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皇后娘娘沉穩之聲響起,彷彿一粒圓潤的雨花石,落入湖水中,悠忽不見。
外面正殿中,有掌事宮女醉竹細細的回稟着事情經過,最後幽幽的看了一眼內殿,低聲補充道:“瑾悠縣主如今在裡面看顧着,太醫們在屏風裡,給董大人用藥包紮。”
皇后娘娘的一字眉微微凝起,掃了一眼掌事宮女醉竹,聲音低沉問道:“性命可有妨礙?”
“回娘娘的話,被刺客擊中之後,侍衛們便用最快的速度進了宮,太醫們也早就在偏殿候着了。”醉竹微微擡眸,看向皇后娘娘,“不過奴婢見董大人似是流了不少的血跡……”
醉竹乃是皇后娘娘身邊的掌事宮女,伺候皇后多年,二人之間,還是有些個心領神會的表情的,看到醉竹那樣的神色,皇后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竟然膽敢在通往皇宮的官道上刺殺,真真是極大的膽子!”皇后娘娘抿了抿脣,皓齒抿在嫣紅脣脂之中,閃過一抹幽寒。
“方纔李公公已經來過一次了,皇上還在乾坤宮中,徹查刺客,這一次,皇上也動了怒。”醉竹不好猜測皇上的心思,便轉口說道:“李公公來去匆匆,只跟奴婢說,要照顧好董大人與瑾悠縣主。”
皇后微微頷首,覺得事情有些棘手,皇上昨夜曾與她說明過,這個董珺昊是個好苗子,若是好好培養,定然能夠輔佐皇兒,成就一代明君。
瑾悠縣主乃是董珺昊心愛女子,只要皇后將瑾悠縣主護得周全,董珺昊便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往前衝。
皇后鳳眸微挑,皇兒還沒有回京城,這京城就已經熱鬧成這般模樣了!
“本宮親自去瞧一瞧。”皇后穩居後位多年,人人都道皇上與她似神仙眷侶,她這個皇后,多年來盛寵不衰,可只有皇后知道,她當年與皇上,曾經鬧得有多麼的厲害,曾經的自己,又是在怎樣的心態之下,將自己的皇兒送出皇宮去的。
如今好容易有了盼頭,皇兒也要回宮,聽聞皇兒被教養的極好,幾乎是萬事順遂,只等着宮中安排妥當,便出了這樣的事情!
梅蘭竹菊四扇沉香木隔門開啓,皇后進入內殿,瑾悠此刻正站在紫檀木八仙桌前守着,不時的聽着屏風後的動靜,便是皇后娘娘進殿,她都沒有發覺。
看到瑾悠身上的桃粉色對襟褙子上,沾染的大片血跡,殷紅的似是滲透了內裡的中衣,皇后不悅的看向醉竹。
“怎得不給瑾悠縣主沐浴更衣?”
醉竹猶豫的看向瑾悠縣主,她方纔不止一次的勸着瑾悠縣主沐浴更衣,董珺昊傷勢這般嚴重,就算太醫們護理得當,怕是一時也不會醒過來,瑾悠縣主便是守在這裡,也是無濟於事的。
可偏偏瑾悠縣主就是不肯,定要在這裡等着,醉竹雖說是坤寧宮的掌事宮女,可面前的這人,顯然皇上與皇后娘娘都是要和顏悅色對着的,她一個做奴婢的,無權強制逼迫了瑾悠縣主。
“瑾悠縣主擔憂董大人傷情,希望得了太醫的消息後,再行沐浴更衣。”醉竹沒有指責瑾悠的不是,但這話,皇后一聽便明白了。
有了皇后與醉竹的對話,瑾悠方纔轉過身來,“臣女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皇后鳳眸微凜,“你竟然會說話?”
皇上先前特意與皇后提及過,這個瑾悠縣主是個啞巴,怎麼一入宮中,竟然可以開口?
瑾悠在董珺昊受傷之際,在大街上喊出聲兒來,這件事情被那麼多的人看在眼裡,聽在耳中,她便是想要隱瞞,也隱瞞不得,倒不如干脆承認了。
“不敢欺瞞皇后娘娘,臣女的失語之症,已經好了。”
沒有說什麼時候好的,也沒有說爲何會好的?皇后看着跪地垂首的瑾悠縣主,有些微微的不悅,這樣一個小小姐,那麼多的心眼兒,她本能的不喜歡。
在宮中多年,見慣了那些個勾心鬥角,皇后娘娘有聽了皇上所言,以爲董珺昊與瑾悠縣主是一對癡戀的有情人,原本心裡是有好感的,可這份好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了。
可到底還是顧忌着瑾悠乃是董珺昊心尖尖上的人,這會兒董珺昊人都沒有醒過來,也沒工夫追究這個。
“嗯,去淨室沐浴更衣後,再行叩拜之禮吧!”皇后說完,便奔着屏風過去了。
瑾悠想要在這裡守着董珺昊醒過來,方纔在路上,董珺昊的模樣着實可怕,整個人面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掉,可偏偏他死死的睜着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口中應該是有淤血的,所以他自始至終都未曾開口將話,只那般盯着她瞧,瑾悠明白,他在害怕,害怕一個眨眼,她便會受傷。
瑾悠也是害怕的,她害怕董珺昊一個眨眼,就再也不會睜開雙眼。
瑾悠在這個時候,暗暗責備自己,都怪自己,若不是因爲自己的糾結,若不是因爲自己太過敏感,太在意旁人的話,她就不會負氣入宮,便是入宮,也不會這般焦急的,今日就入宮。
也許錯過了今日,那些個刺客們,就不會來殺她,董珺昊也不會因爲救她受傷!
若不是因爲董珺昊與她身份未定,太醫們要給他脫衣治傷,她便不會被請出來……
瑾悠想要去求皇后娘娘,求皇后讓自己在這裡等着董珺昊轉醒,再去更衣梳洗,可沒等她說出口來,醉竹便在一旁輕輕的拂了一下瑾悠的桃粉色衣袖。
“瑾悠縣主,恕奴婢不敬,您這身血污,若是不早早處置乾淨了,怕是不能進去見董大人呢,董大人這會兒受傷極重,若是再次沾染了這些污穢,說不得身子會受不住的。”醉竹聲音柔柔的勸慰道。
不是醉竹偏袒瑾悠,而是醉竹知道,此刻的皇后娘娘是不悅的,是心焦的,她心疼自己的主子,自然不願意瑾悠去給皇后添堵。
聽到醉竹這般說,瑾悠有些動搖了,可她生怕自己去沐浴更衣的間隙,董珺昊就不行了,那麼,她便是想要再見他最後一面,都是不成了。
董珺昊方纔死活不肯眨眼睛,卻說不出話來,瑾悠知道,董珺昊是不願意自己離開他身邊的。
眼見瑾悠神色有鬆動之意,醉竹再次溫聲勸道:“瑾悠縣主莫怪奴婢多嘴,您這般穿着污穢的衣物,面見皇后娘娘,已屬大不敬了,皇后娘娘體諒您,擔憂着董大人的傷情,纔沒有多做追究,若是您這會兒忤逆皇后娘娘的話,怕是……”
醉竹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但她也在提醒這個,第一次入宮的瑾悠縣主,這裡是皇宮,不是董府,不是澹臺府,可以讓她壞了規矩。
瑾悠不傻,有蔣嬤嬤與女夫子的教導,她自然知道,醉竹所言屬實,也知道,在這個宮裡,她着實渺小的很,一個不慎,也許她比董珺昊死的還要快一些。
瑾悠依着規矩,跟隨着醉竹去了淨室,沒有沐浴,只是用溫熱的帕子,將皮膚污穢處清洗乾淨,又換上了自己帶來的衣衫。
在內室更衣的時候,是蔣嬤嬤在內服侍的,趁着更衣的功夫,蔣嬤嬤低聲說道:“縣主要謹守禮儀,莫要因着董爺的事情,失了分寸,奴婢瞧着,皇后娘娘方纔神色不悅。”
眼見左右無人,蔣嬤嬤的聲音壓得更加的低,“縣主突然會說話了,雖然在這個關口,皇上與皇后娘娘都不會深究,但縣主此舉,顯然讓皇后與皇上生了嫌隙,今時不同以往,縣主要小心應對纔是。”
蔣嬤嬤生怕瑾悠會因爲擔憂董珺昊的事情,顧不上這些,只說道:“縣主如今與董爺可是一根繩兒上的蚱蜢,您若是有個好歹,董爺便是病中,也不得安生。”
瑾悠一愣,沒有焦距的雙眼方纔清明起來,一邊着急的繫着腰間的宮絛的手,才慢慢停頓下來。
“勞煩嬤嬤幫我收拾好衣衫,以免衝撞了皇后娘娘!”瑾悠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心底的慌張收斂起來,蔣嬤嬤說的對,此刻的自己,不能自亂陣腳,董珺昊,定然會無事的,她不能讓他在病中,還要替她擔憂着。
瑾悠被蔣嬤嬤攙扶着走了出來,醉竹擡眼打量了一遍,紋絲不亂的垂鬟分俏髻上,簪着幾朵薔薇珠花,彆着一支價值不菲的嵌東珠赤金簪子,一身淡紫色的對襟褙子上,繡着朵朵五瓣雪梅,清秀淡雅,不失端莊。
醉竹暗暗的點了點頭,瑾悠卻衝着醉竹揚了揚手,蔣嬤嬤從袖籠中拿出一個水綠色繡蘭花紋荷包來,笑着說道:“縣主方纔有些慌了神,多謝醉竹姑姑提醒。”
醉竹屈膝福身,溫厚道:“縣主擡愛,縣主方纔才見了那麼多的血污,一時有些慌了神,是有的,奴婢省的,不算是失了體統。”
瑾悠溫婉一笑說道:“姑姑能這麼說,我便放心了,方纔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禮數,還請姑姑多多周旋,我也是太過擔憂表哥的緣故。”
瑾悠稱呼董珺昊爲表哥,比董大人多了一份親暱,又不會太過浪蕩,失了閨譽。
一句話說完,醉竹微微擡眸,這個瑾悠縣主,真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