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

江儼和承熹兩人拾掇得當,各自提着一個空菜籃從後門出了宅子。才走到小巷口,江儼忽的伸手把承熹攔住,耳語道:“有人!”

承熹心中一緊,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聽見好幾個男子說話的聲音:“嗐,我還沒住過這麼大的宅子呢!”另有人冷聲嗆了一句:“有個屁用,等到外頭打進來了,住什麼都沒用!”“可小點聲吧,不想要腦袋了……”

江儼微蹙着眉,把背上的小包袱扔回了內牆,那包袱裡頭只裝着兩件衣裳和一些瑣碎,此時拿着反倒成了累贅。

他握着承熹的手往巷外走,袖子寬鬆,正好能把兩人的手掩住。承熹腿都有點邁不開了,小跑了兩步才追上江儼。江儼把她的手握緊些,小聲安撫說:“走快些,別緊張!”

沒走出兩步,卻聽右側一陣厲喝:“什麼人?”

承熹身子一僵,定定神應聲轉回身去,稍稍低着頭擡眼一瞥。見喝住她的這人正往這邊走,他腰間挎刀,是個當差的無疑。他身後還跟着好些兵士,聽到動靜紛紛往承熹這邊看。

承熹心口噗通噗通直跳,摸到手中的菜籃子,勉強定定神,剛啓了脣要說話,卻見江儼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略略躬着身笑說:“差爺,俺們是這府中的下人,聽了大老爺的吩咐出去採買的,今兒中午要給官爺們加餐。”

那當差的哈哈一笑,吩咐道:“多買點雞鴨魚肉回來!”

“自是應該。”江儼點頭應聲,又恭敬問道:“差爺還有什麼吩咐?”他平日面無表情,此時竟比真的下人還要扮得像。

那差爺探過腦袋往江儼身後瞧了瞧,“你後頭這人怎的不說話?”話落伸手拍了拍承熹肩膀。

他手勁有點重,承熹又是緊張得厲害,忍不住一哆嗦,一時不知該不該擡起臉看他,低咳一聲,壓粗了嗓子正要說話。

她還沒出聲又被江儼打斷說:“差爺,俺媳婦天生是個啞巴,哪兒能說話?”

想起方纔江儼在自己臉上塗塗抹抹,應該是簡單易容過了。承熹定定神擡起臉來,學着以前在公主府見過的一個啞丫鬟,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張嘴“啊啊”叫了兩聲,做了幾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手勢。

見她面色黑黃,下巴頦上還有兩顆小黑痣,差爺擺擺手:“去吧去吧,記得多買點雞鴨魚肉啊!”

後頭那羣兵士忙喊道:“再來點最烈的燒刀子!”“還要天香樓裡的姑娘!”

江儼連連應聲,抓着承熹的手臂往前走。走出幾步,偏頭見公主額上滲出了細汗,撣撣她肩膀被那人拍到的一塊,低低道:“真想砍了他的手。”

承熹腿都有點軟,輕咳一聲接道:“其實我沒那麼緊張,能說得了話,你不用說我是啞巴……”

“那可不行,萬一他又聽你聲音好聽,又要你擡起臉仔仔細細瞧個仔細,萬一瞧出了端倪可怎麼辦?”江儼一派正經。

“都化得這麼醜了。”承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說:“除了你誰還能認得出來?”

江儼反駁說:“一點也不醜,除了黑了些,眉毛粗了些,比原來差不到哪兒去。”

承熹沒理他,忙問:“剩下的暗衛怎麼辦?”府裡頭還留着六七十的暗衛,萬一跟不上來怎麼辦?

“不用擔心,他們各有脫身之法。”江儼說:“若是再找不到這麼大的宅子,就得分開安置。他們各自都有虔城的身份文牒,去給人做工也是能成的。”

兩人僱了一個駕小篷車的腳伕,沿着四通八達的小巷一路去了城南。城南是普通百姓所在,雖比不得西面的商戶區繁華,卻因着虔城人傑地靈,也是十分熱鬧的。

如今四道城門關死了,每日都是由官兵去城外村子裡拉糧食的,城裡的新鮮蔬果少了許多。城郊好些在自家後院種了地的百姓都趁着這個時候賣貴价菜,擺攤做生意的比比皆是。

“這麼多人,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因是盛夏,這篷車四周都有淺色粗布作圍擋太陽,承熹小心翼翼掀開簾子一條縫,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吆喝也知道人不少。

“咱們找個空宅子安置下來,每天不出門就是了。”江儼低聲說:“只是要委屈公主了。”

承熹笑着搖搖頭,她是知足常樂的人,很少會覺得委屈。

江儼向那腳伕問了問牙行的位置,付了錢帶着公主下了車。

街上行人許多,承熹又有些束手束腳的,小聲問:“方纔我沒看臉上被畫成了什麼樣,你確定沒人能認得出來?”話落,她就見身旁行過的一個男子多瞅了自己兩眼,被江儼面無表情瞪了一眼,那人忙收回視線。

承熹趕緊把頭上的帷帽拉低了些,退後兩步低着頭跟在江儼的身後。江儼卻笑着把她頭上帷帽摘了下來,隨手扔到了角落裡。

“哎?”承熹忙拿手遮臉,生怕被別人認了出來。先前她的畫像在城中各處散過,見過那畫像的人怕是不少。

“別緊張,越遮遮掩掩越會惹人起疑。”江儼拿袖子擦去她額上細汗:“雖說我那易容的手藝不精,卻也能糊弄過去,尋常人是瞧不出端倪的。”

承熹斜眼看他:“有這麼醜?”

江儼笑着拍了下她腦袋,“不醜。公主臉黑也美,眉毛粗也美,下巴有痣還是美。”

承熹輕哼一聲不理他,周圍熙熙攘攘,爭執聲、叫賣聲、討價還價的聲音嘈雜一片。半上午的太陽正是刺眼,倒也沒人多看她兩眼,總算放下心來。

她想要鬆開江儼的手,卻見周圍也有好幾個小媳婦親親熱熱地挽着自家相公,也就沒有鬆手。

坐在地上擺攤的大多是三四十的大娘和年逾花甲的老頭兒,地上擺着的玩意更是多了,時令果蔬,吃喝穿用,花鳥魚蟲不一而足,還有很多小手藝,裡頭也不乏靈巧之物。

江儼放慢腳步讓她多看了一會兒,承熹正看得眼花繚亂,卻聽江儼說:“就是這處了。”

面前是一處小小的鋪面,不算寬敞,往裡頭看去,只能瞧見一個穿着寬鬆大褂的老頭兒。承熹一時沒看明白這店是賣什麼的。

她再擡頭一看,這家的招牌也小,上頭寫着“九八行”三字。

“這就是牙行,專門給買賣雙方牽線的地方,從一百里頭只抽兩分利。哪家要出宅子的,便到這兒記個名。”

聽過江儼的解釋,承熹點點頭,跟着他進去了。

店面雖小,裡頭卻收拾得整齊。牙儈是個年逾五十的老頭兒,穿着個青色的寬鬆大褂,一頭花白頭髮拾掇得整整齊齊,瞧着是個讀過書的。見承熹二人進來,笑問:“客官想找什麼?”

江儼拱了拱手,開門見山說:“您這兒可有兩進的宅院?要新一些的,我們打算賃一個月,價錢好說。”

那老頭兒瞅瞅江儼和身後的承熹,詫異問:“光你們二人住,怎麼要這麼大的?”

“我們是從西北邊的荊州來的。”承熹還在冥思苦想,想找個合理的解釋,卻聽江儼眼也不眨說:“家裡的老祖宗幾十年前嫁去了荊州,這幾十年跟這邊失了聯繫。如今老祖宗年紀大了,特意交待我家少爺回來尋祖的。可回來找了半月,卻沒找着人。”

那老頭兒爲難道:“這可幫不上了,能否說說名姓,老朽給你打問打問?”

江儼又說:“不必麻煩,聽街坊四鄰說那戶人家已經搬走了,如今搬去了韶關。只是如今城門關了,我家少爺並着十幾個丫鬟僕從去不了韶關,回不了荊州,又不能天天住客棧,便都沒了住處。您這兒可有兩進的宅院?”

“有,有不少呢!”老頭聽明來意,笑着翻開一本冊子,反過來給江儼看,“有兩戶,都是兩進八間屋子,住個二十人不在話下,天井也是有的。這頭一戶宅子便宜,卻是有些舊了,怕是你家少爺住不慣。”

“看你們是要急用的,不如選另一戶。這戶主人是我的老友,他人出了遠門,如今不在虔城,特意把宅子託在我這兒,若是有人來賃便賃出去。只是這價錢是他臨走前定好的,沒商討的餘地。”

江儼和承熹對視一眼,都心中滿意,主人不在這兒更是省了事。江儼裝作猶豫一會兒,讓一個小牙儈領着去看了看。

小牙儈走在前頭,承熹落後兩步,壓低了聲音笑眯眯問江儼:“你怎麼編瞎話都不眨眼?”

前頭在那當差的面前說她是個啞巴,說兩人是出來採買的下人;如今又是千里迢迢來尋祖的說辭,賃了個大院子,堵上了牙儈的嘴,還能丁點不惹懷疑。

“我們江家是經商的。”江儼也笑了:“若是連說話的本事都不精,還怎麼做生意?”

承熹一怔,佯怒道:“合着你前些年,那不善言辭的模樣都是作給我看的?”

江儼失笑,細細回想了一下前些年的事,認真答:“剛入宮那時候,我在公主面前說不動話,張嘴就結巴,也就不敢說話。”

“後來公主越來越美,我更不敢說話。說話的時候也不敢看着你,得避開視線。”

承熹笑作一團,下意識地捂着肚子,不敢動作太大。江儼忙低聲說:“可別笑了,別把孩子笑疼了。”

前頭引路的小牙儈見兩人沒跟上,扭回頭來瞅瞅兩人,一臉不明所以。

聽牙儈說左邊住的是個老學究和其家眷,右邊住的是個酒樓廚子,都是不愛出門跟人打交道的。聽到小牙儈的語氣有些爲難,承熹忍不住笑,有這樣不愛走動的鄰居,真是再好不過了。

宅子前後兩進,中間隔着個十五步見方的院子,通風采光都挺好。廚房地窖都有,八間屋子也都是大屋。

江儼心中暗忖,公主的身邊不能沒人護着,前院四間屋約莫能擠下十幾個暗衛,已經足夠,當下爽快地付清了銀子。