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New world like a

新世界來得像夢一樣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 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噢 你何時跟我走

噢 你何時跟我走

腳下的地在走 身邊的水在流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爲何你總笑個沒夠 爲何我總要追求

難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一無所有

——崔健《一無所有》

我已經對着電話亭站了好久,看着紅色塑料上那些粗糙的劃痕,玻璃上的夕陽反光刺疼了我的眼,電話亭好像一個無可奈何的家,一個懷着博愛卻不能遮風擋雨的殘缺的家。電話亭用它羞愧的眼睛看着我,我也用同樣無能的眼神看着它。夕陽染紅了我的手和臉,風從皮膚的裂縫中嗤嗤飛過,很不舒服。天氣已經轉暖,最寒冷的冬天已經過去,但是我的皮膚已經粗糙了,大量的外出演出讓寒風的爪痕覆蓋了少不更事的光潔。我穿着亞飛肥大的皮夾克,難看的手裡拿着電話卡。

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給漫漫打電話了。我再也撥不動那個熟悉的號碼。我再也不能對愛情發出藍天白雲的微笑了,再也不能痊癒脣上乾裂的傷。我不能阻止自己的長大,不能延緩自己的衰老,不能投入愉快的空氣,不能笑着鬧着奔跑。

我聽見嘴脣裂開的聲音。細細的血珠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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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手拇指上有枚銀戒指,那是他以前的女朋友送的。他冷酷無情晝伏夜出,他嗜酒如命有腰疼的毛病。可是少女們對他如此迷戀啊,對他的愛好像一場沒有盡頭的饑荒。

小甜甜會整整一個星期夜夜夢到他,夢裡全是他的離開和背叛。

“我和他一起逛街的時候,年齡懸殊。就好像爸爸帶着女兒逛街一樣。誰也不會認爲我們是一對情侶。”

小甜甜抱着膝蓋自顧自地說,沒完沒了,好像家鄉那條流過我的學校後面的小河一樣討厭。那條河曾經很美,但少年時代清澈的河水現在已經污染,黑色渣屑覆蓋了卵石慘不忍睹。

你對我說這些,難道不怕我發火麼?不怕我傷心麼?

我呆呆地舉着煙,火燙的餘燼掉落弄髒了褲子。

我想,如果這是電影,我應該抽她一個大耳光,然後悲憤地在雨中跑出去。是的,電影裡這時候外面一定會下雨,我呆呆地想。

揪住她的頭髮唾在她臉上?

扭住她的胳膊推出門外?

可是她一定會很傷心,也會很疼……

我應該哭一場查出那個神秘的男人一刀捅死他捶打牆壁直到所有的骨頭全都粉碎!我應該把某種討厭的東西一撕兩半!

但是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力氣都沒有。我只能這麼默默地聽着,聽着她說,身體在黑暗的夾縫中擠壓得變了形。

“那……我算是你……什麼人呢?”

聲音喑啞得可怕,臉皮好像被撕掉了,我說完,低了頭不敢看她。

咣咣咣!突然有人敲排練室的門。我大驚失色!大灰狼的聲音在外面說:“小航,你在裡面麼?”

全身汗毛聳立,有那麼兩秒鐘,我們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這就是報應啊,我多少次壞了亞飛和鬼子六的好事。

我終於喊道:“等一下。”我們狼狽不堪穿上褲子拉上拉鍊,打開門。大灰狼臉色發白地站在我們面前。

我的臉色一定嚇死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原來我和那些環繞着她被她“收了”的男孩們只是某一個人的替代品啊。我們全體都比不上一個嗜酒的老男人。他長什麼樣子?他有多老,他的戴着銀戒指的手是嶙峋的麼?他的胡茬是堅硬的麼?他的眼神還是清澈的麼?他的頸項之間是否有着男性特有的血汗氣味?他的心靈比我們更堅強麼?

我算是什麼呢?我現在的感覺,現在和過去所作的一切,算是什麼呢?

這已經是北京最後的一點寒冷。無數的人在這個冬天發了財,也有無數的人帶着冰凍的淚水離開這個城市。流浪漢們開始流連在街頭。夜晚的燈火開始璀璨,各色人等紛紛在如虹的商業街出沒。小姐們趾高氣揚,出租車努力宰客。無數燦爛的燈火,那些輝煌的場所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大街上那些逐漸卸下禦寒鎧甲的天使般的姑娘我還一個也不認得。

在愛情的世界裡,人們只會記住那些傷害自己的人,那些關愛自己的人則被無情地忘卻了。

在愛情的世界裡,人人好像被套牢的股民,爲一路狂跌的情感傾其所有地投入。愛情又好像龍門客棧,所有吃過飯並付了錢的客人都會被忘記,只有不付賬的騙子們被牢記在心,時常惦念。所謂風流就是請所有的強盜大吃大喝的傻店主,當某一位仁義公子愛上了她,就讓他替之前所有客人的殘羹剩飯來買單。

大家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愛人。

我胡亂地想着這些,在昏黃的夕陽下,在開始變暖的風中離開了電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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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歌需要三把箱琴,我陪亞飛去朋友處借了一把巨好聽的箱琴。夜色低垂,換車的地方有些奇怪。放眼望去到處是或者清秀或者妖豔的靚女。她們眼神飄搖,成雙成對。這才醒悟原來到了三里屯站了!據說這裡的女人對我們這種人看都不看一眼。她們光聞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內地的窮小子哪些纔是港臺或者日本人。和她們比起來我就遜色多了,我仍然分不清哪些女郎是靠此吃飯的職業選手而哪些只是免費給人家提供性服務。我想起了小甜甜,她的衣着品位和這些女人差不了多少。

我突然問亞飛:“尹依胸大麼?”

亞飛哈哈大笑:“原來你也會關心這個呀!我還以爲小航你不食人間煙火呢。”

我說:“你會幹她麼?”

亞飛睜大了眼睛:“小航你怎麼了?”

“你別管我,難道男女交朋友不就爲了打炮的麼?”

亞飛呵呵地笑了:“沒錯,誰讓現在她貼上了我!”

我低下了頭黯然地說:“你還是別傷尹依的心吧,尹依是個挺好的女孩……別讓女孩子傷心吧。”

亞飛說:“坦白跟你說,小航。你一定不能在意女人。尤其不能在意小甜甜那樣的!你會發現你對她們的愛護和關心,她們完全不明白。你對她們的憐憫和付出,全是你的懦弱。聽我的話,以後有了女朋友,儘管自己玩得爽了就好!”

我沉默,喝可樂然後接着問:“你跟尹依在一起會有多久?”

亞飛說:“那我可不知道!尹依和小甜甜不一樣。尹依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跟你談音樂,我彈琴的時候她眼都不斜我一下!她看慣了我們這種傢伙。對我們是搖滾樂手這個身份,她起碼裝成沒興趣!而我,最喜歡她這一點!”

我說:“那樣又代表什麼呢?”

亞飛說:“那代表她對我本人以外的東西根本不屑一顧!代表她是唯一不想裝酷的女人,代表我仍然可以忍受她!”

亞飛笑笑:“而且,她又有錢替我買單。”

遠遠地,一個職業裝的女孩脊背挺直地走過來,栗色的長髮緞子一般灑滿肩膀,有着精緻純潔的臉龐。我看到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蹲在我身邊的亞飛,而那頭豬根本就沒有感覺到。

女孩越走越近了,我看到她長睫毛下面的怪怪的眼神,有着一閃一閃的東西。饒是我這般愚蠢,仍然明白了這便是愛情的火花。

亞飛說:“每次我跟女的上完牀之後,女孩總會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聽到這句話我就恨不能一腳把她踹下牀!真是惡從膽邊生!但是尹依就不會,她根本就不會跟我廢這個話!”

亞飛擡頭,亞飛晚了一步,女孩收斂眼神,雖然慌張,卻及時錯過了!兩個人的眼神並沒有遭遇,小高跟鞋篤篤地在我們面前邁過。

亞飛站起來,把香菸遠遠彈出個弧線,喊道:“嗨!Beautiful girl!”

女孩腰肢扭得更加不屑,高傲地遠去。只有我知道那女孩其實恨不能一頭撲進亞飛的懷裡。亞飛這個傢伙,是不會明白女人心的。

我說:“亞飛,要是你喜歡這個女孩,我去幫你告訴她!”

“那個是雞啦!要錢的!”亞飛說,“別看她打扮得多有文化似的,你很快就會有分辨女孩和婊子的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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婊子和女孩不能單從外表區分!

當亞飛還是個未諳世事的莽撞小流氓的時候,曾經有段時間經常去高檔的網吧,網吧上層是一個非常高檔的餐廳。那時候貧窮的他有個非常有錢的女朋友,那是個帶着牙套的厲害女子,丫的牙套吻起來特鹹,突出的鋼絲還總扯着肉……有時吻完了分開片刻女孩就滿嘴的血,亞飛給她紙巾也不要,吮着血說沒事沒事特過癮。整天和這個有錢的女孩子出入高級場所的結果是他愛上了另一個女孩。

短髮,寧靜,灰色職業套裝,被窗子冷光洗白的半邊臉龐好像灰色海面上輕巧飽滿的三角帆,總是在高檔的餐廳裡最明亮的玻璃窗前若有所思地喝咖啡。她出衆的氣質該怎麼樣形容呢,當時亞飛唯一想到的詞就是“一定是在國外長大的”。實際上亞飛從不知道在國外長大的女孩究竟是什麼樣的氣質,但是由於她獨特的氣質凌駕在少年亞飛認識的所有女孩之上,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生活以外的事物來形容了。亞飛完全喪失了平常泡女孩的自信,他不敢親自上去說話,於是命令一起混的女朋友去說話,女朋友先是不肯,亞飛怒了!這會兒工夫,三角帆等來了她的夥伴,幾個同樣白領打扮的女孩,她們起身去外面的白石頭大陽臺上說話。亞飛看着牙套姑娘穿過玻璃門。過了好久牙套回來了,帶回來讓亞飛非常震驚的消息:他的意中人是一隻網雞。牙套在大大的陽臺上裝成望風景,從那幾個漂亮女人的聊天裡,她聽出了原來這是一羣用視頻聊天勾引男人和談價錢的婊子。

從此以後亞飛打開了生活中的另外一扇門,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身邊有許多婊子。亞飛再大一點的時候,就開始認識了許多的姐姐,有的很老,有的還很年輕,身高几乎全在一米七五以上,職業變幻莫測,有時候是個奇怪的公司老闆,有時候是些野模特,她們甚至會接濟亞飛一點金錢。錢不多,幾十幾百的。亞飛知道這些姐姐其實也是一種雞。但是他喜歡雞,他跟她們在一起就能感受到自己人的放鬆,和正常女人則不。他從沒有和某個姐姐或者妹妹上過牀,大家真的只是朋友,聊聊天罵罵街。你怎麼可能和自己的親人上牀呢?當他需要女人的時候,往往隨便在馬路上揀一個少女,美或醜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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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依給亞飛帶了本小說,是“美女作家”米蘭的書。

亞飛評價此書:“從頭到尾都是放屁!”把它扔到一邊。

隨後此書被鬼子六撿起來居然一口氣看完了。吃飯的時候鬼子六大發議論說:“她大段大段的性描寫實在是太他媽爽了!只要給個小浪漫就可以跟人打一炮!這種類型的女人我還真沒遇到過。”

亞飛笑了說:“不要臉的類型很稀奇麼?其實她的本意是不想免費的。只是裝優秀不肯明說自己是婊子!”

網吧裡大灰狼在例行着泡妞的工作。成人聊天室裡網友們的對話在屏幕上一行行地移動着,大灰狼鍵入:“也許網絡中的你,在現實中會與我擦身而過。”然後他就吸了一口煙,向後靠在椅背上,等待着對方的反應。

上上下下全是齷齪下流的對話,只有大灰狼和他聊天的對象偶爾敲出來的話是純情的,夾在當中顯得更加別有用心了。網吧的門外是嘩嘩的雨地。那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場雨,屋檐下擠滿了驚喜的男男女女。

大灰狼,身高一米九○,貝斯手,但比我這個白條雞更像個鼓手,而且還是老外樂隊的那種蠻牛式鼓手造型,T恤衫下凸起的肚皮能頂翻飯桌,沒前沒後胡亂披散的亞麻色長髮經常掉進湯碗。每當“雙休日”,很多北京人都能看見大灰狼同學扎一花頭巾,龐大的體形騎一輛小綿羊摩托,猶如饅頭下面壓了只蟈蟈,機靈地追隨在美女們的種種交通工具後邊,四處搭訕。臉皮夠厚,斬獲甚少。大家都很確定大灰狼是爲了泡妞才學貝斯的。很可惜大灰狼的貝斯像他所有的泡妞技術一樣不佳。

大灰狼惜金如命,據說每賺一分錢都交給老媽存銀行,那本存摺,就只有存進去,再沒有取出來。鬼子六曾誇口說大灰狼請自己吃過飯,所有認得大灰狼的人都表示難以置信!沒有人類能花得到大灰狼一分錢!大家都決斷地評價鬼子六說:“丫吹呢!”

其實鬼子六沒說假話。大灰狼和鬼子六在一露天黑店裡吃了碗五塊錢的拉麪,店主太兇而鬼子六剛好忘帶了錢包。

鬼子六吉他技術很棒,演出的時候輕輕鬆鬆地使出很多驚人技巧,令所有玩琴的人心臟狂跳又嫉又恨。他自己卻一臉木然只是偶爾咂巴咂巴舌頭咽嚥唾沫之類,好像這種水平就像放屁一樣無意義。他的這份輕鬆倒不是裝的,而是天生沒心肺沒自我。

鬼子六也是個天才網蟲,鼎鼎大名的十大高手之一。他這種人,就是樣樣是天才,樣樣聰明,單缺了心眼!

總之鬼子六在網絡遊戲中叱吒江湖,跟班無數。鬼子六隻要在網上一亮相,美眉們山呼萬歲,頂禮膜拜。鬼子六殺一人,衆人立刻一擁而上瓜分其骸骨寶物,同時“大哥厲害大哥了得”之類馬屁不絕於耳。這時候大高手鬼子六在現實生活中已經對着電腦餓了一整夜,沒錢買飯,目光呆滯,臉色發綠,排骨凸出幾近魚乾。

鬼子六經常捱餓,但是哪怕餓了十天,剛好撿了十塊錢,他肯定跑去上網,還會叫上知己大灰狼!大灰狼和鬼子六要好很可能是因爲鬼子六愛搶着付賬。

因爲沒有錢玩別的娛樂,我們經常一起上網,網吧一塊錢一小時經濟便宜啊。

鬼子六太想知道那個文筆鋒利誘人的美女作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但是怎麼樣才能令作家垂青呢?所有人裡面,大灰狼的口才最好。兩個人在電腦前面密謀了好久,推翻了好多寫作方案,最後由善於抓住女性弱點的大灰狼起草了一封孤傲的搖滾青年寫來的賀信,大致內容是對她的新書表示極高的評價,並附上我們的歌詞若干。

幾天以後,米蘭的QQ 號居然順利地要到了。於是我們擠在一起動員起所有的智慧逗米蘭說話。那是美國商業大片一般的火爆場面,米蘭每發一句話過來,所有的人都在叫嚷要怎麼回答才能把這個有才華的美女引上鉤。鬼子六要搶鍵盤對米蘭說幾句色情話,我要米蘭發表對國內搖滾的看法,而大灰狼則是一臉專家的嚴肅說你們別鬧,這種類型我最有經驗。總之,我們把網吧攪翻了天。周圍人的嗔怪,亞飛一個兇狠的眼神就解決了。那是我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美女作家米蘭姐姐讓我們每天都笑啊笑的笑到肚子疼。

從網吧出來我們有時候擠進大廈,在電梯裡推推搡搡,令周圍的上班族們老大不自在。上班族有兩種裝扮:一種是老老實實的西裝革履,女的就是職業裝香水;另一種就是T恤衫肥仔褲,就是裝港臺裝日本裝丫挺拼命往另類上裝的那種,猛一看他們跟我們還挺像的,只是滿身金銀牌子比我們貴太多了!上班好像是去作秀,可惜總有些地方露怯,例如當爹當伯的年紀還要裝嫩,例如特假特落伍的長髮扎得十分騷包,例如太新太乾淨的球鞋搭配不倫不類的商務揹包,總之就是做作。另類這種東西,露出馬腳來就是齷齪了。穿西裝的看着我們有時候還笑笑,覺着這幫小孩挺熱鬧。那些假日本可就目露兇光萬般不自在,好像我們剝奪了他們的另類權!

居然第一次碰見了老王八。果然是個穿着花衣服掛着鐵鏈子的長髮老頭,他的頭頂半禿了,稀稀拉拉的頭髮仍然在頭後紮了個可憐的小辮子。

亞飛引見的時候我語驚四座:“呦!您就是老王八!”

幸好老王八以爲我說的是“您就是老王吧?”而且正好電梯門開了,老王八滿臉堆笑地回答:“沒錯沒錯!對對對!”倒退着出了電梯。還從門縫裡面向我們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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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灰狼在愛情方面一直是比較背運的,他失戀的故事,好像他的口才一樣精彩。

這天大灰狼打遊戲收穫頗大,發展到了一個MM一起做任務。女孩的甜言蜜語讓他轉了向,百依百順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法寶都掏給了人家。一邊跟MM猛吹一邊沮喪地想到:還是網絡的世界適合自己!

突然屏幕上所有人淹沒在火海中。一個級別很高的傢伙上線了,爲了表示自己上了線,就隨便發了個大招,殺了全屏的玩家。等大灰狼醒悟過來,已經成了幽魂。

這個傢伙名叫鬼吉他,是網上鼎鼎大名的十大高手之一。於是所有的女孩都投入了鬼吉他的懷抱,包括那個剛剛發展來的MM。

大灰狼就站起來衝着不遠處打機的鬼子六生氣地大叫:“鬼子六你給我死遠點!我在的區域你不準進來!”

鬼子六訕笑,聽話地退出了這個區域!

但是大灰狼已經沒有心情繼續,他順手進了一局CS,選了把“狙”。還沒爬上天台,就被人一槍爆頭。之後的幾局,他發現自己被一個名叫“啞巴要飛”的人盯上了,每次開局沒幾秒鐘,必遭到這傢伙一槍精準無比的爆頭。

大灰狼再次站起來,衝着網吧另外一個方向喊:“亞飛!你他媽太欺負人了!起碼讓我跑完地圖熟悉熟悉好不好。”那個方向便傳來亞飛的大笑聲:“好好好你跑吧你跑吧我不爆你了!”

接下來的一局亞飛果然放過了大灰狼,讓他滿地圖地鏖戰一番。大灰狼跑回出發點的時候,亞飛已經端着槍等在那裡!於是遊戲畫面突然倒轉90度——又被一槍爆了頭!傳來亞飛的喊聲:“你跑完地圖了吧?”

大灰狼怒不可遏地退出CS。打遊戲的這段時間,他同時打開了幾個QQ號,都沒什麼反應,只有一個專門用來泡妞的號碼閃爍起來。系統報告一個名叫“越愛越心疼”的小豬頭加了大灰狼的QQ。大灰狼喜出望外,這個號碼無需驗證,“越愛越心疼”的頭像還亮着,她在線。

大灰狼:“爲什麼用小豬當頭像?”

“因爲我想變胖啊。”

大灰狼:“爲什麼叫越愛越心疼?美女是不是來月經了胸疼?要不要替你揉揉?”

“越愛越心疼”:“我是小航啊!你也看看我的資料是男是女好不好?”

大灰狼大罵一聲:“操!不玩了!”我想那時候他真想把這個網吧一把火燒了,讓我們這幫狼心狗肺的朋友統統進地獄。

MSN消息框彈出來,提示剛剛收到一封新的信件。大灰狼鬱悶地隨手打開,所有的不快立刻一掃而光。

他鬼鬼祟祟地四處看看,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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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食堂,鬼子六突然放下飯勺說:“大灰狼你今天有點不大對勁啊!今天的你顯得格外開心。”

大灰狼容光煥發,笑眯眯地說:“沒有!我哪有不對勁!我一直很樂觀!”

“你臉部神經麻痹了麼,從網吧出來你就是這麼一臉鬼笑,不會是交了什麼網友吧?我可告訴你啊網上全部都是恐龍!她腦震盪吧?我知道了,一定是慾求不滿的大媽,聽說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你當然比泥土強!”

大灰狼怒道:“淨胡說!”他站起來說:“我菜不夠,亞飛你飯卡借我用用!”

“又用我的,你偶爾也充充值吧……拿去拿去!”

下午去書城,我們在電梯上一字排開徐徐升高。電梯裡懸掛着巨大的海報,上書“美女作家米蘭情感新空間”。大灰狼得意地向上努努嘴,悄悄地對我說:“米蘭回信了,約見面呢!”

我吃驚地說:“真的?不錯啊,快跟亞飛說一聲。”

大灰狼嗔怪地說:“噓!”警惕地指指前邊背對着他站立的亞飛和鬼子六,“別價!別價!小點聲。千萬不能告訴亞飛和鬼子六!你看看他們兩個是他媽什麼人啊!一點道德感都沒有!”

鬼子六正在笑嘻嘻利用乘電梯這點時間跟他前邊的女孩搭訕:“小姐,你手裡這本書哪兒買的啊?”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咒罵。

大灰狼說:“你看看你看看,什麼德性!多輕浮啊!人心難測啊,咱可不能把米蘭往這火坑裡推!我們得好好保護她,不能讓她跟這種混子沾上!”

亞飛和鬼子六在曲譜那邊翻閱,身後不遠的小說區就立着一塊米蘭著作的海報。大灰狼指着海報得意地跟我耳語說:“她可是著名的愛音樂之人,小說裡邊看得出來!”

我笑道:“你居然還真看了她的小說!”

交款時鬼子六在兩本曲譜上邊多碼了一本小說,看那封面上的女子巧笑,赫然便是米蘭的新書。

亞飛拿起小說翻了翻,說:“這麼薄的一本這麼貴!你都沒錢吃飯了吧居然還看這種閒書!”

鬼子六說:“丫寫的挺出彩的!我喜歡!”

“哈哈!”大灰狼在他身後得意地樂兩聲。鬼子六奇怪地看着他:“腦子進水了?沒事樂什麼?”

大灰狼說:“不爲什麼,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想着就好笑。”

鬼子六笑着給了他一脖摟:“最近說話越發臭屁了!”

只有我知道大灰狼在自鳴得意。

網吧裡大灰狼開始不再跟我們糾纏,自顧自地雙眼血紅,在鍵盤上敲打如飛。他們也開始互通電話了。我經常看到大灰狼把電話夾在頭頸之間,長髮都蓋在臉上,酷酷地對着電話那邊遣詞造句:“等你看見明天早上的太陽,一切便會化爲烏有。”“你看,所有的誘因都是這個寒冷的天空,我們應該在虛無之間飛行。”

在進行這些充滿文藝與哲理的感人肺腑的交談的時候,他左手往往攤開米蘭的新書,正是亞飛買的那一本,右手伸進褲襠裡。

“勉強的灰色不是我們的志願。這個世界怎麼會這麼簡單地瞭解輕飄飄的我們……”

閉上眼睛恰到好處地嘆了口氣,好讓電話那一端充分體會他話中那種深沉的憂鬱。然後他突然渾身一哆嗦,很釋放地小聲叫我:“小航!替我把抽紙巾扔過來。”

這段時間大家變得更窮了,大學食堂已經吃不起,全靠亞飛給我們煮麪。看着鍋裡沸騰的開水和麪條,鬼子六憂愁地說:“這麼下去都快吃成泡麪超人了!”鬼子六一腳踩在椅子上,舉起一隻拳頭大喊:“泡麪超人前來拜訪!所有人統統給我把錢包扔在地上!”然後他又沮喪地說,“我本來就瘦,總這麼下去影響生長髮育啊。”

“唉,這不是沒錢嘛!等上筆活的錢下來了!我再請大家吃好的!”亞飛把頭髮用筷子綰了個髻,滿臉都是熬夜畫畫的憔悴,攪着鍋裡的那堆清湯掛麪。

大灰狼興高采烈地衝進來,四處轉了一圈,逗逗晾衣繩上的鴿子,看出來他壓抑着內心的狂喜。亞飛呵斥道:“美什麼呢?過來吃飯!”

大灰狼說:“就這個!?你們就吃這個!?你們還年輕,總吃這個怎麼行!我請你們下飯店!”

我們全都呆了!不能相信,我們好像剛出世的小雞一樣相互幼稚而好奇地瞧着,作爲傳說中永遠的吝嗇鬼,享譽了整個地下搖滾界的大灰狼會請人吃飯,這絕對是超過了拉登襲美的巨大新聞。亞飛甚至伸手想摸摸大灰狼的額頭:“你發燒了吧?”被大灰狼一把推開:“別瞧不起人!”

我們坐在飯桌前,每個人面前擺着一碗拉麪。飯店裡人很多,各種鍋煲嘩嘩地沸騰,人們煙氣蒸騰中吆五喝六。服務員四處穿梭,但百忙中仍然偷眼看着我們這羣只要了四碗拉麪的大男人。

搞半天,結果還是吃麪。

鬼子六和亞飛也伸着腦袋審視自己面前那碗麪!他們的眼神都是閃亮亮的,激動的。他們伸出來去撫摸碗沿的手都是顫抖的。我不由得很驚恐,怕亞飛發作。

亞飛端起碗說:“大灰狼真有你的……”嚇了我一跳。來了,來了!暴力的亞飛果然怒了!我條件反射想彎腰,躲過即將潑灑大灰狼一身的飛濺的麪湯。

但是亞飛和鬼子六熱淚滾滾地開始吃拉麪,一邊吃一邊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你居然真請我們!真沒想到!大灰狼我們全都看錯你了!五塊錢一碗呢!五塊錢啊!”

“好吃!實在太好吃!”

亞飛邊吃邊口齒不清地說:“這個對不起,我平常對你太嚴厲了!你雖然貝斯彈得跟屎似的!但是並不是完全沒有前途的!就衝着這碗麪,我會期待奇蹟再次發生的。”

他從麪碗上擡起頭:“再說,最近你起碼很少出錯了!我很開心的。”

大灰狼得意地彈開他的Zippo打火機,點燃他的萬寶路說:“你丫就吃吧,別說那些沒用的!我不像你,哪會介意那些小事。”

大灰狼一嘴煙味地湊近我的耳邊說:“定下來了!明天我和她就見面。”然後輕笑了一聲無限惆悵地感慨:“她總是這麼纏着我,真不是辦法,給她個機會吧。”

大灰狼在這一刻到達了人生最得意的頂峰,亞飛和鬼子六的奉承不絕於耳,那個傳說中的美女作家也已經到手在即了。大灰狼噴出幾個大大的菸圈,而他的自我感覺,也隨着一縷輕煙飄到了天花板上。

結果這頓飯還是我付錢。大灰狼在一旁尷尬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忘記了口袋裡只有五塊錢。”

“沒關係,才十幾塊!我掏得起。”我說。心裡暗想這廝平常只帶五塊錢就是爲了防止自己一衝動就請別人吃飯吧……一定是!

一路上大家都痛罵大灰狼死摳門,抽他的後腦勺,但是大灰狼一點兒也不生氣,整個一路上他都在笑。亞飛也很高興:“你有請我們吃飯的心我就已經非常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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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還是知道了大灰狼偷着和米蘭約會的事。很簡單,大灰狼手機沒電,米蘭便在QQ上留了言。而這個留言正好被之前共用QQ的鬼子六看到了。鬼子六怒了:“他用Zippo,用好琴,欠着伙食費不給,請我們吃拉麪,還以爲他真的把兄弟情掛在心上,原來全都是爲了討好個女人!”

第二天大灰狼被地下室裡已經紛亂的人聲吵醒,穿着短褲起了牀,發現所有人都擠在僅有的那塊鏡子前面打扮,都板着一張臉。

大灰狼提上褲子想在鏡子前面湊一下好好打扮打扮,總是碰上鬼子六的後腦勺。鬼子六也不看他,語氣充滿了敵意:“讓開讓開!別在這兒礙事!”就連亞飛也是板着臉,把他最貴的皮背心抖了抖,那些灰塵就撲了大灰狼滿臉。亞飛光着膀子套上皮背心,開始往胳膊上貼文身貼紙。

大灰狼擠不進去,納悶道:“你們忙活些什麼呢?今天怎麼了你們?出門約會啊?”沒人回答他。大灰狼一臉問號地回頭看着我,我不能說什麼,坐在牀上苦笑。

鬼子六冷笑道:“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想着就好笑。”

大灰狼只好去用廁所的鏡子。他對着鏡子摸摸下巴,張開嘴齜齜牙,又皺起眉頭做了個酷酷的表情,嘿嘿地笑了。

鬼子六坐在牀上咔嚓咔嚓地把仔褲的膝蓋撕破,對我說:“對那些寫東西的女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破破爛爛的男人更有吸引力了!”

大灰狼色彩鮮豔地出現在餐廳,幸福地發現來的時間好像早了一點,但是沒關係,有時候等待也是一種幸福!

他打了個響指,叫來年輕的服務生:“先來一個水果拼盤,香蕉起司。”大灰狼事先在網絡上搜索過了,現在的女孩最愛吃的就是水果沙拉和蛋糕等甜食,這幾種食品便是不可抗拒的女性殺手。

一大堆漂亮的點心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大灰狼不由地想到等一下米蘭看到如此稱心如意的美食,定然發出讚歎。大灰狼伸手模擬了一下米蘭腰肢的位置,證明選擇這個環形的沙發座是正確的,環境相對封閉而又足夠寬敞……

我們在植物和椅背之間遠遠地看到了大灰狼的自我陶醉。鬼子六氣得發抖:“五塊錢的面都不肯付賬,居然要那麼貴的點心!等一會兒她來了就看我的吧!讓丫臭美!”

服務生過來問:“先生們要點什麼?”亞飛在專注地盯着大灰狼,看都沒看他說:“三瓶燕京啤!”

“對不起我們餐廳沒有燕京!”

“那就二鍋頭!”

“我們只有XO和……您先看看我們的酒單好麼!”小白臉服務生的臉上收斂起笑容,語氣逐漸變成了大爺。

“那就三杯水!快他媽滾!”

我跑到廁所裡,掏出亞飛的手機撥給大灰狼:“大灰狼,你還是趕緊換個地方約會吧。亞飛和鬼子六也過來了,那倆人我根本攔不住!”

大灰狼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晴天霹靂般地絕望:“你怎麼跟他們說了?我明明囑咐過你不要說不要說。”

“總之,你趕快約她去另外的地方吧!”

“怎麼可能,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我回來的時侯,服務生已經“滾”了。桌子上真的多了三杯水。亞飛和鬼子六正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

鬼子六問亞飛:“那邊那個女的是不是米蘭?”

亞飛拿着照片對比了一下:“不是,米蘭比她好看多了!豬頭!”

“啊,是不是那個?”

“不是,比那個年輕!”

照片後面出現了大灰狼一張萬般委屈的大臉。他一屁股坐在鬼子六對面的座位上,雙手撐着桌子衝着亞飛行了個禮,鬼子六立馬翻眼看天,假裝沒看見。

大灰狼說:“算是我求求你們了。我會好好地練琴的。我知道揹着你撕你的書和用你的名字泡妞是我不對,但是你總也得給我個機會吧。米蘭還說下次小說要把我寫進去呢!求求你了。這次你們走吧。我會好好請你吃一頓的!”

“嘖嘖,你有沒有出息!?誰在乎你一頓飯!?你他媽吃我多少頓飯了?”

我趕緊圓場:“算了算了,別那麼小氣!談戀愛的事大家就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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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灰狼看看亞飛,用眼神求他。亞飛嘆了口看了看鬼子六:“算了咱們走吧。也別太跟大灰狼較真了!”

鬼子六板着臉:“那得吃燒烤!要小肥羊的一百元一位!”

大灰狼猶猶豫豫地:“小肥羊不好吃,回頭我帶你們去吃簋街!”

“又想把我們煽乎到便宜的館子裡是不是?”

“哪裡哪裡!小肥羊小肥羊!”大灰狼趕緊應承。

鬼子六站起來穿上外套,刺的一聲拉上拉鍊。大家已經轉身走了鬼子六又回頭認真地說:“那你得下手狠點啊大灰狼,咱們樂隊可從來沒失手過!”

大灰狼感動地說:“一定一定!趕緊走吧,趕緊走吧!求求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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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們在門外碰到了那個美女作家!那個醜女人剛從出租車裡跑出來,她已經晚了,風風火火跑上臺階,風颳亂她的拉得直直的長髮。半側着看不到臉。

女人在鬼子六的面前停住腳步,頭髮落下,於是大家面面相覷。女人實在太醜,大家都呆了。

這個小巫婆矮矮的,二十上下,有着下垂的臉部器官和俗黃俗黃的短髮,吸菸的指甲也是黃黃的。木乃伊一樣的青筋身材上套了白色連衣裙,大概希望能隨着她的一舉一動展現出飄逸白領的效果,卻更像足了殭屍!

女人的眼睛在我們幾個臉上巡迴往復,最終定格在鬼子六臉上,她怔怔地問道:“是鬼子六麼?”

我們倒抽一口冷氣,一起搖頭,如矩眼光齊刷刷全射到鬼子六身上,鬼子六臉色蒼白,指指身後的餐廳裡的大灰狼。

美女作家疑疑惑惑地進了餐廳。

我們在餐廳對面的馬路牙子上坐了一排,吸菸,大家都無語了,憂傷地看着對面燈火輝煌的餐廳。鬼子六居然從身後拿出一盤完整無缺的香蕉船沙拉來。這是他從餐廳裡順出來的,大家剝着大灰狼的香蕉果盤來吃,嘆息人生的虛幻。

亞飛嘿嘿地笑了:“這也算是大灰狼請我們吃的果盤啊,一百二十塊錢啊。”

我掏出一包都寶,遞給他們。

鬼子六又掏出一個菸灰缸來,笑笑。

晚上回來看見大灰狼在牀上鬱悶吸菸,我們向他逼供美女作家滋味真如小說中美好麼?大灰狼道:我操!哪敢啊!要是隻幹一次也就將就算了。結果衣服脫了一半她說下本小說想把我寫進去,嚇得我跑廁所裡自己解決了!

我大吃一驚:這種貨色大灰狼居然還帶回地下室來了!

後來發現,這幫傢伙是不挑女人的。中國男性的對待性夥伴樸實無華的實用主義精神拯救了多少恐龍們瀕臨崩潰的自信啊。怪不得那麼多奇醜無比的美女作家們可以整本整本地用身體寫作!

亞飛說:“太浪費了,管她寫不寫!反正找雞也得花錢。”

那天晚上我們憂愁地喝高了,一起咒罵媒體昏暗,肆意欺騙讀者;還說那個巫婆就是倒找也沒有人要!所以很可能真的是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