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也是方纔臨出門的時候才知道今年宮裡頭娘娘們的帖子並沒有送去桂園,反倒是往靜齋送去一封。
靜齋是蕭廣安新賜給樑側妃的院子,自打那日她點播了歷姑姑之後。那老婆子也不知跟蕭廣安說了些什麼,當晚就宿在了閒思院。
第二日蕭王府裡便有了靜齋。
蕭廣安爲了表示對樑側妃的喜愛,甚至親自動手拆了閒思院。那個意思再明顯不過,從前的一切都如過眼雲煙一般散了,自此後便是新生。
樑側妃的身份便也隨着水漲船高,如今的蕭王府後院已然是兩大側妃平分秋色。連帶着蕭嫵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今,宮貼竟只送給了靜齋而沒有送去桂園。林氏心裡又豈能甘心?
偏樂正容休一大早還這麼高調的來接她,只怕林氏母女該恨不能讓她死在外頭纔好吧!
沉香馬車中裝着架軟榻,上面蒙着水雲緞的罩子,又鋪了好幾層的褥子,也都是拿水雲緞包着的。無論是做工還是繡花無一不精緻。
水雲緞因柔軟如水波而聞名,自古以來便是北齊送入皇宮的貢品。如今竟然被這隻會享受的老妖孽拿來做成了墊身子的被褥?
唐韻幾乎可以想象的到那軟榻的柔軟舒適,不然,老變態躺在上頭也不會露出那樣滿足的一副神情。
“你就這麼點子出息?”樂正容休眯着眼,似乎很不願意看到她滿是思量的樣子,眉眼中很是嫌棄:“這整個北齊,痛恨爲師的人還少麼?”
唐韻擡眼看去,樂正容休今日沒有穿着朝服,一件紫貂皮的大氅平整的疊好了放在軟榻另一頭。如今身上只穿着件絳紫色繡着團花暗紋的袍子,頭髮也拿一隻紫玉冠扣在了頭頂。越發顯得一張面龐淨白如玉,脣紅齒白,美的更加詭異了。
於是,她扯了扯脣角:“師父,您當所有人都跟您一樣有那麼強大的內心麼?”
樂正容休自然是什麼都不怕的,自打他成了皇上心腹那一天開始。來自北齊上下的彈劾雪片一般從來就沒有斷過,可那些彈劾他的人最後都得了什麼下場?最幸運的便也是個丟官抄家,大多數則都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可是,她與他並不一樣好麼?
樂正容休突然睜開了眼,手指勾了勾。唐韻乖巧的依偎在了他的身旁,這人渾身上下的氣息都是極冷的。她卻不知道爲什麼,每次在這人的身邊總是能感到莫名的心安。
“小狐狸你跟爲師打什麼啞謎呢?”豔紅的脣瓣貼着她耳垂擦過:“爲師認爲,你的內心可半點不比爲師遜色。”
說着話,他伸出隻手指在她胸口用力的戳了戳。似乎很是滿意那個觸感,於是便又戳了戳。
“恩。”慵懶的聲音淡淡說道:“已然比爲師大了呢。”
唐韻一張臉徹底黑了,你他大爺的戳的到底是哪裡啊!
“師父。”唐韻身子一矮,順勢鑽入他的懷中,不着痕跡躲開了他惡趣味的觸碰:“您今日定要韻兒與您一處,到底是爲了什麼?”
樂正容休因爲指尖下驟然的一空顯得很是不高興,一雙酒色的瞳眸狠狠眯了起來。
唐韻敏感的察覺出身邊的大妖孽馬上就要炸毛了,趕緊巧笑嫣然的說道:“依着規矩,外命婦入宮都需得先去長信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到時候,韻兒是去還是不去?”
這一招果然管用,樂正容休立刻就轉移了注意力,只抓了她一把秀髮在指尖把玩,眸光卻是幽幽的。
“那自然得去。”他脣畔勾起一絲意味不明:“不然爲師替你準備的這些不是白費了?”
“……恩?”唐韻眯着眼,表示這話半個字都沒有聽懂。
樂正容休淡淡說道:“許久不曾見過那另一個徒兒,爲師很想知道他如今的忍耐力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唐韻眨了眨眼,這話什麼意思?
另一個徒兒,那不就是太子?她腦子裡驟然間有靈光一閃,清眸中便溢出一絲危險。
“師父,您確定今日韻兒能活着走出皇宮麼?”
“那是自然。”樂正容休勾脣一笑:“爲師能帶你進去,自然便能帶你出去。”
唐韻撇了撇嘴,表示對這話半個字都不相信。
任何一個男人,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同乘一車,還這般的……親密。只怕也得氣的七竅生煙。
所以,她今天會死的吧!
她擡眼打量了下身邊的老變態,見那人已然閉上了眼,絕豔的面孔上很是平靜。心中不由飛快的盤算,他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樂正容休所做的每件事都絕對是大有深意。
“師父,您可是想要讓那人……”她朝着正東邊努了努嘴,宗政鑰是太子,太子住在東宮。她相信樂正容休定然明白她說的是誰:“以爲我那爹爹選擇的是三殿下?”
“你爲何會這樣想?”樂正容休低頭斜睨着懷中嬌娃,神色間顯然頗爲疑惑。
唐韻撇了撇嘴,這話聽起來……很奇怪?
“爲師不過是知道你並不想嫁與太子,卻又苦無方法纔想着了這麼個法子來幫你。”他聲音很是輕柔,如玉長指在她背上緩緩摩挲:“你完全是想多了。”
唐韻:“……”她想多了麼?
“本尊自認閱人無數,卻不曾想竟收得如此愚鈍的一個弟子。”樂正容休脣畔帶着笑,聲音中卻分明很是惋惜。
“你與爲師同乘一車,你若是太子會作何感想?”
還能怎麼想?這世上但凡是個男人,見了自己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出雙入對,任誰都會分分鐘直接上去弄死她。即便這女人原本是他極爲不喜的,也絕技不能容忍。
何況,那人還是太子?
“師父。”唐韻臉色一黑:“你實際上是怕徒兒我死的太慢了吧。”
樂正容休臉上帶着魔魅的笑容:“爲師是在幫你。”
唐韻閉上了嘴,有這麼一個時刻爲她着想的師父,真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到如今,她也總算弄明白了樂正容休的用意。
他就是想要用自己來當一塊試金石,試試看宗政鑰的忍耐力究竟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或者說蕭家軍在東宮那一羣人心中擁有幾分價值。
“之後呢?”唐韻擡着頭,盯着眼前那無一不精緻的男人面龐。見過長信宮那些該見過的人之後,她又該去哪裡?
她可真不是來吃飯的!
樂正容休的笑容卻漸漸飄渺了起來,聲音也染上了幾分慵懶,似乎分分鐘就能睡過去:“見機行事。”
唐韻嘴角一抽,所以,這問題您實際上原先根本就沒有想過吧!
一路無話,馬車暢通無阻地進了宮。金魂並沒有將馬車停下,而是直接穿過等候在宮門外的人羣,從神武門毫不遲疑的揚長而去。
唐韻透過車簾飛快地看了眼被遠遠甩在身後那羣人的神色,除了御史臺那一羣上了年齡的老學究面龐上似乎閃過了一絲慍怒之外。人人似乎對這個情景都並不覺得意外。
樂正容休以一個別國皇子的身份領着北齊親王俸祿,北齊帝特赦他聖駕前無需下跪。皇宮之內可以縱馬乘車,賜十八人擡四爪金龍的步攆,百官跪迎。
這般的榮寵,即便是東宮太子宗政鑰都不及萬分之一。原本絕對該是百官中口誅筆伐的對象。
可如今,這儼然已經成了北齊人人都習慣了的事實。
這一條事實該是他用了多少人的鮮血纔給奠定下來的啊,所以,自己如今能坐在他的馬車裡是多麼正確的一件事情。
“丫頭,你在想什麼?”腰間一緊,耳邊傳來那人柔糜慵懶帶着淡淡陰霾的聲音。
唐韻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卻是溫雅的笑意:“韻兒在想,若是能像師父這般真是再好不過了。”
“哦?”樂正容休睜開了眼,酒色瞳仁中一片暗沉。紅潤的脣瓣卻微微抿着。
那樣的神情,竟是瞬間叫他周身上下都包裹上了層冷厲的氣息。似乎連空氣都被擠壓的變了形,叫人呼吸都覺得困難。
唐韻卻好似未曾感受到半絲變化,仍舊掛着那一臉端方的笑容,身子卻不着痕跡朝着他湊近了幾分,幾乎是半躺進了他的懷中。
“自此後,無人敢來再相欺!”
馬車裡靜了半瞬,陰冷的氣氛中似乎帶着些微的壓抑。唐韻明顯感受到身畔那人的身子似乎僵了半瞬,陰沉的氣息中也隱隱傳出了叫人恐懼的血腥味。
但是,她卻並沒有離開他半分,反倒越發的乖巧。
“丫頭。”男子的聲音陰冷飄渺的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魔音:“你不怕麼?”
“爲什麼怕呢?”唐韻擡起頭,清眸中雖然已經收斂起了笑容,卻是越發的真誠:“韻兒自認爲實際上於師父您是同一類的人。”
一樣的小心眼,一樣的睚眥必報,一樣的……不怕死!
即便踏着屍山血海,即便墮身成魔,也定要送那相欺之人下地獄!
“自此後,無人敢來再相欺。”朱脣輕啓,她再度一字一句的重複着方纔那句話:“也是韻兒此生唯一的心願。”
樂正容休抿着脣盯着她看了半晌,酒瞳中的血霧終於漸漸散去,脣畔勾起一絲淡淡笑容:“你若不欺,吾亦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