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語不發地跟在他身後,正要跨出屋門,卻聽得一個蒼老的女聲驚恐地喊道:“你——”,隨後卻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緊接着便是“夜梟”的低吼:“該死的!”
女子聞聲趕忙奔出隔間一看,只見那老嬤嬤倒在牆邊,雙目圓睜,顯是已然氣絕。她心下立時明瞭,必是老嬤嬤夜間警醒,聽得太妃內室動靜,起身一探究竟,方纔撞上這場殺身之禍。當下顧不得感慨,趕忙伸手一扯“夜梟”衣袖:“快走!”
“夜梟”會意,忙跟着轉身衝向門口,卻聽得簾內太妃的聲音問道:“青鸞?”
原來適才嬤嬤驚呼之時太妃已被驚醒,女子下意識的開口催促“夜梟”離開,卻不想已被太妃聽出了聲音。這女子,卻正是本該安靜在西苑養胎的睿王寵姬鳳青鸞!
青鸞猛聽得太妃喊出她閨名,知道身份業已暴露,一時手足無措,不由僵在了當地。那“夜梟”初時也是一愣,待見青鸞只顧呆立不語,微微一頓,隨即繞開青鸞,徑自衝出門外,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青鸞見那人扔下自己獨自逃走,雖在此刻萬分緊急的關頭,心下仍是涌起了無盡的哀涼的淒涼:這便是自己甘心爲之付出一切的人,這便是自己選的路!
太妃掀開帳簾,一眼便看到牆角處嬤嬤的屍身,不由便要驚呼出聲。青鸞猛然回神,飛身掠到牀前,一把扼住她的咽喉。
太妃滿眼不可置信,仍是本能地擡起雙手,用盡全身力氣,妄圖掰開青鸞死死鎖住她咽喉的手指。
青鸞略略定了定神,低頭迎上太妃混雜着疑惑、不甘、憤怒和悲涼的目光,哀哀一笑:“想不想做個明白鬼?”
太妃本想眨下眼睛,不想瞪久了的雙目,費力地閉上之後,卻是擠出了兩行濁淚,再無力氣睜開。
青鸞微微心軟,料她也無力再喊,便緩緩鬆開了手。
太妃得了自由,自己拿手掐着脖子,俯下身子只顧咳嗽。
青鸞冷冷道:“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麼?”
太妃方纔回過神來,強忍下頸中痛癢,擡起頭來,死死盯住青鸞:“你們的目的
是什麼?”
青鸞毫不畏懼地同樣死死盯着太妃威嚴的眼睛:“遺詔。”
太妃立刻明白了眼前這女子的來路。這世上,爲了先帝留下的遺詔而寢食難安的人,除了金鑾殿上的那一位,還能有誰呢?
青鸞自然沒有錯過太妃眼中那一抹了然。看來,目前至少可以確定,所謂遺詔,並非子虛烏有的傳說。剩下的,只是如何去拿到它了。
習慣性地露出一個溫婉的微笑,青鸞柔柔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交出先帝遺詔,我便饒你性命。”
不出所料,太妃輕蔑地嗤笑一聲,咳嗽道:“算我老眼昏花,不曾早日識得你蛇蠍心腸,今日落到你手中,要殺便殺就是了。我老婆子活了這把年紀,卻是從不受人威脅!”
許是太妃咳嗽聲大了些,青鸞隱隱聽到外間的蕙茹似乎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什麼,當下不禁焦躁起來,迅即出手,仍是扼住了太妃咽喉。
太妃心下明瞭,此番斷無生理,倒也不似前番那般慌張了。多年身居高位,練就的,不僅有洞明世事的智慧,更有雖死不屈的尊嚴。
隨着青鸞手上漸漸加力,太妃的目光也漸漸渙散。就在青鸞暗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太妃神色猛地一變,眸底竟奇蹟般地再度清明起來。
青鸞見她費力地大睜着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小腹,立刻明瞭她心下所想,不由冷笑道:“放心吧,只是服了點慈母草而已。我還沒有笨到真個替你那蠢貨兒子生兒育女。”
看着太妃的目光瞬間黯淡下去,青鸞似乎得到了一點報復般的快感,雖然她自己也未必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報復什麼。
太妃徒勞地掰着青鸞手指的雙手,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榮華一世,怎會料到竟是這般慘淡收場?
心裡竟還是有些小小的欣慰。先帝,你終於可以,不必等了。
只是,如何便能甘心呢?
蕤兒,若有朝一日,你得知你摯愛的女子,機關算盡,只爲盜走你父皇爲你留下的遺詔,你將情何以堪?
蕤兒,我悔不該顧惜殘生,將那“得紫鳳者得天
下”的仙家讖語,爛在腹中,帶入墳墓。
紫蕤我兒,母妃終究,還是沒能助你。往後的路,千難萬險,母妃只得在地下,爲你默默祝禱。
殘生一線,卻原來是這般的,不堪一擊……
仁宗天和七年三月十四日夜,昭和太妃薨,享年四十三歲。
待得確信太妃已死,青鸞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鬆開已經僵硬的手指。
這些年,纖纖素手之下,早已亡魂無數,爲何這次,卻是這般揪心揪肺呢?
心中泛起絲絲茫然,彷彿眼睜睜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踏入泥沼。明知前方將是萬劫不復,卻已無法停步,無法回頭。
自己選的路,怎麼可能回頭?
青鸞恨恨地壓下心中的愀然,冷冷瞅了一眼屋中兩個死不瞑目的女人,拖着有些痠痛的雙腿,一步步跨出房門。
經過外室的時候,聽到均勻的呼吸聲,雙腿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蕙茹,這個簡單得像一張白紙的小丫頭,兀自沉沉做着好夢,渾不知她日日盡心侍奉的主子,就在她一個翻身的工夫,已然駕鶴西去。
一不做,二不休。
青鸞冷冷看着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睡夢之中,尚自噙着一抹淺淺的微笑。本來至多算是清秀的面孔,因着那一抹微笑,此時竟明豔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天真爛漫,無憂無愁,每晚一沾枕蓆,便是一夜好夢到天亮。
櫻花老,如風催,景物全非。
丫頭,過了明日,你將如何保住這一派天真無邪呢?
不如,不要明日了吧?
我送你,去陪她,去陪你那個母親般慈愛的好主人,好不好?
淅淅瀝瀝的小雨滴依然還是那般不慌不忙地飄落着,夜色依然還是那般蒼茫地鋪陳着。這個靜謐的夜晚,依然還是那般美好,彷彿天地之間,只有一片溫馨與安寧。
天已四更,很快,又會是另一個美好的日子。生活,依然還會繼續。
青鸞展顏一笑,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慚得廊前的桃花都掩了粉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