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極輕,似乎完全沒有分量。唐韻卻聽得心中一暖,樂正容休是什麼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便是舍了命也定然會做到。
她若不欺騙他,他便能給她一世的安康。
馬車裡再沒了半分的言語,這種時候,一個字都是多餘的。
直到馬車慢悠悠停了下來,唐韻始終都乖順的付在樂正容休的膝頭。任由他如玉長指如梳,一下下埋入到滿頭如墨青絲之中。
歲月靜好,時間似乎在那一刻停止。樂正容休並沒有起身,唐韻也不去催他。直到馬車外面響起金魂淡淡的一聲“爺”。
“從此處開始你與爲師便要暫時分別。”樂正容休緩緩說道:“你只需記住一點,無論是皇后還是誰。爲師的愛徒總要給那麼幾分面子。”
那人說完便起身下了馬車,唐韻看着他上了外面一架奢華的十八人擡四爪金龍的步攆。身後自然而然跟上了執着傘蓋和雀屏的太監,再之後便是端着托盤淨瓶的宮女,再再之後則是穿着素色衣衫捧着寶盒的道童。
陣仗之大,便如他每次出場一般。奢華到令人咋舌,她卻覺得,也只有這樣的陣仗才配得上那人。
樂正容休在宮裡有特權,她卻是沒有的。
接下來的路並不適合馬車前行,是以他換了步攆。而她,則需得步行前往長信宮向皇后請安。
“前方可是蕙義郡主?”
身後宮道上傳來一道極是清脆的男子聲音,那略微帶着女氣的聲音即便不用看也知道說話的是個太監。
“奴才小安子見過郡主。”
唐韻一回頭,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已經朝着她跪了下去。瞧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該就是個普通的小黃門,卻長的很是機靈。尤其是那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透着那麼一股子機靈勁。
“奴才的乾爹說郡主是第一次進宮,怕郡主不大認得去長信宮的道路。是以吩咐奴才來領着郡主過去。”
小安子顯然是個有腦子的,不等着唐韻問話便已經將來意說的清楚明白。
“奴才的乾爹是萬公公。”小安子咧嘴一笑。
唐韻便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小安子這顯然是在自報家門。萬公公是樂正容休身邊的人,那麼小安子便也是自己人。
是以,這實際上是樂正容休的主意?
“起來吧。”她朝着他點了點頭,表示懂了。
小安子笑嘻嘻起了身:“那便請郡主隨奴才快些進去吧。”
“不急。”唐韻朝着來路看了一眼:“我進宮帶着的兩個丫鬟尚未到達。”
她是隨着樂正容休坐馬車進來的,而秋晚和秋彩則需要等到宮門打開規規矩矩走進來,自然比她要慢得多。
小安子便也不再說話,只垂首站在她身後一起等着。
過了一炷香終於見從宮道上影影綽綽來了不少人,唐韻一眼瞧見混跡在人羣中的二婢。
這兩人此番與她一般都是第二次進宮,完全已經不見了當初第一次進宮時的侷促不安。無論是行走的姿態還是神情都拿捏的恰到好處。於是,她便站着不動,只管等着她們走到身邊與自己回合。
“呦,這不是蕭王府的大小姐麼?怎的我們方纔沒有見你進來?”
耳邊傳來女子嬌嫩的聲音,內容卻絕對不懷好意。唐韻連看都不去看那說話的人。
朝着秋晚秋彩遞了個眼神告訴她們跟上,便由小安子領着朝着後宮去了。
“什麼東西?”身後傳來女子羞惱的咒罵:“半年之前還是個上不得檯面的玩意,現在居然輕狂成這個樣子?”
“小姐!”秋彩皺了皺眉,素手在自己脖頸一劃:“要不要?”
唐韻瞥她一眼:“這裡是皇宮,你是嫌棄自己死的不夠快?”
秋彩嘴巴一癟顯然很是委屈:“可那些人嘴巴也太不乾淨了。”
“不過是野狗亂吠,理她作甚?”唐韻不在意的說道:“後宮裡面處處都是眼睛,不怕壞了自己名聲只管讓她罵去。”
她微微一低頭,清眸在自己晶瑩如貝的指尖掃過,寒光一閃而逝:“到最後,指不定會是誰倒黴呢。”
秋彩張着嘴,顯然沒明白她話語中的意思,終是淡淡哦了一聲。
小安子始終低着頭,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中方纔一閃而逝的讚許。方纔唐韻的話秋彩一個毛丫頭沒聽懂,他可是什麼都聽懂了。
宮裡面的宴席從來就不是隨隨便便來參加的,如今各宮主子們好些個都到了適婚的年齡。
不然,今日參加宮宴的怎麼大半都是及笄前後卻未曾定了婚盟的各府嫡女呢?
這般的口無遮攔只能分分鐘斷了前程。任誰也不希望給自己兒子找一個潑婦樣的王妃不是?
“郡主,從這裡左拐一直過去便是長信宮。奴才只能送您到這了。”
“多謝公公,你自去吧。”
唐韻朝着小安子點了點頭,那人便一閃身鑽進了花叢間。
幾人按着小安子給指的路走了沒一會便看見了長信宮外的宮女和太監,如今時辰尚早還沒有到朝拜的時候。宮女們便引着各府的小姐都到了後面的鳳華殿裡休息,夫人們則去了別的宮殿裡。
鳳華殿地方很是寬敞,常皇后平日裡接受嬪妃請安也是在那裡。如今,裡面早已經備好了茶點。有不少早到的小姐們已然聚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說着話。
唐韻跟誰也不熟悉便帶着自己的丫鬟撿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只可惜……她今日那一身行頭想低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是進了鳳華殿的人,任誰都得先朝着她瞧上一瞧。
秋晚和秋彩便一左一右站着,替她去遮擋着左右拋來的目光。
“大姐姐。”耳畔驟然響起一道驚喜的女子聲音。
唐韻側目看去,風華殿門口剛剛進來了幾個人,正是樑側妃和蕭嫵。
她眸光微閃,不過數日未見,這兩人的變化還真是大呢!
閒思院中的樑側妃盡顯老態,臉上哪裡還有半分顏色可言?
如今一張面孔卻是白嫩如玉,細看竟是連一絲毛孔都瞧不見了。比之她這個剛剛及笄的大姑娘來也是半點不差。再加上妝容極是得體,那一走一站之間盡顯通身的貴氣。
蕭嫵也豐腴了不少,臉頰上能看見肉了,不再是原先的形銷骨立而是如鵝蛋一般的圓潤。越發顯得一雙眼睛水潤潤的顧盼生輝,鼻如瓊丹,脣若塗丹。加上她今日特意擦着果子凍一般嫩嫩的脣凍,那一張脣嫩的叫人只想上去咬上一口。
她的身量尚未長開,故而並未如其他貴女一般穿的是極正式的曲裾深衣。而是穿着件鵝黃色的齊胸襦裙,外面批了件紅色的披風,脖領子上滾了毛茸茸雪白的一圈兔毛,映襯的她嬌美中不失可愛和純真。
以前,竟是沒有發現這位五妹妹竟是這樣的好顏色?
“大姐姐,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蕭嫵眼睛彎彎的笑成了月牙,三兩步跳了過去,一把扯住唐韻的雙手:“有你在,嫵兒就不害怕了。”
“你這丫頭真是越發輕狂了。”還沒等唐韻開頭,樑側妃便沉聲說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大姐姐又是什麼身份?你不先請安就這麼隨隨便便抓着她的手,就不怕你大姐姐怪罪麼?”
蕭嫵顯然被這話給嚇着了,看了眼唐韻,見她並沒有疾言厲色,反倒眼含笑意的看着她,於是便朝着她吐了吐舌頭。
“嫵兒纔不怕,大姐姐最是大度了又極其疼愛嫵兒,纔不會責罰嫵兒呢。”
樑側妃皺了皺眉:“你……”
“側妃莫要怪罪五妹妹了。”唐韻微笑着說道:“韻兒與五妹妹卻是許久未見着實想念的緊,都是一家人哪裡有那麼多的規矩?”
眼看着樑側妃眼中的凝重漸漸散了幾分,終是朝着她微微勾了勾脣角:“如此,嫵兒便麻煩郡主看顧了。”
唐韻朝着她點了點頭,眼看着樑側妃轉身去了爲各府夫人們預備的宮殿。蕭嫵臉上笑容又盛了幾分,唐韻指了指身邊的位子,她便歡歡喜喜坐了下去。
直到她坐下,身後跟着那人才露出了一張臉。唐韻原本以爲那是秋畫,卻驟然聽到那人一聲極其不痛快的冷哼。
擡頭一看,唐韻着實吃了一驚。再沒有想到,那人竟是……蕭芷溪?
蕭芷溪和林氏並沒有接到宮貼,如今卻穿着這麼一身丫鬟的衣裳跟着蕭嫵一起進了宮。
唐韻眼眸一眯,這人還真是……捨得下臉呢!
“二姐姐。”蕭嫵似乎很是害怕蕭芷溪,聽見她的聲音立刻起身,連手腳都侷促了起來:“您,您坐……”
“一個丫鬟。”唐韻淡然開了口,手腕一用力便扯着蕭嫵再度坐了下去:“在這樣的場合,有資格坐着?”
“大姐姐。”蕭嫵低聲說道:“她不是丫鬟。”
“她就是丫鬟。”唐韻脣畔含笑,眼眸之中卻分明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視:“你說是麼?”
蕭芷溪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杏核大眼裡面分明滿是惱怒,到底什麼也沒說,只飛快低下了頭:“郡主說的是。”
蕭嫵張着嘴,表示已然徹底蒙圈了。完全不明白蕭芷溪爲什麼居然會承認自己是個丫鬟?
丫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