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高層的走廊上往下看,一樓大廳之中所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
一張被完全打翻的桌子,碎了一地的盤子杯子,一個捂着嘴巴正在乾嘔的女人,還有一個衣服幾乎都要掩蓋不住身上肌肉的壯漢,這種一看就知道有好戲的場景,自然是少不了一羣圍觀的羣衆。
“掌櫃的人呢!出來!給老子我評評理!”壯漢的聲音粗獷,一吼整座樓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牧秋語一皺眉頭,原本掀桌子的動靜就已經夠大的了,再加上這麼一嗓子,這個人是生怕其餘在樓中吃飯的人聽不見嗎?或者說,其實他就是想要別人都聽見,最好是納西在樓上吃飯的,非富即貴的人都聽見。
人一旦有權有錢,心中就會生出一種十分奇怪的優越感,總是想要做些什麼事情來彰顯出自己與衆不同的身份,富貴樓抓住的就是這一點。
那些非富即貴之人之所以願意在他們富貴樓吃飯,不僅僅是因爲這裡的菜色別的地方根本就吃不到,更是因爲他們這裡端上桌子的東西都是最好的,並且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夠進入這裡。就算是在一樓吃飯的人,沒有一些家底子也是吃不起他們富貴樓的。
他們願意在這裡付出錢財,就必須要得到相應的東西,若是他們一旦發現得不到相應的東西,那麼富貴樓對他們就沒有了吸引力。
果不其然,一聲大吼之後,二樓三樓的雅間紛紛打開了門,出現幾個小廝、丫鬟、家丁模樣的人,雙手扒着欄杆往一樓大廳之中看去。
而有能力處理這件事情的掌櫃的卻在這個時候才姍姍來遲。
牧秋語十分不滿意的皺了一下眉頭,道:“掌櫃的雖然胖了一些,但是之前在後廚的時候,我看他不是手腳挺靈活的麼?怎麼這個重要關頭他就開掉鏈子?”
牧秋語早在百里沙開設富貴樓的時候,就要求在富貴樓中工作的所有人都記住“顧客是上帝”這個理念。雖然對於有些本身就是蠻不講理的“上帝”,他們也不必需要一味遷就,但是掌櫃的本該在聽見那一聲掀桌子的聲音的時候,就立刻趕過來,否則的話,那不是明擺着告訴樓中其他的顧客,他這個掌櫃的實在是玩忽職守麼?
有這樣一個玩忽職守的掌櫃的,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富貴樓,還能夠有什麼好的——大約很多人都會這麼想的吧?
掌櫃的一副急匆匆趕來的模樣,還撩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頭上的汗水,笑得一雙眼睛都幾乎看不見,道:“客官,您……”
“您什麼您?”那粗獷的壯漢顯然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掌櫃還沒有說完的話還不夠,伸手就揪起來掌櫃的衣領,把一個年過不惑的男人像是拎小雞一樣從地上拎了起來。
看起來這個壯漢的脾氣就像是爆竹,一點就着。
雖然生意人本着和氣生財的原則,笑着迎接每一位客人也無可厚非,但是顯然掌櫃的現在的笑容在壯漢看來就是戳人心窩子了!
壯漢一手拎着掌櫃,一手指着跪在地上不住地乾嘔的女人,道:“我老婆孕中嘴巴里沒味道,老子聽說你們富貴樓是這裡最好的酒樓,連當大官的人都喜歡來這裡吃飯,這才把她帶了來,結果你們這裡到底上的是什麼破菜,菜裡還能吃出蟲子來,還有,你看看給我老婆整的,今天要是你不給我一個交代,老子砸了你的酒樓!”
“這……這……”掌櫃的雙腳離地,本就十分惶恐,一時之間被這壯漢一頓大吼,似乎是有些懵,這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圍圍觀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富貴樓中的菜色都是牧秋語在現代學習的,有些還是牧秋語閒暇的時候翻看醫書詢問了御醫們做出來的藥膳,對於一些孕婦開胃,或是滋養身體都有着挺不錯的功效。有不少客人都是十分願意拖家帶口前來吃飯的,要是孕婦吃了之後着的會出現什麼不良的反應,就算別人不聯合起來砸了富貴樓,富貴樓也只能夠關門大吉了。
子嗣是家庭最看重的東西,哪裡容得半點閃失?
不過牧秋語現在只想感嘆一句: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生意紅火了什麼明槍暗箭都會來。
在從菜農口中得知原本兢兢業業的管事被換成了現在這個只顧着自身利益的人渣之後,牧秋語和百里沙就知道,有人已經開始對他們的富貴樓下手了。心中也做好了他們需要好好整頓一下這座樓,並且接招的準備。
只不過——百里沙和牧秋語對視了一眼——事情還想發生的比他們想象之中要來的快。他們今日剛到就收到這樣一份大禮,要是等事情弄明白之後不好好的回敬一番的話,簡直就是愧對了“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句話!
接過墨畫從雅間之中拿出來的面紗覆面,牧秋語帶着墨畫嫋嫋婷婷的走下樓,不緊不慢的來到了壯漢面前,十分有禮貌的微微頷首,道:“這位貴客,能否現將我家這個不成器的掌櫃的放下來,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也沒有辦法好好說話,更不可能給貴客一個交代了不是?”
輕柔的聲音,嬌小的身形,面紗下若隱若現的美貌,還有通身高貴優雅的氣派,頓時就讓牧秋語成了整個一樓之中最最引人注目的焦點。
那個壯漢那裡曾見過牧秋語這樣的女子,那纖細的小身板似乎還沒有他身體的一般粗細,尤其是那纖細的小腰,似乎他一個手掌就能夠圍攏。面紗雖然擋住了容貌,但是卻更加引人遐想。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壯漢的眼神像是長在了牧秋語的身上一樣,手掌鬆開,被吊在半空中半天腳不着地的掌櫃的一下子落下來,撲通一聲就摔在了地上,四仰八叉的形象惹來圍觀衆人的一陣鬨笑。
牧秋語低頭,露在面紗之外的眼睛看了還坐在地上似乎爬不起來的掌櫃一眼,聲音中似乎帶着冰一樣的冷意,道:“還坐在地上做什麼,還不快些找來夥計將地上收拾了,順便……”
牧秋語頓了頓,將目光從掌櫃的身上轉移到了正用一種一樣火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壯漢身上,面紗下的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來,“讓人去請一個大夫過來,給這位夫人好好看看,懷孕這麼大一件事情,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們可是擔待不起的。”
聲音雖然輕柔,但是卻叫人聽得清清楚楚,也絲毫沒有掩蓋其中的嘲諷之意。
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而是傻子,自然也都能夠理解牧秋語的言外之意。若是眼前這個壯漢真的是關心妻子的話,又怎麼會放任她身懷六甲卻只是倒在地上乾嘔,自己忙着跟掌櫃理論,而不是應該先送妻子去醫館,查清楚病情纔是嗎?
北齊曾經有一個案例,兩個婦人爭奪着一個小孩子,都說自己纔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孩子太小口不能言,因此當時負責審判的大人就想出了一個辦法,讓那兩個夫人各自抓住孩子的一條手臂,誰能夠將孩子拉到自己身邊,孩子就是誰的。
結果一個婦人表示贊同,另一個則是嚎啕大哭,因爲她害怕這樣的做法會弄疼自己的孩子。
真正疼愛孩子的母親,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受到一點傷害的,就算這個孩子不能夠留在她的身邊也沒有關係。
同理用在夫妻額身上也是如此,更何況這個夫人肚子裡懷着的是他的骨血。
因此所有人都明白過來,這件事情,絕對有貓膩。
壯漢因爲牧秋語話語之中的冷意和嘲諷渾身一顫,這才皺起了眉頭收斂了自己充滿征服欲的目光,飛快的掃視了一下四周,驚覺別人原本對他表示同情的目光已經開始變了意味。
壯漢心中一急,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見樓上傳來一聲朗笑,緊接着一個人影飛身而下,道:“還需要出去請大夫這麼麻煩做什麼,我就是個大夫,這就給這位夫人看看!”
正是童君成。
牧秋語微微後退一步,裝作兩個人不認識的模樣,朝着童君成微微一福身,十分得體的道:“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不過了,有勞閣下。”
童君成也雙手抱拳作了一個揖,道:“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分,老闆娘客氣了!”
說着,童君成就要朝着還跪在地上蜷縮着身子,不聽顫抖着,時不時打着乾嘔的女人走去。
壯漢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慌亂,小山一樣的身子往旁邊跨了一步,擋在了女人面前,道:“你怎麼證明你是一個大夫?要是你是跟他們串通好的,想要害了我老婆,我上哪裡伸冤去?”
童君成嗤笑一聲,雙手抱臂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壯漢,道:“你是不是眼瞎,小爺我剛剛是從樓上下來的!”
能夠在富貴樓二樓以上的地方吃飯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在這羣人眼中,坐在一樓的客人們實在是沒有什麼威脅,大象會特地想着去踩死一隻螞蟻嗎?
當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