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上課

凱瑟琳還是來到了巴黎,爲了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拒絕了伯爵的兒子,帶着兩幅畫,不多的錢,在巴黎展開了新的生活。

的的確確是新的生活。

貴族出身的小姐,被自己的家族所開除之後,才發現除了姓氏與禮儀,其實她一無所有。

來到巴黎的第一年,凱瑟琳沒有見到陳思昂。

她不再是千金大小姐,身上沒有多少錢,只能進一家印刷廠做女工,忍受重複的工序和永遠消散不掉的墨水味,換來僅夠維生的工資。

法國總是在鬧革命,混亂的時候,凱瑟琳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裡,看着她現在擁有的最昂貴的東西——兩幅畫。

她已經確認了廣場上陳思昂送的畫與女孩像出自一人之手,這個事實幾乎搭建了她要在這個城市活下去的所有決心與堅持。

起初她還會收到來自倫敦的信,裡面附着母親寄的英鎊,告訴她伯爵的兒子還有耐心,求老天點醒她的愚蠢。凱瑟琳把信收進抽屜,用英鎊換法郎,再用法郎換取博物館和藝術展的門票,穿上自己從倫敦帶來的好衣服,以期望在這個龐大的城市中再次遇見那個東方青年畫家。

四季轉換,凱瑟琳仍然沒遇見陳思昂。

英國的貴族女孩,在浪漫的法國活得越來越像一隻螞蟻。

這年印刷廠倒閉了,沒有工資維持生活,她走上街頭同憤怒的民衆一起抗議,被同樣憤怒的警察抓進了局子。

這個年代所有人都在呼喚民主和自由,法國的呼叫得最撕心裂肺,法國某種程度上也最混亂。

凱瑟琳看守所呆了三天,出來後,又過了三天,她居住的小屋被一羣男人闖入——早在看守所裡,她就成了這羣男人的目標。

玷污。

噩夢。

貧民窟裡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幾乎所有人都能很快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凱瑟琳想搬走,但是她沒有錢,也沒有人可以依靠。

她在一天下午,對着陽光將母親的來信全部讀了一遍,讀到淚流滿面。然後抱着那副女孩像,任自己的眼淚流乾。

當她還是一個貴族少女的時候,讀過一本叫《悲慘世界》的書,現在的她已經不會爲書中的情節而感到同情和震動——也許僅僅因爲親身經歷的人沒有自怨自艾的心思。

凱瑟琳還是要走,無論如何不能待在這地獄般的混亂左岸,她選擇了最快也最墮落的方式。

純潔的女孩身後畢竟還有一雙黑翅膀。

在貧民區女人不值錢,而且女人貶值的速度比法郎更快。凱瑟琳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爲一名妓/女,而直到她那麼做了以後,更想不到的是會以一名妓/女的身份見到陳思昂。

兩年,陳思昂幾乎成了所有巴黎底層女人的夢中情人,僅僅在底層女人口中,可悲的是凱瑟琳還沒有準備好自己是底層人士,就被推到了陳思昂的面前。

這個畫家給錢。

很溫柔。

他只畫畫。

見到陳思昂的時候凱瑟琳的腦子幾乎是要炸開的,她不明白爲什麼當她穿着最好的大衣將自己打理得最體面的時候見不到這個人,卻在最落魄最不堪的時候與他相遇!

“你認識我?”陳思昂只是皺着眉問。

凱瑟琳的世界一瞬間崩塌,她不知道爲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她哭着說,“先生,你不認識我……你不認識我……”

兩年,她的變化卻已經太大了。

她癱軟在地,在臉埋入膝蓋,裙子太短,凱瑟琳竭力讓自己不暴露在畫家面前。

陳思昂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

他將五十法郎放在桌上,“我明天再來,可以嗎?”他補充說,“你的身材很好,很適合畫畫。”

門輕輕合上。

因爲流淚,凱瑟琳擡頭時,所見到的世界被淚水所模糊。她很想問問畫家,是否還記得有個女孩,曾用一塊雛菊味的手帕,交換了一副他的傑作?

另一邊,陳思昂踏着夜色回了自己的家。

趙清媛就住在他的隔壁,屋內暖黃色燈光亮起,很快趙清媛迎了出來,“回來了?”

陳思昂沒理她。

趙清媛早已習慣,“今天很早,你說要在這裡畫兩年女人,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可千萬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

陳思昂提着畫具,看了看她,“我還是會畫自己的東西。”

趙清媛說:“畫什麼都比這些好。”

陳思昂嘲諷地笑了笑,他微微仰起頭,望着遠處的一片昏暗,低聲說:“你會相信嗎?這裡有雛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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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回暖,學校終於迎來了開學季。

陸海洋掙扎不過,只能去上課,他的課安排在週五下午三節,不是大課,只給影視劇導演班上,學生是大四下學期的畢業黨。

PPT沒做好,陸海洋在電腦裡扒拉出了一堆經典電影鏡頭,對着教科書翻了翻,乘着中午午休才準備好了教學內容,下午就被推上了三尺講臺。

最近兩人的生活很平靜,他們都忙,沒有時間去處理一些有的沒的。今天早上李輕舟出門拍戲,陸海洋吃着影帝做的早餐,在李輕舟出門前問他平時上課怎麼辦,影帝表示有院裡給的長期假條。

陸海洋遂覺得上課也不是很羞恥了。

趕到電影學院,陸海洋先是找教室就找了許久,迎面恰好碰上了衛遜,小夥子熱情得很,殷勤領着陸海洋進門:“我們班幾乎全到齊了,就等着陸導您的這堂課……”

進去,滿滿一教室人,後面還站着旁聽的。

陸海洋:“……”

大四學生忙,導演班的更是大半都接到了私活,哪裡還用得着聽什麼《西方電影流派賞析》?陸海洋早做好了沒人聽的準備,萬萬沒想到如今的青年都如此有學習的慾望。

上課鈴響。

全班極其配合地安靜下來,陸海洋瞥了眼,只見衛遜佔了個絕佳的位置,旁邊還留空了一個,小夥子正在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擴音器早有人準備好了。

陸海洋咳嗽一聲,硬着頭皮上課:“這門課講西方電影流派,很複雜……嗯……先從最有名的講起,法國的新浪潮電影……”

這時有遲到的學生進來,陸海洋第一次上臺講課不舒服得很,轉過眼,就看見了身高腿長的李輕舟進門,簡直自帶背景,加了巨星特效,黑色短皮衣外套搭白長褲,騷包至極,往衛遜身邊的空位就坐下。

整個教室彷彿變得更安靜了。

陸海洋話卡到一半。

李輕舟摘下墨鏡,笑了笑,“老師,抱歉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