷好意地盯着她瞧。

霜晚鎮定自若地從這些人身邊走過,反正有云憶在,她倒不擔心這些人能對自己不利。

上了樓,馬上就知道爲何下雪天酒樓的生意還能這般好了。

只見二樓中間設了小型的舞臺,中間有一男一女。女的樣貌如花纖柔,巧笑倩兮,正端坐着撫弄琵琶。男的則拿了一把紙扇,眉飛色舞地說道:

“這北靖王一年之前殺入皇宮,把皇宮鬧了個天翻地覆,人人都以爲他是個逆賊了吧?不是!皇上剛頒的聖旨聽了沒,原來北靖王可是個大功臣啊!且說我們北方的虎狼之國……”

小二見霜晚好奇地看着那邊,便熱心地道:“那是清生和清荷兩兄妹,掌櫃的看他們無父無母相依爲命,便給些小錢讓他們平日在這裡說說書,也讓客官們解解悶。清荷琵琶彈得好人又長得美,清生消息靈通,說故事本領一流,久而久之在鎮裡有了名聲,倒給小店招攬了不少生意!”

說書人在臺上興高采烈地說着如何北靖王忍辱負重,反將北庭一軍的故事。聽明魅說北疆將士來信已是快一個月前的事,皇上爲他頒旨洗冤,這麼說來北疆那邊已經開戰了。

找了位置坐下,然而遲遲不見夜魈的身影。又聽了會兒書,纔看到一個身穿淡紫色長衫的少年人出現。墨黑的發高高束起,用紫玉簪簪着,頗爲儒雅。仔細辨了才知是夜魈,夜魈本就長得清秀,褪去了女子的柔媚,這一身男子裝扮讓他看起來像個秀氣書生。

夜魈一坐下便解釋:“這附近認得夜太醫的人多,要是見到我和你們一起,難免可疑。”

桌上已放了兩壇酒,不用問也知是霜晚要的,夜魈忍不住皺眉:“難得出宮來,小姐卻是爲了買醉?”

“不是我要喝的,這是禮物。”霜晚輕笑着搖頭道。

“小姐所要拜訪何人?”不惜違反宮規也要去見的人物,夜魈實在好奇。

霜晚未答,卻聽見琵琶聲乍然停歇,連同說書人的聲音也一齊不見。奇怪地向那邊看去,原來剛剛在一樓的幾個彪形大漢正在調戲清荷姑娘。清荷姑娘被那些下流的話語氣紅了臉,可圍觀的人羣對着這些人都是大氣不敢出,只有清生挺身護着妹妹。

夜魈看不過去,正想前去幫忙解圍。突然原本安靜坐着的雲憶動了劍,向外看去,和彪形大漢同夥的另一些人壞笑着朝這裡走來。

“嘿嘿,有這麼多好酒,不介意分點哥們嚐嚐吧?”毫不客氣地佔了他們這桌的位置,近距離看着霜晚,嘖嘖,果然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

“美人,跟着這麼兩個弱不禁風的小哥有什麼好的,不如跟大爺我們,保你享福!”

聽見這邊有些吵雜,店小二很快就過來看看情況,然而瞥見那幾個人時,又大驚失色,偷偷地便躲遠了。這時鄰座有人竊竊私語:“又是青狼寨這些人,不知從哪兒聽來清荷姑娘的事,最近日日都來騷擾,怎麼就沒人收拾他們。”

“噓!潛龍鎮就數青狼寨勢力最大,誰惹得起。”

聽見青龍寨的名字,霜晚才微擡了頭。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罷了,霜晚不驚不惱,不像尋常女子一般躲到同伴身後去,反而視他們爲無物。見佳人不理他們,其中一人惱怒道:“哼!擺什麼架子,哥們能看上你是你修來的福氣!”

霜晚理都不理,只是自顧自地開了酒罈試酒。這酒樓釀的酒不錯,醇香的酒味散了開來。

雲憶也是一動不動,冷冰冰地盯着他們。

青狼寨的人忍不住想要動手,然而很快其中一人注意到了雲憶腰間的玉簫,頓時臉上失了血色,手肘碰了碰身邊的人,哆嗦着道:“血、血玉寒簫。”

“什麼含笑?”另一人沒聽明白,不耐煩地回問。

那人顫抖着:“血玉寒簫,是玉、玉面判官……”

聽到雲憶的名號,一幫人全是大驚失色,立即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方纔不、不知是您,有多冒犯請、請多包涵!打擾了!”原本囂張至極的男人們突然全都倉惶不已,生怕那冰冷少年的劍下一秒就擱到自己脖子上。他們起身欲走,可是雲憶劍未收,便都僵在了那裡。

還在調戲清荷姑娘的人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依然放肆。雲憶不是愛管閒事的人,自然不會搭理他們,但夜魈早已怒極,提了劍就撥開人羣走過去。

“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你們青狼寨的人不知何爲廉恥麼!”

難得有人敢和青狼寨的人衝突,卻不過是一個瘦削的紫衣少年,大漢們不禁嗤笑起來:“什麼廉恥不廉恥,看你生得俊俏,爺兒們倒是不介意你也一起來啊,哈哈哈!”

這些人污穢的言語將夜魈激怒,對方只有三人,他揚手就打了最近的那人一拳。這拳力道看來不大,另外兩人剛要嘲笑他的三腳貓功夫,卻發現那人遲遲不起。夜魈是醫者,熟知人體要害,這一拳打的是期門穴,足以讓對方昏迷。

發覺來找茬的並非等閒之輩,剩下的二人匆忙要呼喚救兵,一看去才發現同伴正大氣不敢出地僵在另一桌。此時夜魈已經拔劍,兩名彪形大漢不敵他利落的劍法,很快敗下陣來。

而這頭,雲憶也懶得搭理他們了,便收了劍。幾人如獲大赦,剛要倉惶離開,卻聽得一聲:

“等一下。”

霜晚嚐了一口酒,滿意了,於是封了酒罈,擡頭看着這羣大漢。

她是跟那鼎鼎有名的玉面判官一起的人,她要讓他們等,青狼寨的人不敢不從,於是都站住了。很快聽得她問:“你們青狼寨的當家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他們不明所以,卻不敢不答。老實報上了當家的大名,卻見她凝眉:“那你們認識一個叫唐飛的人麼?”

他們面面相覷,似乎不識,但還是有個人答道:“唐飛?那是上上任當家的名字。”

“原來已經是上上任了,難怪……”

看着這些人拘束不安的模樣,霜晚不由得心生厭惡。不過是羣欺軟怕硬的東西,就只會對弱者張牙舞爪,遇上比自己強的人便連反抗都不敢。

“走吧,以後別再來這家酒樓。要是再碰上你們做這種事,決不輕饒!”

“是!是!謝謝姑娘!”幾人鬆了口氣,這才匆忙扶着同伴離開了酒樓。

酒樓的常客皆知青狼寨的人平日裡的惡行,見他們如此狼狽的樣子都是一陣叫好。清生和清荷兩人也特意過來道了謝,清生還說要把這一段也寫進書裡,好好歌頌一番。

夜魈重新回桌坐下,頗有不滿:“小姐,怎麼可以輕易放他們走了,也不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青狼寨是這裡的第一大幫,勢力極大。憑一時意氣教訓了他們,他們必會再攜同夥回來報復。那時候我們都不在這裡了,可酒樓的生意還得做,那對兄妹還要在這裡說書討生活,那樣反倒會害了他們。”琵琶聲再起,彷彿剛纔未有任何事情發生,酒樓又做起了生意。

夜魈聽她這樣說了才知道其中利害,不禁慚愧:“還是小姐心思細密,我一心想着要教訓惡人,就是沒想過後果。”

霜晚又道:“可是即使如此,萬一他們再來鬧事……”

“客官不必擔心,潛龍鎮在天子腳下,我們鎮長是個正直的好官,這幾天請他們派幾個官爺守着,就沒人會來鬧事了。”掌櫃的親自過來上菜,笑呵呵地道:“今日三位客官幫小店解決了麻煩,就讓鄙人做一次東吧!”

“掌櫃的太客氣了。”夜魈看了看剛纔打鬥造成的狼藉,不好意思地道,“我還摔了你們不少桌椅呢。”

“這都是小事,若沒你們出手相助,小店的損失更大。請各位一定不要客氣。”

掌櫃的堅持,夜魈只好爲難地看着霜晚。

還記得上一次去酒樓,她還和顧無極在一起,那時候的飯錢也是別人給的。

真是巧了,霜晚脣邊不自覺地泛出笑意,但很快又藏住了心緒,對着掌櫃的客氣道:“謝謝掌櫃,不過,酒錢請您一定收下。是要送人的東西,我想自己掏錢。”

“好好!”掌櫃樂呵呵地收了酒錢。

掌櫃一走,夜魈忍不住又問:“小姐這酒,究竟要送與何人?”

霜晚正看着樓外,笑容清淺:“是送我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