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陽春三月,正是春意撩人的季節,這些日子裡,韻清已經習慣了日日獨個兒去山林深處轉轉。迷路自然還是常有的事,紫蕤曾對她這般執着於一次次迷路表示萬分不解,好在春日天氣和暖,雖有時尋她不着,倒也不怕凍壞了她。
這日倒是難得不曾迷路,韻清斜倚着一株老柳,漫不經心地揉着青翠的柳枝,指上已染滿了嫩綠的汁液,她兀自不知。
再往前走幾步,便可以出了林子,找到回去的山路了。心頭,卻漸漸生了些怯意。
可不可以,再晚些回去?
這個季節,林子裡的一切都讓她莫名感動。那些鮮亮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摸的新葉,那些嬌嫩得讓人連心底都柔軟起來的嫩芽兒,那些令人不得不讚美造物主奇思妙想的千姿百態的小野花兒,還有那些再怎麼吵鬧也只會讓人覺得欣喜的一刻也不肯消停的鶯兒雀兒……
在這裡,不需要猜測,不需要算計,不需要討巧也不需要敷衍,你只需要放開心懷,靜靜感受天地萬物對生命的讚美和感激。
暮色漸漸自叢林深處漫了出來,空氣裡多了些清冷冷的溼氣,和着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慢慢地滲透了叢林的每一個角落。
要下雨了麼?
韻清不情不願地挪出林子,找到了來時走過的小徑。
走不多遠,雨絲果然密密的灑了下來。
衣角上、髮梢間,很快便結滿了細密的小水珠,連臉上似乎也沾滿了水汽,絨絨的有些發癢。韻清並不打算加快腳步,她隱隱覺得,似乎在這些氤氳的水汽裡走上一遭,便連心上的塵埃都可以滌乾淨了。
韻清住的屋子有些偏僻,離這片林子並不遠,是以雖然走得極慢,還是很快便到了。
廊邊窗下,纖弱的竹枝在雨中越發顯得翠色逼人;牆角處一株開得正熱鬧的桃花,依然恣意張揚着生命的濃豔;滿地未經打理過的青草,各自以自己喜歡的形態,蓬蓬勃勃地生長着。
無拘無束
,多好。
韻清這樣想着,不覺又怔怔地在窗邊站住了,連淋溼了的衣服都忘了去換。暮色漸濃,窗外的風景漸漸看不分明瞭,她也不在意,只管聽着淅淅瀝瀝時輕時重的雨聲出神。
“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羅衣寬褪,能消幾度黃昏。風嫋篆煙不捲簾,雨打梨花深閉門;無語憑闌干,目斷行雲。”
“丫頭這是在傷春嗎?”猛然響起的聲音把韻清驚得一個激靈,待看清來人,她不覺嘟起了小嘴,不滿道:“哥哥也學會促狹了,冷不丁的嚇人一大跳!”
紫蕤推門進來,笑道:“是你自己出了神,卻不是我有意嚇你!怎麼,你何時也愛讀這些悲切切無病呻吟的閒書了?”
韻清幫他晾起披風,居然頗有些羞赧:“聽着有意思,閒了就讀幾句,誰耐煩跟着他們一起傷春不成麼?”
紫蕤也不在意,自衝了茶水坐在桌前喝着,忽見榻上隨意扔了幾本書,撿來看時,卻盡是《孫子兵法》《戰國策》《資治通鑑》之類,不由笑問道:“你這是要當宰相嗎?”
韻清氣勢洶洶地瞪他一眼:“你有意見啊?”
紫蕤連忙告饒:“不敢不敢,你要當便當吧,你想當皇帝也由得你!”
韻清微微愣了一下,見他神色如常,一時倒狐疑起來,只得顧左右而言他:“你今兒個來得有些早,卻不像是被師姐趕出來的。”
紫蕤苦笑道:“原來你師姐不趕你就不許我來了麼?我是從母妃那裡過來的。你師姐今日說是有些犯懶,晚飯都沒用就歇下了。我正想着你只怕尚自迷了路在外面轉着,不想今兒個倒也自己走回來了。”
韻清聽得他自太妃處來,只覺心跳都漏了幾拍,忙追問道:“娘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心下焦急,語氣便急切了些。紫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能說什麼,不過囑咐我注意自己身子,別惹你師姐生氣,多照看着你之類,念得我耳朵也快起繭子了,還能有什麼?你先時說母妃愛念叨,我還不信,現
在倒佩服你這兩年是怎生忍耐的了!話說,你不是爲着不聽唸經,才日日跑到林子裡躲着的吧?”
韻清聽罷,方略略定了定神,暗道自己實在過於緊張了。雖說太妃或許確實知道些什麼,但她既隱忍了這麼多年,必有萬萬不能說的原因,怎會時至今日,反又說了出來?這樣想着,當下便拋開疑慮,雙手叉着腰,不依不饒起來:“多照看着我是什麼意思?我是小孩子麼?”
紫蕤見她這般姿態,索性哈哈大笑起來:“母妃原話是這樣的:‘那丫頭啊,十回進林子有八回迷路,又要上樹逮鳥,又要下河捉魚,隔三差五還要跟野狼幹上一仗,你還是多多照看着她吧,每次弄得跟泥猴子似的也就罷了,可別哪一日讓哀家聽說她折了胳膊斷了腿的回來……’”
話未說完,韻清已大叫大嚷起來:“娘又背地裡編排我!我明兒個一定找她算賬去……”一時喊得急了,卻忍不住咳嗽起來。
紫蕤忙過來拍她後背,這才見她衣裳半溼,不由得實實生了幾分氣:“又跑去淋雨了是不是?衣服也不知道換,非要着了風寒才罷麼?”
韻清怯怯地偷瞄他一眼,方吐了吐舌頭道:“人家忘了嘛,哪裡有那麼嬌貴,說病便病了?”
任憑她怎麼扮鬼臉、逗悶子,紫蕤只板着臉不理她,韻清只得認輸,乖乖跑去屏後換衣裳。
半晌,韻清方換了乾衣裳出來,卻見紫蕤以手支頤,竟已是昏昏欲睡,忙服侍他歇下。
窗外雨聲依舊淅淅瀝瀝地響着,韻清聽着枕邊紫蕤均勻的呼吸聲,按捺不住憂思如焚。
不想再嘗試叫醒他,因爲早已知道,他一旦入睡,沒有三四個時辰是萬萬不會醒的。這兩三個月裡,日日如此。
習武之人,睡夢之中都是萬分警覺的,怎會像如今這般,喚都喚不醒?
旁人不懂便罷了,以她的醫術,耳根之後那一抹淡淡的青色印記,又怎會瞞得過她的眼睛?
師姐,你說過,不會害他的。如今,讓我如何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