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追?”兄弟夥盯着何二爸的背影問,鄭三娃猶豫着沒馬上吭聲,又拿出手機看看時間,依舊沒說話,兄弟夥又問第二遍時他才說道:“去把他擋住不要他上公路就行了,可能再過二十分鐘上頭當官的車隊就過了。”
何二爸還不知道再過二十分鐘中央領導的車隊就要到了,只是向着高速路口外與S市區之間的柏油路撲命的跑,當他知道後面有人追來時,聰明的老人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優勢專找難走的田埂和溝坎跑,兩個追趕他的爛杆子是外鄉鎮來,因爲對路面不熟悉還摔到秧田裡去了,等他們從稀泥巴里爬上田坎,只見何二爸已經跑上了公路邊一座土堆,從省城方向過來的公路上一串警燈閃爍而來,伴着震懾人的警笛聲。
中央領導的車隊來了,一長串十幾輛何二爸不認得是什麼牌子的豪華越野車,前後都是警車開道壓陣,速度快得捲起道道黃塵。站在路邊土堆上的何二爸擡頭望了一眼藍天白雲,再看看公路上越來越近的車隊,渾濁的雙眼涌出老淚,把白底黑字的橫幅兩手舉過頭頂向公路上衝下去,就在這時,一個石頭從土堆後飛了過來打在他後腦勻上,何二爸一個跟頭栽倒在公路邊。
中央領導的車隊從何二爸身邊呼嘯而過,他整個人都被白底黑字橫幅覆蓋着,一動不動,待領導們車隊絕塵而去後,他動了,顫巍巍地爬了起來,重新舉起了白底黑字的橫幅,一步一跌撞地挪到了公路中央。後腦勻捱了一石頭的何二爸眼睛已經花了,看不清了,只是對着朗朗晴空發出絕望的呼喊:“我要告狀!要見領導!”
一輛警車和一輛黑色奧迪在距何二爸幾米遠處停下了,幾道車門同時開了,車上下來了S市長錢江和他的保健醫生樑軍醫及市府辦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秦正明等工作人員。
錢江從京城治病回來了,秦正明親自帶車去省城機場接他,聽說中央領導來視察慰問災民,錢江正催促駕駛員加速,沒想到在這兒被擋住了。
何二爸腦後淌着血,頭昏眼花的,模模糊糊的只看見一個穿軍裝的女子和幾個男人向他走了過來,他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撲了過去,樑軍醫立刻一個箭步跨上去扶住他,老人的眼睛半睜半閉的說不出話,秦正明和一個工作人員從他頭上揭起已沾了鮮血的橫幅拉開,錢江清楚地看見一排黑字:請中央領導查辦豆腐渣工程!!!
後面是三個筆直的驚歎號。
趴在土堆後面的兩個平頭小夥子觀察着公路上的情形,嚇得互相伸着舌頭不敢說話,又同時滾下土堆,弓着腰跑了。
被樑軍醫扶着的何二爸已經支持不住坐了下去,樑軍醫扶着他後腦勻的手沾滿了血,一邊叫人去車裡拿她的藥箱一邊問:“大爺,你怎麼了?你有什麼要求?”緊接着她的眼淚就滴打在何二爸臉上,何二爸終於睜開半邊眼睛說:“我、我要見領導。”
樑軍醫擡眼看了看旁邊發呆的錢江說:“領導在這兒,就是你們的錢市長,你,你有啥話就跟他講嘛!”說着就抽泣起來。
何二爸已經說不出話了,書呆子秦正明又湊上去搖了他一下問:“大爺,到底啥事?你說嘛。”立即招來錢江的怒斥:“還問啥子嘛?你沒看到老人受傷啦?趕快送醫院,用警車!快!”
他幾乎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在北京接受過樑軍醫的同學親自操作的激光清除病竈手術的腦袋又一陣陣跳痛。
到了市區後,錢江改變了跟中央領導見面的想法,而是跟何二爸一起住進了人民醫院,只是何二爸是來接受搶救,他是住進高級病房輸液,本來樑軍醫的同學在他離開京城時就叮囑過回來了還需要做一段時間的保護性治療,反正中央領導也不知道他回來了。
到了晚上,陪同中央領導忙了一整天的市政府的大員們都陸續到了醫院來見他們的錢市長。李元國最先來,見到多日未見的恩師加領導的錢江時臉上竟沒一絲笑意,喪起臉把樑軍醫和秦正明請出病房後立即將房門關死,撲通一聲跪倒在表情也不好的錢江面前,兩眼泛紅說:“錢市長,我錯了!”
“我已經知道了。”錢江神情氣憤但不意外,他以爲李元國說的是今天在公路上發生的何二爸事件。
“你知道我把萬老九調B鎮當鎮長啊?”李元國仰起臉問。
“啥子呢!”
錢江的聲音突然高八度地喊了起來,病房門外的樑軍醫和秦正明清楚地聽到了,繼而又聽見李元國的敘述聲,但聽不清楚,樑軍醫不知究竟,秦正明卻恍然大悟般地張大了嘴巴,寬邊眼鏡後面雙眼發直。這會兒病房裡又傳來茶杯甩在地下的啪啦聲,樑軍醫慌了,正要敲門,又見走廊那頭有幾個領導模樣的人說笑着走了過來,她認識的田萬全和汪昊也在其中,他們還簇擁着一個五十多歲,戴着眼鏡,昂首挺胸地邁着虎步的高大男子,樑軍醫對這看上去就是重要人物的男子有似曾相識之感,但她現在顧不上去想,對秦正明說:“你快去把他們擋到,讓他們在休息室等一下,就說錢書記在接受治療。”
秦正明望着走廊那頭,嚇得戰戰兢兢的想說什麼還沒說出來,樑軍醫已敲開病房門進去了。
被田萬全和汪昊等簇擁着的高大男子就是副省長陳春霖,經常在電視裡見到他光輝形象的秦正明不敢上前去阻攔他進錢江的病房,只是在他們走近了才緊張得結結巴巴地說:“錢市長在、在治療。”
“沒關係,”陳春霖質地考究的眼鏡片後面眼神十分和靄:“我就是來看一下他,聽說手術很成功的嘛。”
旁邊的田萬全順口給陳春霖介紹秦正明:“這是我們市府辦主任小秦。”
秦正明臉紅了,緊張地說:“陳書記好。”
陳春霖鏡片後和靄的眼神凝固了,側起臉看了一下已經落在後面不走了的汪昊,然後一擡腿跨進病房門,差點跟正要出來迎接他的錢江碰在一起,立刻把雙手按在比他矮了一個腦袋的錢江兩肩上笑道:“小錢,你病都醫好了回來又鑽到醫院頭是不是躲我呵?”
“我的術後傷口還有點痛,”錢江有點尷尬解釋道:“再說我也不知道你來了。”
“沒關係,”陳春霖爽朗笑道:“我開玩笑的,這回醫好了嘛,好了就對,我就是不放心,本來準備和中央領導連夜去汶川的,剛聽老田說你從北京回來又住院了,所以先來看一下。”
“謝謝陳書記!”錢江感動地拉着陳春霖的手到沙發上坐下,其他的官員包括李元國和田萬全都垂手站立着,只有樑軍醫蹲在地下用衛生紙撿剛纔錢江摔爛了的水杯玻璃渣,她草綠色的軍褲把豐腴的臀部勒得溜圓,強烈地吸引了陳春霖鏡片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