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林,分外寧謐。銀灰色的天幕下,遠處的山巒和近處的叢林都隱在夜色之中,化成了一道道柔和的曲線,粗粗看去,卻分不清哪是山色,哪是樹影。在春蠶食葉般美妙的細雨聲中,連大地都已放心地沉沉入睡。
不知是哪一棵樹的枝椏上積了水,落到一窩雀兒的小家裡,立時便激起一陣唧唧咯咯的呢喃,不知是在抱怨這天氣,還是在相互安慰,抑或是擠在一起取暖的時候,一隻踩了另一隻的腳?暖融融的聲音裡,你甚至能想象得出翅膀裹住翅膀時相依相偎的溫馨。
在這一片寧靜祥和中,一株枝繁葉茂的古柏上,卻忽然發出一聲夜梟淒厲的悲啼,驚起棲宿的雀鳥一陣不安的騷動。
一刻鐘之後,一道幾乎可以與這夜色融爲一體的黑色身影鬼魅一般飄進了叢林。古柏之上,隨即落下一道同樣濃黑的影子,停在了來人面前。
來人似是頗有些慌張,刻意壓低的聲音裡有着掩不住的驚慌:“你怎麼來了?被人發現可不是玩的!”
“夜梟”桀桀一笑:“怎麼,你很不情願見到我?”
來人似是有些煩躁:“你該知道,一旦被人發現,我們就功虧一簣了!”
“夜梟”仍是桀桀笑着:“嘖嘖嘖,你倒是心思縝密!不過,最怕功虧一簣的人應該是我纔對吧?至於你……你究竟是怕誤了我的事,還是怕失了他的寵?”
原來來人竟是個年輕的女子,聽見這話,她不可置信地猛地擡起頭,死死對上“夜梟”的眼睛,卻在看清了那一抹漫不經心的玩味之後,終是挫敗地垂下了頭:“你……真的這樣想?”
“夜梟”滿不在乎地笑了一聲,退後半步躲開那女子的逼視,冷聲道:“誰耐煩跟你在這裡磨嘰些有的沒的!你若能辦成了事,我絕不負你就是了!主人已經很不耐煩了,那東西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拿到手?”
女子似乎十分焦躁,雖是極力抑制,仍是免不了帶了幾分哭音:“什麼時候能拿到手?你以爲我不想早早兒的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嗎?只說找那麼一件東西,哪裡去找?怎麼找?到底有沒有那麼一件東西,如今還兩說着呢!
”
“夜梟”冷哼一聲:“你在質疑主人的判斷嗎?還是攀上了高枝,就打算不聽我的話了?”
女子沉默半日,終於還是不甘不願地開口試圖解釋:“我不是……”
“夜梟”冷冷地打斷她:“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兩年裡你都沒拿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主人對你已經很不滿意了!我早跟你說過,你願意跟着就跟着,但有朝一日你若擋了我的路,我絕不會手軟!以你的聰明,應該不會願意當一顆棄子吧?”
女子似是萬分委屈:“我不是已經……”
“夜梟”不耐煩地打斷她:“不要提你做的那些事情!你那點小手段玩得過誰?只會打草驚蛇罷了!你只需要找那件東西,別的什麼小動作都不要搞!回去吧!”
女子不情不願地應了,正待轉身回返,那“夜梟”卻又忽然開口:“等等!”
女子只得停下,只聽那“夜梟”沉吟道:“你上次提到過,那個老太婆院子裡,有處隔間從來不許人進去?”
女子沉思道:“在太妃搬來之前,我都去看過的,那時確實什麼都沒有。如今那屋子鎖着,下人只說是空的,我卻也不好進去。”
“夜梟”的臉色瞬間變了:“糊塗!空屋子何必鎖着!怨不得一點消息也沒有,合着是在老太婆那裡收着呢!帶我去看看!”
女子兀自猶豫不決,“夜梟”冷冷一笑道:“怎麼,還怕我搶了你的功勞?你最好別忘了,憑你自己這點本事,能成什麼事?是誰一次次在主人面前費盡口舌保住你這條小命的?再沒有進展,只怕連我也要陪着你一起玩完!”
女子暗暗咬牙,卻也只得應了他,二人無聲無息地往太妃居處掠去。
因太妃素日甚喜清淨,是以晚間向來是沒什麼人伺候的。蕙茹的屋子在外間,年輕人難免睡得沉,二人沒費什麼周折便潛進了內室。
女子原本擔憂,那個平日裡靜靜的,像影子一樣的老嬤嬤原是太妃從宮裡帶出來的,只怕會依着宮裡的規矩臥在太妃塌旁守夜,卻不曾想太妃原本最怕的便是規矩,又兼憐嬤嬤年老,自打在王府之時就已吩咐了不必上夜的了。
“夜梟”見太妃居處內外都無人守夜,連塌旁都空無一人,當即便陰沉了臉,壓低聲音質問道:“你說這裡防守嚴密,不好進來?”
女子無言以對。雖說實實只是判斷失誤,但若眼前此人認定自己是有意隱瞞,此時卻是辯無可辯的。心灰意冷之下,她也只得嚥下滿腹委屈,帶着那人來到一處極小的窄門前,伸手一指。
“夜梟”伸出滿布青筋的大手,似是輕輕一捏,銅鎖便已無聲無息地碎成了幾塊。女子有些畏懼地看着他,卻見他冷冷瞟了自己一眼,再瞄一眼窄門,退後一步,讓出了門口。
女子一愣,即刻恍悟。原來他怕內室有詐,竟是要令自己先去試探!雖是心頭瞬間冰涼,卻也知道此人是斷不會憐香惜玉的,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得硬着頭皮,推門便進了隔間。“夜梟”隨即也跟了進去。
女子在踏進這處隔間的一瞬間,心臟幾乎都要停止了跳動。內心深處,似乎生出一點隱隱的期盼,卻說不出自己期盼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裡,那麼這一生,已算是功德圓滿了。她要的平安喜樂,他要的榮華富貴,他承諾的一生一世的相守……
那本來都是她一直在苦苦追求的啊!可是,心底那一縷雖說極其淺淡,卻總也揮之不去的惆悵,算怎麼回事呢?
屋子自然不是空的。
物件兒雖不多,因着隔間甚小,卻也並不顯得十分空曠。
甫一進門,擡眼便可看到一張原本並不高大的八仙桌,端端正正擺在正北方向,桌上三柱清香,依然在嫋嫋的燃燒着。桌子上方,高高懸掛着一幅畫像,畫中男子身着龍袍,一身冷冽的威嚴之氣似乎已經破畫而出,讓這小小隔間裡的兩個活生生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僅此而已,再無別物。
女子失落之餘,卻又不着痕跡地悄悄舒了口氣。
“夜梟”不死心地翻遍了八仙桌的每一個角落,驗看了畫像背後,撥了香爐裡的灰,連桌子下面的磚石都盡數敲了一遍,終究還是不得不停了下來,狠狠一咬牙:“該死!”隨後便鐵青着臉往門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