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轉眼即過。
雲紫璃再出現在赫連遠面前的時候,一身桃紅色的織錦長裙,外罩紗織素衣,臉上略施脂粉,一眼望去,那眉如遠山含黛,膚若凝脂,再配上她頭上的珍珠攢絲步搖,將她整個人都襯的雍容華貴,清麗無比。
看着這樣的她,等着她用膳的赫連遠,眸色微微深邃,久久不語。
“怎麼?才過了一夜,就不認識了?”雲紫璃微微眯眸,美目流轉,顧盼生輝!
“不認識誰,也該認識你!”
赫連遠輕笑着,微顰了眉心,深看她一眼後,起身爲她移開了椅子,方便她落座:“不過是奇怪,今兒你怎麼施了脂粉?掇”
“昨兒受了驚,半夜做了噩夢!”雲紫璃落座,看了眼他遞來的筷子,並未去接,而是掃了眼杏兒。
杏兒愣了愣,忙取了筷子遞上。
雲紫璃接了杏兒的筷子,這才動作優雅的開始用膳。
見她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赫連遠臉色微變了變:“昨兒不是一切都還好好的,你今兒這又是什麼態度?”
面對他的疑問,雲紫璃淡淡不語。
赫連遠因她的態度被氣的一窒,但是想到方纔她說,她昨夜做了噩夢,想起那次她夢囈的情景,他心頭微微一疼,伸手覆上她握着筷子的手,眼底是深深的自責:“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是我一意孤行,如何能怪得着王爺?”
雲紫璃微微側目,黑白分明的大眼嗔了他一眼,躲開他溫熱的手,低垂着眸華,繼續用膳。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
赫連遠身爲皇室之人,自然深諳此禮。
見雲紫璃不言不語,他自然閉口不言。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停的給雲紫璃佈菜,即便雲紫璃拒絕食用,他卻仍舊樂死不疲。
膳後,杏兒上了茶,自然,雲紫璃面前的,只是一杯溫水。
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赫連遠沉眸看着雲紫璃,溫潤聲道:“我們談一談!”
“是該談一談!”
雲紫璃點了點頭,神情依舊淡淡的,慢條斯理的喝着手裡的溫水。
見狀,赫連遠想了想,直接放下茶盞起了身,“走吧,我們去走走!”
“邊走邊談?”
雲紫璃挑眉,擡頭看他,清明的大眼裡,倒映着他俊逸的身影。
“當然!”
赫連遠親自接了她手裡的溫水擱在桌上,然後拉起她的手,便向外走去:“剛用過早膳,天氣也還不太熱,正是散步的好時機。”
誰想跟你去散步?
雲紫璃本想說不去,卻在感受到赫連遠手上傳來的溫度時,將視線停落在他拉着自己的一路向外走的那隻大手上,她抿了抿脣,想要把手收回,奈何他死死握住,就是不讓她如願!
***
桃花花海,位於楚陽城中心的黃金地帶。
相傳,這裡之所以栽滿桃樹,是因爲一個美麗的女子。
每逢花期,桃花盛開,花海玉蕊拂風,美不勝收。
彼時,纔是桃花花海最熱鬧的時候。
如今盛夏,天氣炎熱,桃花的花期已過,自然遊人比之以往少了很多。
不過,即便如此,隨着赫連遠和雲紫璃的出現,還是引起了不小的***動!
赫連遠,身爲吳國第一美男子,自是俊美無雙,但是跟在他身側的雲紫璃,此時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高貴淡雅的氣質,衆人簡直,只覺眼前少女清麗絕俗,美麗的宛若仙女一般!
眼看着圍觀的人漸多,三文忙差人清場。
時候不長,偌大的桃花林裡,便只剩下赫連遠和雲紫璃緩緩向前。
“這裡已經過了花期,美景不比以前!”
赫連遠牽着雲紫璃一路而來,絲毫不因她的抗拒而惱怒,俊臉上的笑容,亦如春風拂面一般,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以前,你喜歡在花海里穿行,讓我追你……”
“是嗎?”
雲紫璃的視線,掃過一棵又一棵的桃樹,眼波微閃了閃,卻是停下了腳步,左右看了看,然後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我不記得了!”
赫連遠一聽,眸色微暗,卻仍然握着她的手不曾放開。
“不記得也沒關係!”
輕嘆一聲,他看着雲紫璃,聲音輕柔道:“不管你記不記得以前的事情,我都會一如既往的對你好!”
“王爺,我想了整整一夜,覺得有些話,還是應該說明白!”
緊皺着黛眉,看着赫連遠的大手,雲紫璃手腕一轉,指間多出兩根鸞針,正對赫連遠的大手。
赫連遠見狀,眸光閃了閃,到底放開了她的手,有些無奈的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雲紫璃重獲自由,先是後退了一步,然後視線微轉,看向周圍一棵又一棵的桃樹:“阿媚和那些戍
tang守軍隊,是受了皇命!敢問王爺,可猜的出,昨日那些誓取我命的死士出自於何處?”
赫連遠沒想到她會忽然提及此事,微愣了愣,深看了她一眼,他思索了片刻,道:“這件事情,有些複雜!”
“是有些複雜!”
雲紫璃點了點頭,靜靜地看着赫連遠,或者我該換一種問法:“四年前,王爺是如何遇險的?”
赫連遠皺眉,臉色微變了變,問道:“你覺得,這些人,跟四年前……是出自同一人?可是理由呢?你是她的人……”
“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我是她的人沒錯,不過她卻並非全然信任哦!”雲紫璃輕笑,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聲音微微有些冷:“再加上,他的兒子,如今心心念念想要得到我,如若那般,必會被百官弊病……”
赫連遠聞言,鳳眸危險眯起。
四年前,是那個人,讓他痛失所愛,如今四年後,又是那個人,差點讓他在經歷一次生離死別!
那個人,難道不知,如此這般,回數多了,當初她對他的那點恩情,終將被磨滅!
亦或是,她當真以爲拿捏住了他,把他當作紙老虎啊!
“赫連遠!”靜默片刻,雲紫璃轉過身來,不再尊他爲王爺,而是淡聲說道:“我與青蘿太后虛以委蛇,是爲了紫生,可你呢?你明明有反擊的能力,卻始終不曾動手,是因爲顧念她對你的養育之恩嗎?若是如此,我可不想日日活的提心吊膽,還請王爺現在就休書於我,讓我就此遠走高飛!”
“我不可能放你走!”赫連遠臉色微寒,暗暗沉下一口氣,對雲紫璃道:“阿璃,念在她的養育之恩,我的仇,可以不報,但是你的仇,我卻從來不曾想過與她一笑泯之,四年前不會,四年後的今日,亦然!”
“那你想如何?”
雲紫璃目光灼灼,步步緊逼:“你不放我走,這一次又一次的,我有幾條命都得交代了。”
赫連遠見她如此,聲音驀地一柔:“昨日的事情,不會再有下一次!”
“王爺空口無憑,我如何信你?”雲紫璃皺眉,冷冷輕嘲:“王爺口口聲聲,說要奪回皇位,可是這麼久了,卻始終不曾有所動作,如此紙上談兵,有什麼意義?你所謂報仇,可是要等我真的死了,纔會真正開始?赫連遠,你到底想要如何?”
雲紫璃說話的語氣,帶着輕嘲,卻更像質問,使得赫連遠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靜靜的看着她,他思忖片刻,悠悠開口問道:“我想要如何,不重要!現在,你只需跟我說,你想要如何?”
雲紫璃聞言,眼底灼灼的目光漸漸斂去,不再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計劃,不過總是被動挨打,也不是個事兒,該還手的時候,也應該還手!”
她這話,說的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聽在不遠處的三文耳朵裡,忍不住身形抖了抖,連忙偷眼兒去瞧赫連遠,卻見方纔還臉色難看的赫連遠呵呵笑出了聲,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片刻後,赫連遠止住了笑,胸懷萬丈道:“你剛剛說,我口口聲聲想要奪回皇位,你剛剛也說,我有我的計劃。既是如此,那麼你也該知道,過去四年,我並非不還手!不過是韜光養晦,等待最佳時機,想要做到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必定手到擒來!”
雲紫璃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不管怎麼說,青蘿太后也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她所擔心的是,自四年前出事,一直到現在,他始終不曾出手,可是顧念青蘿太后對他的養育之情?
若非如此,她便可以毫無忌憚的,幫他撥亂反正,讓他拿回屬於本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此刻聽着他爽朗的笑聲,看着他俊朗的笑臉,雲紫璃心絃微緩,“這個時機,若是等不到,倒不如自己創造!”
“我明白你的意思!”
赫連遠正色,看着雲紫璃:“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若你的身子無礙,我們還是先回京都吧,皇上一直想要爲煜太子接風,奈何煜太子總以身子孱弱爲由,不斷推辭。不過等我們回到京都,那場宴會也就快要開始了。你我成親這麼久,你也以端王妃的身份,進宮去見見皇后了。”
語落,他伸出手來,輕擁着她轉身便要往回走。
雲紫璃見狀,扭過頭來,冷冷的盯着他的手,直到他訕訕的把手收回去,方纔起步向前……
***
翌日,雲紫璃隨赫連遠離開楚陽,返回京都。
一路舟車勞頓,終是在數日後,重回端王府,赫連遠便馬不停蹄的回了桃園,他本要求雲紫璃同往,日後便住在桃園,奈何雲紫璃住慣了暖園,在她的堅持下,便回了暖園。
如此,雲紫璃重新立身於暖園之中,望着院落中熟悉的景物,還有那棵開敗的梨花樹,心境與離開前,已是截然不同!
巧合的是,她這纔剛剛回府,宮裡設宴,讓她列席的旨意便到了。
送走了傳旨
的內侍,雲紫璃在前廳靜坐稍許,便對阿媚吩咐道:“去青竹院,請煜太子過來。”
“是!”
阿媚被斷了一隻手,如今安上了一隻假手。經過從楚陽到京都的一路休養,她已然適應了一隻手的生活,此刻領命,去了青竹院。
不久,她去而復返,並未請回煜太子,卻帶回了煜太子已然進宮的消息。
聽了阿媚的稟報,雲紫璃不禁面露失望之色。眸華微斂,她沉思了片刻,道了聲罷了,方纔有些疲憊的起身回了寢室。
翌日,卯時未到,她便已然起身,開始準備進宮時要穿戴的東西。
一早,杏兒過來伺候的時候,她早已穿戴妥當。
因迎阿媚斷手一事,原本雲紫璃此次進宮並未打算帶上她,但早膳之時,阿媚過來了,道是如今已然習慣了假手,且一定要跟她一起進宮。
她,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想要再見一見她曾經的愛人,現在的仇人!
雲紫璃實在拗不過阿媚。
無奈,只得帶着阿媚進宮。
馬車前,赫連遠早已久候她多時。
今日的他,一身淺色長衫,比平日少了些許棱角,多了幾分溫文,再不復以前面對他的暴躁模樣。。
同雲紫璃一起上車,視線輕輕掃過剛剛上車的雲紫璃,他轉頭看向窗外,等到馬車上路,方纔回頭看向她。
今日的雲紫璃一襲淡藍色的宮裝,頭髻高挽,整個人看上去雖美麗傾城,卻也端莊嫺雅。
感覺到他的視線,雲紫璃擡起頭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怎麼?我臉上長花了?”
赫連遠搖頭,淡淡說道:“你今日很……美!”
“我覺得,我每日都很美!”
雲紫璃毫不謙虛的如是說道,掀起車簾,走馬觀花的看着外面的街道和建築。
赫連遠看着她,笑了笑,輕道:“如你所料,楚陽的那些死士,確實是出自慈寧宮那位!”
“嗯!”
對於這個結果,雲紫璃絲毫不覺意外。
她在拈花宮時,便聽無瀾提起過,青蘿太后在秘密訓練一批人,如今看來,定是這些死士無疑了。
“還有……”
見雲紫璃的臉色,始終淡淡的,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赫連遠想了想,又道:“那日在王府外鬧事的那些人,四文那邊已經有了結果,與他們接頭的,是安國候府的人!”
這一次,雲紫璃終於有了反應。
回過頭來,正對上赫連遠凝視着她的雙眸,雲紫璃緊蹙着眉頭問道:“你確定?”
“當然!”
赫連遠頷首。
“王氏,雲紫鳳,雲起明,還有皇上,如今又加上一個安國候府……”雲紫璃眸華微深,輕輕呢喃幾句,面色變得凝重起來。“看來,安國候府即便將蕭染兒嫁給你,也未必與你一心!”
王氏和雲紫鳳那日在王府門前鬧事,必是經過雲起明首肯的,然雲起明那個人呢,她太瞭解不過了。
那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
安國候府再如何得勢,終究只是臣子,比不得端王府,所以他不會爲了安國侯將王氏和雲紫鳳推出來。
如此,便知有一個解釋,他身後的人,只能是他的主子。而安國侯之所以摻和進來,便表明他們應該站在赫連堂那邊的。
“安國侯蕭敬……”
凝着雲紫璃凝重的面色,赫連遠輕輕笑着,讓人覺得意味深長,“曾經對青蘿太后有情!”
“原來如此啊!”
雲紫璃笑了笑,佯裝有些擔憂的看着赫連遠:“我本以爲安國侯是站在王爺這邊的,這下糟糕了……”
“沒什麼可糟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誰嘴裡說着糟糕,臉上還能笑的那麼燦爛?
這小丫頭!
看着雲紫璃燦爛的笑臉,赫連遠心下悸動,生生別開頭掀起車窗簾看向窗外,才強壓下將她緊擁入懷的衝動!
他不能衝動啊!
一衝動,只怕她又要反感了!
馬車,已然行進宮門。
車窗外,雄偉巍峨的宮殿,屹立如林。
見赫連遠始終看着外面的紅牆綠瓦,雲紫璃也朝着窗外望去。當她的視線,掃過赫連遠手中的碧玉扳指時,心下驀地便是一滯!
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拇指,她輕蹙着眉,冷哂着挖苦赫連遠:“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你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還沒看夠?!”
“你不覺得那裡不對勁麼?”赫連遠回頭瞥了她一眼,便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
“不對勁?”
狐疑着,雲紫璃雙眼微眯,順着他的視線向外望去。
忽然間,她的心底,多出一種不祥的感覺。
片刻之後,赫連
遠的臉色凝重的放下車簾,眉心顰起,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下下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輕聲詢問道:“你也發現了,是不是?”
雲紫璃看着他摩挲扳指的樣子,心下百轉千回,“爲今之計,我們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宮宴設在承乾宮大殿。
兩人進宮,按照規矩,必先先去覲見青蘿太后。
不多時,馬車在慈寧宮外停駐。
赫連遠輕笑着,緩緩步下車輦,對車內的雲紫璃微笑着伸出手來:“阿璃……”
雲紫璃看了他一眼,亦輕笑着,伸手搭在他的手上,然後緩緩下車。
大殿裡。
青蘿太后早已等候多時。
見赫連遠牽着雲紫璃進來,青蘿太后眸光一亮,臉上笑意加深幾分。
“兒臣參見母后!”
“臣媳參見母后!”
赫連遠與雲紫璃相敬如賓的對視一眼,紛紛對青蘿太后行禮。
“平身!”
青蘿太后慈愛的笑着,十分親暱的對雲紫璃招了招手“紫璃丫頭,快些到哀家身邊來。”
“是!”
雲紫璃微微頷首間,脣角噙笑,緩緩步上高位,來到青蘿太后身邊。
“你這孩子,自嫁給遠兒,便不經常進宮……你可知哀家有多想你!”青蘿太后拉着她的手,不滿的絮叨幾句,而後不依說道:“等會兒午宴時,哀家要你作陪!”
“母后……”
雲紫璃輕擡臻首,望進青蘿太后眼裡,抿了抿脣,神色鄭重道:“臣媳若與您作陪,皇后娘娘該如何是好?”
雲紫璃此言一出,青蘿太后神情一僵,但是很快她便笑着說道:“你和皇后,都是哀家的兒媳,自然要一起陪着哀家!”
“母后!”雲紫璃輕搖了搖頭,再次凝眸說道:“今日無論何時,還請您寸步不離王爺身側。”
她此言一出,青蘿太后神情一僵,眸色起伏的看着她,而下站的赫連遠卻是身形微頓,瞬間眯起了雙眼。
“紫璃丫頭!”青蘿太后雙眸微眯着看了眼赫連遠,臉上的笑意斂去,神情威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