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影響

粗獷的聲音在廣州城外響起,在鐵皮喇叭的擴音效果加持下,掃蕩着城頭上上至尚可喜,下到尋常守卒的心絃。

一語說罷,再二,再三,那個大嗓門的明軍似乎是唯恐尚可喜聽不到,一連喊了三遍纔將鐵皮喇叭收了起來。隨後,丟下了那些依舊在苦痛哀嚎着的清軍俘虜,明軍有恃無恐的重新登船。旋即,艦隊便大搖大擺的繼續前進,圍着河南島繞行一週,循着來時的航道踏上了回返香港的路程。

明軍不緊不慢的結束了這一次的威懾戰,肆意的狂笑隨着艦隊的遠去漸漸的傳遍了珠江兩岸。

在廣州,碼頭被明軍轟得一片狼藉,城牆也多有被明軍的大炮命中的。滿是創痕的城牆上,龜裂的城磚僅僅是表象,清軍前不久突襲香港島未能取勝的消息本是被嚴密封鎖的,可是到了現在,只怕已經不需要多說些什麼了,即便是最尋常的百姓也會曉得了這一切。更加丟人的是,明軍竟然敢把艦隊開到了城外,對着城牆和碼頭轟了半天,甚至還要用“狗爪子”、“剁手”之類的詞彙來羞辱於尚可喜,但清軍卻完全不敢有所反抗。

可以預料的,很快,此間,乃至是這兩廣大地上便會充滿了對平南、靖南兩藩以及廣東清軍的恥笑,以及清軍試圖重新建立起來的海上威信的進一步土崩瓦解!

尚可喜立於城頭上,他在舊城南城牆那邊,並非是在新城牆上,聽得不甚真切。直到明軍喊了三遍,他才勉強聽明白了陳凱的叫囂,當即便是一個勃然大怒。只是等到他的命令傳達過去時,明軍已經登船,拔錨起航,揚帆而去,只留下了傷殘的俘虜滿地,僅此而已。

如此的羞辱,實在是他生平僅見的,陳凱的囂張氣焰更是讓他怒不可遏。奈何,明軍的陸師實力不強,可水師實在是有着壓倒性的優勢。他沒辦法讓戰馬學會“馬蹄鐵水上漂”的絕技,憑騎兵優勢在珠江上追擊明軍,展開必要的反擊,就只能坐視着明軍揚長而去。

青筋暴起,緊握着的雙全的關節早已無有半分血色,這樣的奇恥大辱實在是尚可喜所難以咽得下這口氣的。可他怎麼說也是征戰多年的宿將,自知現在連做出個反擊姿態的資本也無,也只能在這裡乾生氣。

尚可喜如此,周遭的官員、將帥們也一個個的不敢發出任何響動來,尤其是那蓋一鵬,更是連呼吸都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響出來,此刻更是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唯恐被尚可喜看到了。

這樣的氣氛不知過去了多久,尚可喜才重新開口,沙啞的聲音彷彿是來自於一個被怒火燒得乾癟、枯萎的嗓子,直讓人聽得是直冒冷汗。

“把那些受傷的官軍送醫館好生醫治。”

此言既出,衆人如蒙大赦,從官員、將帥,到下面的衙役、士卒,烏泱泱的一大羣人直奔着碼頭,如同是逃一般的離開。看那人數規模,似乎比外間的受傷俘虜還要多上幾分。

對於這些傢伙,尚可喜怒火騰起之時,便要直接殺了泄憤的。但是豐富的經驗告訴他,這不過是陳凱的手段而已。他若是將這些傢伙都殺了,確是解了一時之氣,可死戰拖住明軍的命令是他下達給蓋一鵬的,那些俘虜說到底都是因爲嚴格執行命令纔會被俘的。如此一來,軍中將士,尤其是那些綠營兵對他也只會不復上一戰那般的用命。可若是不殺,這些人的存在就是羞辱的明證,時時刻刻的告訴着他、告訴着所有人,陳凱是如何在廣州城下羞辱他的!

“治好了就送王莊裡好生安置。”

王莊是兩藩在廣東靠着侵佔田土建立的封建莊園,莫看他們控制廣東不過這兩三年的時間,但是圈佔土地卻是爲數不少,否則在數年後也不會有廣東一省“不堪兩王”的說法。

說是好生安置,實際上在場的人無不知道尚可喜的言下之意就是“別讓本王爺再看見他們,也別讓他們出去給本王爺丟人現眼”。至於是真的安置,還是送到地方後直接宰了了事,暫且也不急於一時,總要看明白了尚可喜的心思才能做事。

撂下這句話,尚可喜便直接返回王府。盛怒已經被強壓了下去,但是每每想到與陳凱有關的東西,這怒火就好像是一點就着似的,騰的一下子就燎了起來。可是每每怒火燒起,就像是剛剛那般,他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回想起廣東水師的現狀來——就剩下兩條船了,就算是蓋一鵬變身蜘蛛俠也蕩不過那九龍海峽去啊,更別說是徹底摧垮明軍水師了。

當年的東江鎮水師名將,現在反倒是被陳凱、江美鰲這樣的他當年聽都沒聽說過的小人物堵在家門口羞辱,這又如何是說按就能按的下去的呢。回到王府,尚可喜直接將心腹謀士金光傳了過來。對於城外的事情,金光早已知曉,眼見着尚可喜是怒氣衝衝的,他也不廢話,直接便對尚可喜道了一句“朝廷的援兵應該就在路上了”的話,倒是讓尚可喜直接從憤怒的狀態中解脫了出來。

此時此刻,金光口中的援兵自然不會是因爲失陷瓊州府,亦或是突襲香港島失敗的事情派來的。三月下旬的肇慶之戰,李定國來勢洶洶,可去得也太快了,尚可喜報急的信使派出,估摸着還沒過長江呢李定國就已經回廣西去了。但是,向清廷報捷的同時,尚可喜也表示希望清廷繼續派遣八旗軍來協助他剿滅廣東的其他抗清武裝。說白了,首當其衝的就是兩度讓靖南藩鎩羽而歸的陳凱。

“那就等八旗軍到了的,瓊州府和那香港島有水師屏蔽,但是陳凱那廝的老巢潮州府可沒有。這次,定要與他個好看!”

………………

尚可喜還在平南王府裡咬牙切齒的時候,順流而下,明軍的艦隊便直接返回了香港島。艦隊返回,陳凱也並不急着離開,乾脆就在官署裡進駐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明軍艦隊炮擊廣州城,陳凱在城外羞辱尚可喜,而尚可喜“連聲兒都不敢吭”的事蹟迅速的傳遍了廣州府,尤其是那些珠江沿岸的縣鎮上,由於早前烽火狼煙預警的關係,更是早早就從廣州那邊得到了消息。

明軍的囂張與清軍的畏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哪怕明軍依舊沒有奪取廣州府陸上的任何城池,可是雙方的氣焰卻讓很多人產生了明軍實力要強於清軍的錯覺來。

一時間,廣府各處,無論市井、鄉間,還是衙門、軍營,到處都在對於這般聳人聽聞的奇談竊竊私語。與此同時,瓊州府在早前陷落的消息,以及清軍突襲香港島失敗的消息也不脛而走,伴隨着這些奇聞的更有着陳凱任命了一個女子爲香港島守備的驚世駭俗。

“聶一娘?哎呀,別是老樑家的那個兒媳婦吧,我可聽人說那年她活了下來,還刺殺了一個韃子軍官呢。”

“老哥哥,你說的那人是咱們廣州同鄉?”

“可不是嘛,兄弟,王師要殺回來了,陳老大人真的要帶着王師要殺回來了!”

“……”

永曆四年的廣州大屠殺,陳凱打開的口子放走了太多的百姓。隨他回到潮州的只是三分之一左右,其他更多的則依舊在廣州府的地界,失去了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家園,無非是苟延殘喘罷了。

消息傳來,兩個已經淪爲了佃戶的自耕農在田間竊竊私語。這樣的場面,在河畔、在溪邊、在茶肆裡、在工坊中、在礦洞內,比比皆是。甚至就連那些沒有受過陳凱救命之恩的百姓們也無不翹首以待着這一天,只因爲平南、靖南這兩個藩王實在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消息在陸上瘋傳的同時也迅速的傳到了海上,香港島遭到突襲,確有不少海商、船主離島而去,但是他們走得匆忙,回返南洋的食水基本上都還沒有準備妥當,況且還要弄清楚當前的情狀,就只能繼續在左近徘徊。

明軍的打臉隨着陳凱的到來如期而至,響亮非常,這些人常年在海上討生活,嗅覺最是個敏銳。眼見着明軍不光是沒有受到影響,反倒是比之從前逼得清軍水師更是無處求生,當即又紛紛的返回到香港島,向陳凱恭賀這一場大捷。

“陳撫軍此舉,真乃大張我大明王師的氣概,就說前幾日,便又有幾戶商賈、縉紳向末將贈予錢糧的,這都是託了陳撫軍的福啊。”

來的不只是海商、船主,陳奇策早早就派人來過了,更晚的一些時候,海陵島參將李常榮也親自趕來向陳凱祝賀,大有要藉此拉近彼此關係的架勢。

海陵島在上下川島以西,且入了肇慶府的地界。李常榮無論是接到消息的時間,還是趕到此地的時間,比之陳奇策的人都要來得更慢,確也沒有好奇怪的。這一上島,見了陳凱的面兒當即便是一個勁兒的恭維,着實讓陳凱有些好笑。旁的不說,去年杜永和、吳文獻奉命移師廣州,李常榮可沒有像陳奇策那般出手攔截,只是目送離去而已。不過嘛,這裡面的貓膩陳凱也不打算在深究了,此刻能來,便是日後展開合作的基礎。

“李帥言重了,不過是欺負欺負尚可喜老賊的水師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

陳凱說得謙虛,但是李常榮卻對於制“江”權的重要性卻還是大加讚頌了一番,並且一力聲稱陳凱的戰略戰術是開啓了廣東抗清的新紀元。至於那個所謂的新紀元,說白了就是用島嶼鎖死清軍向海上發展的可能,進而實現不敗的可能。

“只要島嶼不失,就只有王師上岸打韃子的。莫看韃子勢大,可若是真的有了大好機會,席捲廣東一省也並非是什麼難事啊。所以說,陳撫軍的辦法真好!”

這是個聰明人,似乎已經從思維上開啓了以海爲溝壑的思路。類似的還有陳奇策,早前陳凱與其人聊過,陳奇策對於制海權的理解顯然要更勝於這李常榮。

不可否認,這是好事,陳凱與陳奇策之間是有合作關係的。每個月,香港島的收入都會有一些送到上下川島作爲珠江水道西線封鎖任務的補貼。作爲長久的合作伙伴,陳奇策早已對連城璧存在着陽奉陰違的情狀,起碼在給陳凱搗亂的事情上,總督說什麼也是白說的。

李常榮在島上待了三天,看着往來不息的海船,很是有一番感慨。合作的事情,陳凱表示正在運作一個大項目,到時候一定派人相請,絕無二話。而李常榮那邊,心滿意足的離開的同時,從頭到尾也從未有提過連城璧半句話來,彷彿那個總督已經是不存在的似的。

“看來,我和連城璧不和的事情,這粵海上已經都知道了啊。”

總督和巡撫合不來,說重了便是天啓朝遼東戰場上熊廷弼、王化貞的經撫不和,導致廣寧慘敗,即便說輕了其實也不會輕得到哪去。

不過,萬事萬物不可一概而論,現今的情況不一樣了,廣東戰場上陳凱帶着鄭氏集團在廣東的人馬一會兒防禦戰取勝,一會兒收復失地,一會兒又堵到了大門口,反觀那位總督,做不得什麼事情不說,手裡的實力也太弱,就算是想搗亂現階段也完全不夠看的。

待了十來天,早前派人去南澳傳的人也趕來了。前軍器局下屬軍服制造工坊主管蔡誠,也就是那個老鼠鬚子一接到陳凱的命令就忙不迭的趕了過來,那份焦急的情緒,用船上的水手的話說,要不是這麼大的船用手劃不動的話,估摸着這位前主管就要下手去幫着划船了。

“參軍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小人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是被鄭成功革職查辦的人,要不是當初貪污的數額實在是把大明貪官們的臉都丟光了的話,估摸着腦袋已經被鄭成功掛在衙門口示衆了。但是即便如此,鄭成功也不打算再用這個南澳島“老人兒”了,如今想要繼續在仕途上發展,就只能靠着他和陳凱的舊關係。

“呵呵,赴湯蹈火倒是不必的,只要你能把那毛病改了,就行。”

“請參軍放心,小人早已是痛定思痛,絕不敢再犯了!”

老鼠鬚子一個勁兒的表態,唯恐陳凱會對他的誠心有所質疑。聊了幾句,陳凱也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了,乾脆直接交代了老鼠鬚子需要他做的事情。

“你在鎮上購置店面和倉庫,人員我會從潮州派來一些。工作嘛,就是買進賣出,以盈利爲目的。先把攤子支起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一個商鋪掌櫃的工作,老鼠鬚子有些不太明白,但是不明白歸不明白,陳凱既然說了,他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並且一再向陳凱表示會把事情做好,絕不辜負陳凱對他的信任。

“那,參軍,這鋪子叫個什麼名字?”

“四個字,廣東貿易。”

“呃。”

有些太簡單了,更有些不倫不類,不似尋常商鋪總要帶些吉利字兒的名字,只是簡明扼要的說明了創建地區和經營類型,僅此而已。不過即便如此,老鼠鬚子也沒有多言,連忙記下了名字,又向陳凱請示了一些相關的事務,才高高興興的離開了官署。

目視着老鼠鬚子的離開,陳凱又回想了一番他這一次與老鼠鬚子說起的東西,似乎也沒有什麼落下的,更沒有什麼超出圈子的,也就就此作罷了。隨後抄起了兩封書信,這兩封書信一封是早前就送到瓊州府,而後又追着他送來的,還有一份則是隨着老鼠鬚子一起過來的,說起來還是同一天到的陳凱手上。

看過了書信,陳凱在公事房裡盤桓了幾圈,旋即叫來了相關人等,吩咐下一階段的工作任務。因爲,他現在需要儘快回返潮州,以策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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