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

本章剩餘內容在【作者有話說】部分。

江儼知道自己於人情世故上天生蠢笨,又想了一日也想不通,怕自己猜錯了更要壞事,索性直接去問公主了。

公主正坐在暖閣中看書,整個身子縮在寬闊的禪椅中,一頭烏髮低低挽了個髻。面容淡然清透,與剛回宮時一個模樣。怕見到江儼心中難過,連午膳都是在這裡用的。只是坐了大半日,手中書冊卻沒翻過幾頁。

此時天氣尚涼,朝風口那邊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只開了避風的兩扇小窗。暖閣中設爐取暖,多多少少會有些煙火氣,爲了通風換氣便沒關嚴暖閣門,微微敞了個口子。

臨近黃昏時分,不甚明亮的日光從那半臂寬的縫隙照進來,更添幾分蕭瑟。

塗了紅漆的楠木支摘窗雕工精美,夕陽的餘暉從窗格中傾灑入內,地上餘得許多大大小小的金燦斑點。

公主仰頭怔怔看着那楠木窗格,一時恍惚又想起曾經舊事。

這閣中的六扇小窗都是江儼親手雕出來的。那時她已在長樂宮住了兩年,看膩了工匠沒有新意的窗格樣子,便從自己珍藏的山水畫卷中挑出幾個畫軸,讓工匠照着去做。

也不知怎的江儼卻接了這活兒,按她挑出的圖樣精心雕刻了各樣景緻,承熹一看就喜歡上了。落霞孤鶩、秋水長天、枯藤老樹、江南小鎮、碧水人家……都是她只在畫中見過的景緻,雕在窗格上雖只有單調一色,卻也十分雅緻。

那時她看着江儼眼下一圈青黑,知道他是日夜趕工做出來的。他掌心中細小的木刺更像刺在自己眼中一樣難過得要命。那時還不知心疼是什麼感覺,便只覺得難過,難過得忍不住溼了眼眶,拿了繡花針仔仔細細給他挑乾淨。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不敢去問:她於江儼,到底是主子、是知己,還是別的什麼?他曾經那位心儀之人如鯁在喉。只是這些日子江儼對她太好,她都快要忘了。

那日在街頭,乍見他和那姑娘姿態親密,一時失了心神,便沒有想起來。這三日來,那戳心的場景天天在腦中盤旋,這才慢慢回憶起來。

——那姑娘,她是見過的。

那還是她未出嫁前的舊事了,大約是五年前的初春。那時候她方察覺自己的心意,懷着滿腔心事與期許想要說給江儼聽,卻知江儼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是宮外之人。她費盡心力才把自己的心事埋在心底,江儼卻已經離開了,沒給她留一句話,也沒一句告別。

那時候拗得要命,明明江儼都那樣決絕得離開了,沒有緣由說走就走了。可她卻偏偏想要再見他一面,哪怕什麼都不說,哪怕明知他已經有心愛的姑娘了,哪怕自己滿腔心事都憋在心裡,再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江儼不見她。

她連着大半月都去鍾粹宮找一圈,江儼卻每每都找人換崗值巡。他武功那麼好,真要躲她,她便天天堵在鍾粹宮門口也是遇不到的。

知道他每逢月底都有一日休沐,公主實在忍不住了,便去江家找他。她怕江儼又躲她,就從正午等到了黃昏,打定主意要在他離家回宮的時候攔住他。

於是就見到了那姑娘。那姑娘約莫十六七的年紀,一身梨花白羅裙,和江儼從街外行來。江儼被那姑娘扯着衣袖,用力往江家門裡拽。

那姑娘撲在他懷裡,臉上梨花帶雨哭得十分悽慘:“我不要嫁給他!”

江儼面上無奈,掙了兩下沒掙開,只好任她扯着衣袖。聲音放柔了低聲哄她:“別鬧了,聽話。”

那姑娘容貌極美,便是這般驕縱行徑也只會讓人覺得明豔率真。一看便知出身富貴是嬌養出來的女兒。跟江儼站在一起,相襯極了。

承熹已經下了馬車,離他們二人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可江儼側着身沒看到她。公主難得有這樣被徹底忽視的體驗,再看着兩人那般親暱的動作,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那姑娘拿江儼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淚,抽噎道:“他油嘴滑舌,他、他還出言調戲我!我不喜歡他了呀,我不想嫁給他了!娘以前不是說了嗎?越是油嘴滑舌的男子越靠不住,要嫁就要嫁給一個像你一樣沉默寡言的男子。我先前看錯眼了,現在不想嫁了還不成嗎?”

江儼嘴笨安慰不了什麼,只好任由她抱着沉默。想了想,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聲音放柔些許去哄她:“你都是十六歲的大姑娘啦,該嫁人啦。”

那姑娘突然想到了什麼,驚喜道:“娘一定要我嫁,就把我嫁給你好了!”

江儼一愣,哭笑不得:“說什麼胡話!”

——沒反對也沒拒絕,只笑着怪了句:“說什麼胡話!”

承熹在一旁看着,像一個局外人。她與江儼朝夕相處八年,卻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向沉默寡言的江儼也會哄人,原來他也會對別的姑娘這般好。

比對自己還要好。

江家宅院裡頭追出兩個僕婦,板着臉請兩人入內。那姑娘撅着嘴,梨花帶雨地進了江家府門,一手還扯着江儼衣袖。偏過頭不知與江儼說了什麼,神情中似有無數期待。

……

那是她大婚之前,最後一次見到江儼。

想到此處,心中猛一抽痛,再不想往下想。

——兩人一同進了江家大門,除了去談婚事,還能說什麼呢?

五年前的往事仿若昨日重現,只是這記憶酸澀苦悶,埋在心底多年都快要忘了。那日見到懷着身孕的那姑娘,一時覺得眼熟,這纔想了起來。

承熹不想再往下想,可這麼直白淺顯的事甚至不需要動腦去想,江儼那般冷硬的人,若不是親近之人,又如何能近得了他身?

明明江儼年紀不小了,都快要到而立之年,像他這樣的年紀才成家立業已經晚的不能再晚了。可她之前一直爲他曾經的那個“心儀之人”耿耿於懷,卻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早該是有妻有子的年紀了。

*

江儼到了暖閣門前,踟躕一會兒,曲起手指“篤篤”扣了扣門,無人應答。江儼等了好一會兒又敲了兩下,還是沒人應聲。便輕手輕腳走進去,也沒被公主發現。

公主正窩在那禪椅上怔怔出神,她自小身子弱,好不容易養了回來,卻還是十分纖瘦,縮在寬闊的禪椅中更顯纖細柔弱。

江儼看得難過,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她看向了何處。公主自小心事重,走神是常事。江儼便無聲站在一旁,也不打斷她思緒,任由她天馬行空地想事情。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承熹這才發現江儼立在一旁候着。她沒把心事理清之前,不太想見他,看到他的第一眼,承熹還沒來得及想他爲什麼會在這,腦子裡“不想見他”的潛意識已經支使她合上手中書冊,起身走人了。

她纔出了房門,江儼便疾步追了上來,挪了一步擋在她面前。承熹刻意垂了眼不去看,拐了個小彎想要繞過他,又被江儼擋了路。

承熹擡眼看他,只覺心中煩亂得不行,想了這整整三日,心中的難過一點沒少。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既然有了妻子,又爲何從承昭那兒回來長樂宮?既然有了家室,爲何屢屢行爲失當?又爲何偏偏要對她好?

便是除夕那晚的擁抱,他也沒推開……第二日又跟她說那樣的話……這樣又算什麼呢?

越想越委屈,難過得要命,像整顆心都泡在鹽水裡,心中又脹又疼,只想從他面前逃開。可江儼鐵了心不讓她再避,承熹憋着一肚子委屈,在院中一個石凳上坐下了。

江儼怕離得近了惹她生氣,只好站着沒動,隔着三步遠問她:“公主……近來可有心事?”

聲音不如往常一般沉穩端重,反倒虛虛的,有點飄。畢竟江儼昨日從紅素對他的反應上已經知道公主生氣的癥結就在自己身上,這麼問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承熹垂着眼不答他的話。

江儼又問:“公主,可是心情不好?”

公主還是沒說話。

她緊緊攥着手中書冊,手指都泛了白。江儼猛然意識到公主不想說,也察覺到自己分明是在逼她開口。可如果自己不問,公主定不會主動說。

心一點點下沉,他用了整整十七年時間,好不容易纔走到如今這一步,難道就眼睜睜看着她退回到原地?

可江儼終歸捨不得逼她,低聲徐徐問了最後一遍:“屬下做錯了什麼,惹得公主生氣?”

承熹糾結了好一會兒,在江儼無聲嘆了口氣將要放棄的當口,幾次吞吐終是開口說了因由:“那日,我見一個女子挽着你……”

她閉了閉眼,實在說不下去了,大概是往日做慣了寬宏大度的樣子,連自己本來心眼不大的缺點都快掩住了。她平生頭一次說這般拈酸吃醋的話,甫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厭惡。

堂堂嫡公主,如何能這般小心眼?

——那是江儼的妻子,她又有何問的權利?

是啊,江儼自打回宮以來,從來沒說過自己尚未娶妻。只是待她比以前更好了些,偶爾的逾矩之舉怕也是無心之過。從來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此時江儼這般問得直接,承熹心中委屈得要命,卻偏偏什麼都說不出。只好努力壓下心中酸意,重新拿起手中雜書翻着,咬着脣肉拼命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來。

江儼皺眉想了一會兒,艱澀道:“此事說來爲難……公主確定要聽?”

承熹呼吸一滯,心尖澀意更深,面上擠出的淺笑難看極了。只把視線重新移回了書上,嚥下心中憋氣,聲音和煦十分體貼地答他:“若是爲難的話,就不必說了。”

她低着頭又垂着眼,視線黏在書上,江儼看不清她面上神色,聯想到公主這兩日的奇怪舉動還有方纔問的那話,一霎間福至心靈,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

於是他上前兩步,雙膝微彎跪在了她面前,俯下身子極近地對上她的眼,仔仔細細地瞧她。

承熹被驚得後仰了一下,又被江儼握了手拉穩。只見江儼表情嚴肅,極緩慢極認真地說:“公主若是想聽,屬下說就是了。”

在宮裡的八年,他這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她最爲習慣,分開的五年裡也甚是懷念。可這兩日不知怎的,看見就覺得特別心煩。

承熹抿脣,深深呼出口氣,也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想使小性子,偏偏不想應承他的話,偏要一字一頓認真反駁:“我沒有想聽。”

江儼卻不信,固執道:“可公主的眼神就是這麼說的。”話落還微微地提了下脣角,似乎是在說——公主你是騙不了我的,你若想聽,直說就是了。

承熹氣結,丟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書轉身就走,剛一擡腿又卻被江儼緊緊扣住了手腕,是不會攥疼她卻也掙不脫的力道。

“你放肆!”承熹使勁抽手,卻如何能比得過他的力道?她本想重重哼一聲,出口卻莫名變成了冷笑:“你這樣,置江夫人於何地?”

——江夫人?

——我娘怎麼了?

“你已有妻子,爲何又跑來與我親近?”承熹見他不作聲,面上卻一副無辜表情,無端更生氣了,又怒聲罵他:“江儼、你……你無恥!”

公主從來不會罵人,便是此時氣得狠了,氣得心口脹痛眼前發黑,口中能說出的最重的話也只是這輕飄飄的“無恥”二字。

江儼眉頭慢慢顰起,神情中一點一點蔓上疑惑。

可來不及等他想清楚,公主卻一個勁的要掙脫他。江儼急得不行,他知道自己一向嘴笨,可以前那麼多年跟公主相處,公主都從沒生過氣,最近也不知怎的總是惹公主生氣。

視線瞥見紅素和牽風正站在院子口,臉上先是驚疑不定,怔忪喊了一聲:“江侍衛、你……”

隨後看明白公主想要掙脫,竟是江儼鉗制了公主!紅素和牽風長眉一豎,當下便要衝過來制止。

江儼一急,沉聲道了一聲“得罪”,迅速一手繞過公主背後箍着公主腰身,腳尖運氣挾着公主飛身而去。

承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一怔之下雙腳已經離了地。

“江儼……”承熹更是氣急,在他胸口用力捶打了兩下,江儼絲毫不爲所動。承熹自己卻猛然察覺自己這副模樣跟那些打情罵俏的小姑娘一樣,實在矯情得很。一時氣怒,不言語了。

只能用平生最兇狠的目光瞪着他看,江儼輪廓深深的側臉就在她眼前,逆着光她有些看不清。

紅素和牽風在地上“哎哎哎”喊了兩聲,也不明白江侍衛今日這是怎麼了。若說他會對公主不利,她們一百個不信。眼看着江侍衛挾着公主飛上了長樂宮最高的觀景樓,在那最頂上的小亭上放下了公主,兩人這才鬆口氣。

這樓足有十餘丈高,江儼帶着公主飛上來的途中不斷腳點廊檐借力,每層樓上那高高翹起的尖角飛檐都迎面撞上來,像是會把人戳破一樣。

承熹嚇得不輕,她幼時有心悸之病,平日修身養性極少生氣。此時按着心口輕輕喘氣,顰眉怒斥道:“江儼!你放肆!”

江儼甫一站定放她落地,便又“撲通”跪在地上,扣着公主的手卻不鬆開,接起了方纔的話頭語速飛快道:“她叫江靈,是屬下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同父同母的……妹妹……

承熹瞳孔倏地縮了一下,怔怔退了半步,似霎那雙耳失聰了一般,腦中一片空白,竟聽不懂他的話是何意。

看公主面上逐漸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江儼認真重複了一遍:“同父同母的,不是表妹也並非堂妹。”

“你……”承熹想要說話,卻只覺喉中乾澀,一時言語不能,只能低着頭呆呆看着他,一時愣怔說不出話。

只聽江儼語速極快說道:“我妹妹自小氣性大,前些日子天天聽着她婆家人噓寒問暖,無理取鬧說他們全家人關心她腹中孩兒比關心她還多,哭着跑回了家,任妹夫三番五次來勸都不回去。”

“她前幾個月剛剛診出有孕,家中夫君公婆都極爲在意——我爹孃也天天勸她回夫家去安心養胎,妹妹她嫌煩了就自己賃了一間小宅子住在外面。妹夫和我爹孃都怕她哭得狠了傷到腹中胎兒,不敢再勸,點了許多丫鬟嬤嬤過去照料,只好這樣將就着。”

“那日屬下出了魏府本是想買栗子糕的,路上遇到了她,實在放心不下,便一路把她送回了家中。”

說到此處,江儼仰頭看着公主,目光急迫卻誠摯,“那孩子,是我的侄子。”

他一向話少,難得說這麼多的話。此時又緊張得不行,心中來不及打腹稿,語序混亂前後顛倒,着實亂得不成樣子。

可承熹卻聽明白了。她突然想起,那日看到江儼和那女子親密並行的時候,那女子身後似乎還遠遠跟着兩個嬤嬤,想來是她的夫家人不放心罷?

她怔怔問:“那……五年前那一次,難道也是她?”

江儼愣住了:“五年前?哪一次?”

承熹咬着下脣糾結一會兒,終是忍不了了,垂着眼皮兒說:“五年前我出宮尋你的時候,在江家門口哭着說要嫁給你的那位姑娘。”

江儼死死皺緊眉頭,如臨大敵地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公主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

江儼無奈,哭笑不得說:“那也是她。那時候她已經十七歲了,孃親百裡挑一爲她選了一門親事。妹妹與他相處了三月心中滿意,卻也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就說不嫁了,嫌妹夫油嘴滑舌看着就像個靠不住的,便開玩笑說要嫁給我這樣沉默寡言的人。”

那時他剛從公主身邊離開到了太子身邊,每天都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一般,看到妹妹連着好幾日無理取鬧,只覺得心累。

娘挑中的那人先前也是給妹妹過了眼的,當時妹妹看着還說不錯,前三月處得好好的,誰知與那男子一言不合就愣說不行。那男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江老爺子和江父與他家做生意多年,看過人都點了頭,江儼和江洵也各自也他打過兩回交道。

那男子人品不差,說油嘴滑舌實在太過。不過是經商久了爲人玲瓏一些,說話會討巧,哪裡靠不住了?妹妹前頭被人哄得開開心心的,兩家都納了吉問過名了,誰知妹妹與人家一言不合就要使小性子。

江儼又一向嘴笨不知道怎麼勸她,聽妹妹口口聲聲說要嫁給他,只覺哭笑不得,他嘴笨又不會勸,勉強勸了幾句就把這重任託付給孃親了。

偏偏這麼一幕就被公主見到了。

江儼那時身心疲憊,只跟太子一人告了三月假,便回了家休養;而承熹在宮中等了大半個月找不到他,查過了宮值表知道他仍在長樂宮當值,便以爲他刻意躲着自己。

那時懷了滿腔委屈,偷偷出宮想要見他,誰知甫一看見就是如此情景,看到一個妙齡少女撲在他懷中,口口聲聲說要嫁給他。如何能不誤會?

也只能嘆一句老天作怪。

……

江儼顛三倒四得說了一通,看公主沒吱聲怕她不信自己的話,又前前後後反反覆覆說了好幾遍。連帶着妹妹的生辰年月並上江夫人懷她的年份、生她的時辰都清清楚楚說了個遍,就爲了讓公主相信這真是他嫡親的妹妹,不是什麼堂的表的,也沒那些個曖昧的牽扯。

江儼遲鈍這許多年,此時能有如此急智也實屬不易,能猜出公主是在吃醋簡直如有神明相助。

說了一番話口乾舌燥,最後江儼才認真解釋道:“妹妹一向胡鬧,她懷着身孕跑回孃家這事畢竟不怎麼光彩,說出來於她名聲有損,屬下這纔沒說的。”

——可我也不知道公主在爲這事生氣。江儼心裡默默補了一句。抿了抿脣,語氣低沉嚴肅補充道:“從來都沒有江夫人。”

“屬下這些年來……從未成親。”

承熹怔怔坐下,江儼講得顛三倒四,可他口中所說聽在她耳中,彷彿都變成了真真切切的圖樣一般,一幕幕在她腦海中呈現。

她甚至都能想得到,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憧憬嫁給像兄長一樣高大英武、踏實可靠的男子。

她頹然坐着,一時說不出話來。

——也就是說,這麼多年的錯過,通通都是因爲她的胡思亂想?

江儼看她不說話,仍以爲是她不相信自己的話。冥思苦想一會兒,突然靈機一動道:“不如,我帶着公主回家去看看?”

見公主微微睜大了眼,定定看了他好半晌,眸中神采越來越亮,亮閃閃的像夜空中璀璨的星子。江儼稍稍放下了心,仰着頭神情嚴肅問她:“殿下,想去我家看看嗎?”語調微微上揚兩分,聽來竟有些蠱惑的味道。

——想去江儼的家中看看嗎?

看看那個一心鼓搗古玩的江老太爺?看看江儼口中那個十分有意思的江夫人?那個刻板端正的江大爺?被她誤會了五年的江家小姐?江儼口中那個多智近妖的大公子?還有江儼曾用隻言片語提過的許許多多的江家人?

眼裡的笑意一點點泛深,怕自己嘴角咧得太開笑得太難看,承熹抿着脣矜持地點了好幾下頭。

正是黃昏,從這高高的觀景樓看去,整個皇宮都被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連一向周身清冷的江儼都平添了許多暖意。

紅素隔着遠遠的看了會兒,見公主在亭中坐下,江侍衛也坐到了公主身側,兩人貼得極近,身後漫天金燦燦的霞光都成了兩人背景,美得像一幅畫。

知道先前一事怕是誤會,紅素與牽風相視一笑,只覺心中欣慰。

江儼總算解了這幾日壓在心頭沉甸甸的心事,冥冥之中似乎覺得公主想通了什麼,連看着他的眼神都更溫柔了些。

他想不太明白,卻也知道這是好事。心中輕鬆又暢快,忍不住出聲問她:“公主若是好奇,爲何不親自問屬下一句?”

——問什麼?難道要問你爲何

作者有話要說:  ——問什麼?難道要問你爲何明明有了妻兒卻還要對我好?

便是當真如此,也不該問他,該問問自己爲何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心。

承熹臉上一燥,正了容色誠懇道:“我沒有好奇。”長眉舒展,目光坦然看着他,絲毫沒有閃躲,顯得真摯極了。

江儼盯着她看了許久,眨了下眼,聽了她這違心的話也不揭穿。只是眼裡的光彩越來越甚,於是他微微笑了。

——公主即便是口是心非的樣子,也是極美的。

作者有話說:

1.公主就是那種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說的彆扭性格,江儼又遲鈍得欠抽,他倆的性格本來一點都不合適。然而適配度不高的兩個人談戀愛,本來就是互相折騰。畢竟好事多磨。

2.話說暖閣到底是個什麼鬼?百度說是指與大屋子隔開而又相通連的小房間,可以設爐取暖。我猜是要燒炭通煙囪的。但是通煙囪什麼的,莫名覺得好喜感……

我以前看小說的時候,一直腦補暖閣是一座十分漂亮精緻的小樓,裡面很暖和。你們也這樣腦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