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Fall night,I was abroad

這秋天的夜晚,讓我感到茫然

沒有人仰望藍天 繁星密佈的夜

我和我那些秘密 又能唱給誰聽

你聽不清嗎 你看不見嗎 你的大腦呢

大家醉了 就我醒着 我真傻

說不出什麼感覺 當我準備去告別

我心中荒草家園 真理出沒的夜

新的人間化妝舞會 早已經開演

好了 再見

我要走了 我去2000年

新的遊戲 新的面具 新的規矩 學習

藍天白雲 星光蟲鳴 還有真理 多餘

別當真 別多問 別亂猜 我沒有答案

荒唐是吧 悲傷是嗎 沒有辦法 就祝咱們都小康吧

大家一起去休閒 就讓該簡單的簡單

大家一起來乾杯 爲這個快樂的年代

泥鍋泥碗你滾蛋 你追我趕2000年

大家再來乾一杯 爲這個暈了的年代

啦…… 就這有多簡單

啦…… 這個嘈雜的年代

這滋味 有多美

啊!我的天吶

——朴樹《我去2000年》

我從排練室裡下來,在走廊裡就已經感覺到不對勁兒。一推開宿舍門,燈光昏暗,半空中兩隻紅色“拳擊靴”。我驚訝地向上看去,沒有人上吊自殺;可愛靴子的主人高高地站在椅子上左手一碗水右手一碗小米——那是小雞燉蘑菇的飯碗。手臂平伸成麥田裡的稻草人狀,撅着嘴的小甜甜在叫:“下來呀,下來呀讓姐姐抱抱。”

小甜甜看到我,驚喜地跺着腳:“太好了小航!快點幫我抓住它!”

她熟悉的大膽眼神讓我一時有點窒息,我說不出話來,差點退出門外。太意外了,她怎麼會出現在我們的宿舍呢?

大灰狼衝過來搶過我手裡的便利店塑料袋,失望地倒出一堆可樂後還往裡面翻,問:“煙呢?煙呢?”

“你……你怎麼來了?”我懦弱地問,感覺骨頭都軟了。小雞燉蘑菇撲棱棱落在我的肩膀上,翅膀的長翎刮刺着我的臉,小嘴挑釁般啄我的耳垂。

小甜甜看得驚了,她哈哈地笑笑:“嘿!這死鳥!訓練過吧?怎麼就那麼聽你的話!”伸出手想摸摸鴿子,小雞燉蘑菇-了-翅膀,飛起來,仍然去落到屋頂的通風管道上,回頭用小尖嘴收拾自己的翎毛,那是它的地盤。

小甜甜生氣地嚷道:“嘿,這隻死鳥。肯定是母的。真不招人疼。一見着我就逃,怎麼偏偏看見你就這麼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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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滿臉堆笑湊近小甜甜:“你喜歡什麼類型的音樂?”

“我啊,這可難說?就是朋克一點的吧,這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沒錯沒錯,我也是,我最近特愛聽BLUR!”

“那不是英倫麼?你丫還算個玩金屬的!?”小甜甜粗聲大氣伸手擰了擰鬼子六眼大無神的俊臉:“告訴你啊,你沒聽過的歌我全聽過,跟姐姐學吧你!”

小甜甜最近經常出現在地下室,很快和整個地下室的藝術流氓們打成了一片。哪怕是多次被她戲弄的大灰狼,也是如此的應對熱情而自然。而且不光我們樂隊,隔壁的小畫家,對面的其他樂隊成員。她和地下室所有人都很熟,打情罵俏相互佔便宜。

那時候我把小甜甜當成一道難解的應用題,當自己還沒有信心解答的時候,就空過去做下一道。小甜甜在宿舍裡胡鬧,我卻很少和她說話,面對橡皮鼓板專心練習。最近我很少去排練室上鼓了,改和大家一起擠在地下室裡練習鼓板,我對自己說這是爲了把技術練得更細,實際上清清楚楚地明白這麼幹完全是因爲小甜甜在宿舍裡!我無法離開小甜甜超過十米遠。她好像用一根看不見的線把我牢牢拴住了。

雖然她總是一進來就跑到我牀上坐着,雖然她的極短的裙角走光地撫着看書的我的耳朵,但是我不能肯定她的真正目的。

鬼子六買了雙新的戰靴,靴跟鑲着金屬哈雷標誌的那種,對着鏡子戀戀不捨地照來照去。小甜甜湊過去一臉懷疑地問:“是真的麼?”

鬼子六說:“當然是真的!很貴呢!”扭屁股蹺起腳對着鏡子照靴跟兒上的哈雷鋼標,回頭看着鏡子得意極了。

“真的?我怎麼看着那麼假?”小甜甜湊近鬼子六,幾乎貼在他的骨架突兀的瘦胸上,於是鬼子六心有靈犀地看着她笑了:“怎麼會!六百多呢!你看看這靴頭!多瓷實!裡邊是鋼板頂着呢!”任何男人這時候都會被小甜甜曖昧的笑容搞暈了頭腦。

“真的六百多!?”小甜甜壞笑壞笑的表情好像看着一條被拴住的狗。

“啪!”

“啊!”鬼子六慘叫,小甜甜在他靴頭狠狠跺了一腳!

鬼子六慌忙脫了鞋捧在手裡,然後不能置信地大聲慘叫:“啊!啊!……人家的新鞋!小甜甜你太過分了!”巧克力板般脆弱地凹癟,靴頭成了個大彈坑。

“別跑!”鬼子六伸手揪住轉身逃跑的小甜甜的後衣襟。小甜甜大笑着跟鬼子六扭打起來:“你不是說是真的麼?裡邊還有鋼板呢!小航,你也不幫幫我……還吹什麼有鋼板啊……啊!”

牀板吱扭一聲幾乎攔腰塌掉,兩個人扭倒在我的牀上。“啪!”傳來手掌拍擊身體的聲音;鬼子六大叫一聲:“啊!你丫怎麼這麼毒!”一定是小甜甜狠狠拍了鬼子六後背一記。

我暗想:怎麼不拍吐了血!

他們打鬧的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想惱羞成怒地衝過去把他們兩個分開。我想對鬼子六說:“別理她!你不是說她是壞女人麼?”我也想抽小甜甜一記耳光罵她賤:“你不至於這麼下作吧?鬼子六這種缺心眼的男人也能讓你這麼開心麼?”我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這些卑鄙的想法,於是分外羞愧,只能假裝看着一本鼓譜,對小甜甜的喊叫置之不理。

亞飛的電箱琴是黑色的,廉價的藍色鑲邊,兩千多塊的低檔琴。琴頸的背面被他有力的手磨得泛白。他總是關了門在裡面房間研究我們的歌,把那些早已爛熟的段子彈了一遍又一遍,琢磨裡邊的變化和小的改動。偶爾也彈彈《加州旅館》或者涅-的做平行的比較。

小甜甜裝出驚訝的樣子問:“呦!剛纔那首歌可真好聽!什麼歌啊?是你們的新歌麼?”

亞飛冷着臉回答:“《加州旅館》這麼出名的歌,什麼都聽過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沒聽過還真就是沒聽過,我對天發誓!”小甜甜靠在亞飛身邊的桌子上,嚴肅地說。亞飛自顧自地彈琴不說話。過了半晌,看見亞飛不理她,小甜甜還是沒繃住勁主動出擊了:“呦,你這衣服不錯呀,哪兒買的?”說着伸手想去捏亞飛的胳膊,但這回她卻捏了個空。亞飛好像瞬間移動般一閃十米遠,一副早就料到的晦氣表情,扔下她出了裡屋,板着臉拉着我就走:“到點了!小航咱們吃飯去!”

吃飯的路上小甜甜鬱鬱寡歡,大灰狼鬼子六伴隨左右,鬼子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對罵。每當車輛駛過,大灰狼就伸出粗臂虛抱着小甜甜做護花使者狀,卻沒膽接觸她的身體。其實最鬱鬱寡歡的是我,沉默地遠遠落在隊伍後面,看着前邊男男女女親密無間的場面,我在寒風中鬱悶地連吸了兩根烈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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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大夥都是去吃附近尹依大學的食堂,圖便宜。最近變成亞飛請客,因爲大家沒錢了。

飯沒吃完小甜甜接了個電話,說家裡有點事得先走,然後頗有點期待地看着我,我趕緊低頭拼命往嘴裡扒拉飯菜。幸好大灰狼不識趣,主動請纓護花,於是小甜甜悻悻地被摟在大灰狼的粗胳膊裡消失了。

亞飛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笑了:“大灰狼還真積極啊!”

鬼子六說:“他是怕輪到他付飯錢,趁早找藉口閃人哎!對了亞飛,大灰狼欠的上個月的飯錢是不是得跟他要啊,我知道你已經沒錢墊了!”

亞飛嘆氣說:“大灰狼還好。現在最大的吸血鬼是小甜甜啊!丫比大灰狼還過分!一毛不拔不說每回都要最貴的菜!她再來吃幾天咱們都得喝西北風了!一天到晚吹她家多有錢多有錢,卻這麼黑咱們這些窮樂手!小航你跟她說說讓她自覺點!”

我說:“幹嗎我跟她說?”

“你最有發言權了!她來這裡就是找你的,哼!剛纔看你那個眼神都快直說讓你送她回家了!你可真是不識擡舉!”

我很不開心地反駁:“胡說!我們從來相互都不說話的。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再說……你們不是跟她……更熟麼?”

鬼子六來了精神,坐直了笑嘻嘻說:“小航,你要是真沒興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我覺着小甜甜不錯啊,比亞飛找的那些……豁牙露齒的強多了吧,是吧。”

“呸,強個屁!”亞飛罵道。

“真的強多了!你還真別不承認。”鬼子六說,“她挺有意思的,相當特別,是個獨到的類型。”

“中國有好多億年輕女孩呢,幾千種類型!累死你也不夠女人塞牙縫的。你看小甜甜那張大白臉。跟我洗腳的臉盆似的。坦白講,她沒什麼勁!鬼子六你的胃口太讓我失望了。”亞飛一邊大口大口地吃一邊說,“女人就好像咱們的糧食,以填飽肚子爲原則。要搞音樂,要身體健康,就不能太挑食,有什麼吃什麼,也不能追求美食,會發胖而且可能食物中毒。應該把身心都用在音樂上。女孩只能消磨你的意志,帶走你身上有價值的東西,帶走你的才華,毅力,金錢。堅強!把你變成無力的存在,等到你變弱了,她們就會突然發現不再愛你了。就好像網絡病毒,專門喜愛那些健康強大的身體!她們把你殘害,然後含淚離開,尋找下一個令她們愛上的目標!”亞飛認真地對鬼子六補充說。

“我知道我知道,看你說的,多不浪漫。女孩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動物纔對。在你嘴裡成什麼了?亞飛,你也真該好好珍惜尹依。多棒的女孩。”鬼子六對着另一個方向噴出煙霧,“小航,你怎麼不說話?你跟小甜甜怎麼可能沒一腿呢?用亞飛的話來說,你可是餓了二十年了。”

我沒有正面回擊,冷冷岔開他的話題:“鬼子六你胸口掛的什麼東西?”

“銀棺材啊!原來的女朋友送的!”鬼子六這個沒腦子的傢伙立刻忘記了小甜甜,興高采烈地伸脖子湊過來向我炫耀。

“純銀的牛虐桑很貴重呢!”

銀棺材有鴿子蛋那麼大,鏈子很長剛好漂亮地墜在鬼子六骨頭清晰的胸口。打開棺材蓋,裡邊還有具殭屍。我滿意地掂了掂銀棺材的分量:好!果然夠重!

然後狠狠地把銀棺材摔回他的胸口。

亞飛笑岔了氣,從此以後鬼子六有了陰影,只要一有人抄起他的銀項鍊觀賞,他就雙手條件反射護住胸口,小臉煞白。

小甜甜不在的時候,他們就把她和那些常來地下室的亂七八糟的女人們相比較。那是些成分複雜的女人,有的很醜陋,有的很漂亮,但是在他們的嘴裡,全部變成器官和感官的具體描寫。

最近我常常在睡夢中夢見那個給我開價五百的女人的樣子,臉白白的面目模糊,身體細細長長;小小的胸部,職業裝下躲閃的腰肢;我的手穿過她的身體把她抱入懷裡,享受電擊般的溫暖。然後就長長地出一口氣,宣泄在牀上。

當小甜甜和他們打鬧的時候,我開始產生了幻覺,也許是我陷入了冥想之中,走了神,我往往是端着一罐可樂,面對一本鼓譜,卻沒有看。感覺他們突然全都變成了慢動作。那些笑容,那些尖叫,全都拖長了。我背對着他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小甜甜那肉肉的下巴,被開心的大笑扯成圓弧形,看到了鬼子六那瘦長的手,如何在空氣中慢慢地抓向她的胸部。

我從早到晚地對着膠皮鼓敲打,在大家面前拼命地擺出對小甜甜毫無興趣的樣子,絕不去看她一眼。

別人同我說話我置若罔聞,精神恍惚被大家說成練鼓練得走火入魔。

可是很奇怪,她的一舉一動我全部瞭然於胸。

每一刻我都知道她正在和誰笑罵,知道談話內容的每一句,知道她指甲的顏色,知道她身上每一件小小的飾物的搖擺,知道她微妙的心情好壞。

我的練習全是機械地敲打,沒法敲出任何複雜的花樣,因爲雖然我靜止不動,我的心臟卻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在身體裡奔跑不停,追趕着小甜甜所在的方向。

我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我開始不停地洗澡,每天散發着洗髮露的香氣。我開始拼命換衣服,企圖用僅有的幾件破衣服營造出瀟灑的效果。我偷偷在鏡子前面照上一兩個小時,抉擇頭髮是散開好還是扎馬尾,是要露出額頭的精英派頭還是要劈頭蓋臉的頹廢效果,到底怎麼樣纔好看?

我煩得要命,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白天和她每一個似乎無意的碰觸都讓我在睡眠中頻繁。

小甜甜這種女孩向來和樂隊寄生在一起,真的就好像蒼蠅揮之不去。多年以後我明白了只有她們纔是真正的熱愛着ROCK,用青春的全部血液,用青春所有的放肆和任性。她們對待理想是最堅決的,她們的行動徹底浸透了搖滾的精神。

無恥的應該是我們這些男人而不是女孩。所謂的搖滾精神也許在歌裡能夠聽到,也許在鼓聲中貫徹着,卻並沒有融入樂手們的生活。他們一邊鑽研旋律同和聲,一邊鑽營取巧阿諛奉承希望能爭取到好的演出機會,希望爭取到出專輯的機會。他們在生活中卑鄙和妥協,叫囂着反對巨人,卻只是一羣僞君子和懦夫。

只有這些柔弱的女孩纔是身體力行地從骨子裡從生活態度上搖滾着。她們跟認識的樂手上牀,以爲這樣就離自己熱愛的精神力量更近了。

她們的身體就是她們的歌喉,她們在痛楚和中耳邊隆隆地響着大師的音樂。

那些外表越是誇張和搖滾的樂手,越有可能是個沽名釣譽的外行混蛋。音樂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粉飾自己釣到女孩子的魚餌,是他在地攤上五元一張買來的打口CD外包裝。裝了一肚子的金錢,卻以一副通向天堂牧師的面目出現。他們纔是最不搖滾的人!是騙子,誇耀另類的小資!

過後的女孩很渴望同樂手談談音樂和搖滾,但是樂手們不理她們翻身睡了。因爲她們既不懂樂理甚至鬧不清我們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搖滾小屁孩有什麼區別。

對樂手來說,這些女孩就相當於免費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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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問題出現了,現在我的周圍往往也會坐了一兩個女孩,而且對我表示了不適當的好奇。一天大灰狼突然說昨天晚上聽見我的聲音,“聲特大!”大灰狼突然說,“你丫還管我要紙來着。”驚得我噗的一口可樂噴在褲子上。滿屋子人啊太不給我長臉了!連小甜甜也在,這幫畜生就笑話我。左邊的女孩驚喜地掏出紙巾說我來擦我來擦,而右邊的小甜甜更乾脆說沒事我擦方便,說着拉長了衣袖就要給我擦!我趕緊制止說:“停住停住!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來!”小甜甜趁我手忙腳亂的時候在我肋骨上用手指一戳說:“小樣的你還淨事啊!”嚇得我跳起來把她的手往旁邊一甩:“別碰我!”

我奔上幾十階樓梯,衝到壞了燈的走廊。胸腔火辣辣怒不可遏,眼前過電影一樣浮現出小甜甜和大家下賤的嘴臉,在黑暗中手忙腳亂摸索到排練室鐵門上冷冷的紅鏽,大鑰匙在鐵門上劃得嘩啦嘩啦響。終於找到了鎖孔,插進去旋轉,哐啷踹開鐵門,開燈。

空蕩蕩的大房間。現在排練室又沒有人了,大家和女孩在宿舍鬼混。

我輕輕靠上牆壁,深深地喘了口氣,吸氣,呼氣……

房間中間有那麼一堆好像螃蟹一樣的器械,燈光那麼燦爛地打在上面閃閃發亮,猩紅,那便是我的鼓。它們陌生得像來自火星的飛船,我突然發現很久沒有練自己的鼓了。

彎腰撿起地上的空飲料瓶子扔進垃圾桶,面對着那套鼓站了一會兒,我他媽來北京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呢?

想起在這裡揮汗如雨的那段時光。剛來北京的時候,我很激動,那時候我看不見周圍每天獨自練習,像加入一個考前強化班一樣熱血沸騰,分分秒秒不能虛度。然而現在排練室如此陌生。一種空虛,侵蝕而上,令我麻木,令我喪失了勤奮的力量,令我甚至舉不動細細的鼓槌。

兩條光滑的手臂從肩膀上環住我。

小甜甜輕輕一跳,騎在我的後背上,就好像那天在大街上一樣。我聽見她隆隆的心跳。

“這兩天你躲什麼呀躲?”她的有細細絨毛的臉頰擦着我的臉頰,氣息噴着我的耳朵,“小馬的的。”她說。

小馬的的……

我心裡一酸,腦袋裡面轟隆地作響,心肺好像全都軟掉了。

我什麼也沒說,悶聲不響。

小甜甜怒了:“跟你說話呢!你也回一聲啊!”

我晃了下肩膀抖開她的手,就是不想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玩深沉?你當我不明白你嗎?”小甜甜使勁一搡我,令我往前踉蹌了一步。“你這種人……真是……明明什麼都寫在臉上還非得藏着掖着的。什麼話也不說,平常就那麼拉長着一張臉!你玩偶像劇麼?你扮主角啊!切……看你那張驢臉!該說你傻呢還是該說你純潔呢?”

我還是沒說話。五分鐘吧,那麼靜。我聽見她胳膊上的手錶嘀嗒嘀嗒地響,清晰得好像節拍器。

然後傳來細微的金屬碰擊聲,熟悉的聲音,是輕輕敲擊鑔片的聲音。小甜甜拿着鼓槌,吃“提拉米蘇”一樣小心翼翼地戳戳鑔片,彷彿怕那銅片受驚躍起。

小甜甜發現我的眼神,我的眼神一定非常兇狠,因爲她嚇了一跳,大張了嘴僵在那裡,手持鼓槌懸在空中,成了一隻發現人類窺視的貓咪。半晌她自我解嘲地笑打個哈哈:“呵呵……是這樣麼?我還真不會……”

然後她動作誇張地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地模仿舞臺上的我汗流浹背的樣子,嘴裡還“咚咚咚”地模仿着。我覺得這個女孩可真衰。

“別敲了!”我突然大喝一聲。

底鼓震耳欲聾地咚的一聲。小甜甜一慌,胳膊肘碰倒了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踩鑔。連不鏽鋼架子帶鑔片地動山搖地拍在地上,整個排練室都是哐噹噹刺耳的聲音。

“對不起啊!”小甜甜完全收斂了平時的嘻皮笑臉,嚇得臉色蒼白,縮到牆角。我驚奇地發現:她的那份畏懼表情,遠比平時的放縱可愛得多。

我默不作聲扶起踩鑔。

“怎麼搞的……”她納悶地咬着嘴脣,“小航,我從來沒想過你能這麼……狠……”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微熱的嘴脣就在我的耳邊,她的嘴脣早已經等在那裡。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知道自己一轉身,痛快地用力抱住她。我們很自然地接吻了,先是輕柔地短促的,然後是長久纏綿的……好像那些文學中的男女主角,經過了舞會上邂逅,炮火紛飛的離別,經過了誤解和悲傷,終於在夕陽和一叢白樺樹下思想準備充分地發展到這一步……

我驚訝地接受了她的舌頭。小而溼潤。我暈了菜,只顧埋頭在她的胸前,緊緊抱住她。一股一股的委屈,一股一股的辛酸,攪得我心裡亂七八糟。

好像剛被釋放的奴隸,我熱起來了!手忙腳亂想要解開她襯衫背後的胸罩釦子。她輕輕叫了一聲,我弄疼她了。我刷地把她的襯衫向上剝起一半,左手潛下去解開她的牛仔褲,那麼用力!我懷疑那些鈕釦會在我絞纏的手指中飛迸出去。一粒扣,兩粒扣,三粒扣,觸到涼涼的布料,原來女孩的內褲是如此的細滑,我的腦袋裡條件反射地想起小說中常見的語言“真絲內褲”。我們已經跪坐在地板上。我雙手順着她臀部的曲線,像做高明的外科手術一般滑進她的內褲。

小甜甜突然雙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推起激動的我,目光銳利地瞪視我。我頭髮紛亂,懵懂地看着她。

“我先說清楚,”小甜甜直截了當地說,“我只能跟你接吻,擁抱。這些都沒問題。但是我不能和你!”

我一愣,手下也停止了。萬萬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些話。心裡咔嚓一下,有什麼東西是我預料錯了麼?

我凝視她的眼睛,黑影裡的大眼睛炯炯地看着我毫不迴避。我呆了半晌,愣愣地向後靠在牆壁上,呆呆地抽出一根菸,啪嗒打着火,正想湊近煙,突然想起什麼。再次擡頭看着小甜甜的眼睛,那是兩口森林中澈冷的井,寒氣四逸。

我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你還是處女?”

我好像問了一個相當愚蠢的問題!

從認識她到現在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已經像全世界最重要的問題一樣折磨了我許久許久,當我的朋友們隨意地談起小甜甜的傳說時,這個問題就好像魔鬼一樣篡奪了我的思想。它好像比我生存的空間還要大,它無形的體積經常擠得我很疼痛,擠得我窒息擠得我睚眥俱裂。原本我以爲,問題的答案早已意會不必去提,可是今天她的話令一線曙光再次衝上我的大腦,像是個鬱悶已久的嗝兒一下子就突破了我的嘴巴。

連自己都愕然了,雙脣不自主地吞嚥着空氣,想要吞回這句問話。

小甜甜那樣吃驚地看着我,我甚至以爲她馬上就要大笑起來。

“呵呵。”她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輕笑一聲,那笑聲滿是譏諷。她的雙手纏在我腦後,一使勁,我的倉皇的臉就貼在她的胸脯上,嚇了我一跳。打火機的火苗一抖差點引燃了她的頭髮,嘴裡的煙也擠成摺尺。她的胸脯柔軟而溫暖,很舒服很舒服。我又暈了,那麼三十人斬的傳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以處女之身玩遍男人,難道這便是兵不血刃的最高境界麼?

我聽見她長長出一口氣,“我有男朋友!”她那麼坦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